四目相对, 隐有火光。

  梁束指尖用力捻灭烟蒂,赫然掀开眼皮睨他,眼底沉沉令人不敢看,“我还没死呢。”

  将烟蒂扔进垃圾桶, 整理衣襟, 与言桥擦肩而过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的事,你想都别想。”

  言桥转眸, 目送梁束走回片场。而后仰头, 眯眼遥望盛放的太阳。

  又站一会儿,言桥往片场走。

  刚要踏进去就见迎面走来的人群,言桥随手抓住一人问, “怎么回事?”

  “清场,清场啦。”

  那人说罢就走, 怔忪间言桥松开抓人布料的手指,无奈低笑。

  片场。

  无关紧要的人全部离开,片场安静下来,只有三个机位摄影机器工作的嗡鸣声。

  这个房间是应朔在老宅的卧室, 装修奢华厚重, 又带着应朔浓重的个人风格, 除却硬装, 室内就在窗边摆了一张大床。

  偌大的卧室空荡荡的。

  剧组绕床在地上摆好弧形轨道, 与固定机位一起拍摄。

  因为清场,魏玮亲自操持。

  休息五分钟, 安涴出去喝口水, 又补了补妆。

  化妆师见她手腕被麻绳磨出的红痕问她要不要上药, 安涴思忖后拒绝, 不想影响拍摄效果。

  “不差这一会儿,等拍完再说。”

  梁束回来时,就见安涴垂头温顺等在门口。

  他讽刺地轻扯唇角。

  看吧,只有他一个人受影响。胸中恼意更盛,他低头扫过掌上狰狞的伤口。

  今天已经第四天,她本来说要陪他去医院拆线,也忘了吧。

  是啊,他算什么呢。

  紧紧攥紧掌心,闷痛压下眼周热意。

  梁束提步,走到安涴身旁并未看她,而是直接询问魏导,“开始吗?”

  魏玮闻言瞧过来,看到他的宝贝男女主角依旧紧绷,心里哎哎呀呀,忍不住为这场戏捏把汗。

  这场床戏,可不好拍。

  但都到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开始。

  “一会儿如果冒犯,你随时打断我。”

  梁束蓦地出声,并未看她。

  安涴仰头看着他凌厉紧绷的下颚线和疏离的侧脸,眼神往下落到他手上,半晌后嗯了一声。

  魏导开始倒数,两人肃神投入到剧情里。

  在action传来那刻,梁束立刻揽住她的腰,半揽半抱地将人塞进卧室。

  按照剧情,应朔在进门之前喝了一杯茶,应天良实现在茶里下了药,并且很恶劣的,应天良只给应朔一个人下药。

  林怀阳是清醒的,应天良要让林怀阳清醒地看应朔失控。

  因此梁束动作渐渐粗鲁,踉跄到床边,他直接急不可耐地将人扔到床上。安涴趴在床上未动,梁束欺身而上。

  将下颚抵在她的肩侧,粗重地呼吸着,正在抵抗汹涌而来的药效。

  梁束重重闭上眼,眼前不停晃过她与言桥并肩同行的画面。

  她一晚上都没回来,第二天电梯里,她从五楼进来,言桥也住五楼。是去找他了吗?

  她身上的香味涌进鼻腔,全部变成了带着倒钩的苦涩,刮过他胸腔稚嫩的血肉,留下一道道深重的伤痕。

  眼前一片酸涩。

  “卡!”

  魏玮暂停,“这里感情有点过了,应朔虽然苦涩担忧,但也有跟爱人重逢隐秘的欣喜。”

  “梁束你这跟媳妇没了似的,处理的太沉重了。”

  梁束点头。

  待魏玮再喊开始时又重新俯下身,这回紧攥住她细窄的腰身。

  可一闭上眼,胸口那股被人撕裂的疼痛又来,像有怪兽掏胸而入,生生把他心脏拽出来一样。

  他强逼自己沉入戏里,可手上劲没控制住,将她抱得更紧,恨不得揉入骨血。他将自己埋进她的颈窝,肌肤碰触,两人不约而同一同震颤。

  他轻轻吻她的耳侧。

  “停!”

  “别这么温柔,再凶狠一点。”

  梁束:“……知道了。”

  目光飞快扫过安涴,见她正望着墙壁怔忪出神心脏骤痛。

  她不愿意吧?

  一句话都没同他说,也没看他一眼。梁束攥紧右手,伤口刺痛令他清醒。

  “导,今天状态不好,明天再拍吧。”

  安涴闻声立刻侧头看他。

  这场戏拍得磕磕巴巴,翻来覆去拍了几次之后魏玮是看出来了,今天主角都不在状态,演不出这种纠缠的拉扯感。

  这种感觉本就难拍,魏玮精益求精并不强求。

  “没事儿,咱明天再来!”

  魏玮怕他俩上火,也瞧出来这两天他俩之间的不对劲,于是晚上要请他俩吃饭。

  开拍以来忙来忙去,还没一起吃过饭,于是魏玮让助理招呼主要演员,晚上大家一起吃顿饭。

  片中扮演梁束父母的两位老演员刘仲和赵琼月也来,再有就是男主女主,男配女配。

  言桥和施玥现在都算熟人,即使安涴不喜饭局应酬,也没有排斥。他们几个在一起更像是朋友聚餐。更别提最近在片场两位前辈提点她很多。

  这是她待过最舒服、气氛最友善的剧组,也可能是她待的剧组太少。

  回到酒店安涴先去看了一眼楚时卿,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安慰她片刻。安涴知道此时的痛苦只能靠自己扛过来,别人说什么都是徒劳。

  站在门边最后看一眼伏在床上的姑娘好似看到曾经的自己,安涴掩门悄悄离开。

  坐电梯下楼时碰到施玥,两个人最早就包房。

  包房除了精致的原木餐桌,靠墙还摆着回字型的棕皮沙发。施玥拽安涴过去聊天。安涴心里有事,只听对方说,偶尔应一声。

  两个人没聊一会儿,大家陆续到达。

  最先到的是言桥,进包房后看到他俩,也坐过来加入她们。

  没过一会儿两位前辈也到了,随后魏导也推门而入,招呼大家先落座。只剩梁束还没到。

  安涴望向门口,施玥用手肘撞她,“你跟梁老师还没和好啊?”

  安涴扭头看施玥,摇了摇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梁束是怎么了,拍个分手戏的后劲不至于这么大吧?

  他今天下午在片场……

  施玥大惊,今天下午他俩拍的戏份不是挺亲密吗?这都没和好?

  隐隐觉得事态好像比她预料中严重,施玥收敛起八卦的心思,摸出手机给赵阔发信息。

  八人圆桌,魏导坐在主坐,刘仲和和赵琼月坐在魏导右手边,顺时针依次是给梁束空的位置,安涴。言桥要在安涴身边坐下时被施玥一把拽住往旁边一推。

  施玥看向言桥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啊言桥,我们女孩子想说点悄悄话呢。”

  言桥笑道没事,在施玥另一边坐下。

  等了一会儿,梁束还没到,魏玮吩咐服务员走菜,又发信息催梁束。

  待菜上齐时,梁束姗姗来迟。

  好巧不巧,梁束来时施玥有事出去不在包房,言桥刚挪到施玥的位置上正在跟安涴低声说话。

  梁束冷眼扫过,大步走到魏导旁的空位,拉开椅子落座,温声跟大家道歉。

  “刚刚接了个急电,耽误了一会儿,抱歉。”

  魏玮:“没事儿!吃饭嘛,早了晚了有啥的,你有没有啥忌口的赶紧跟服务员说声。”

  梁束:“没什么,有的菜能不放葱蒜就不放。”

  安涴侧眸,看他目不斜视没往自己这边分半分目光,正好言桥叫佚䅿她,她不着痕迹收回视线。在她扭头后,梁束周身更加冰冷。

  片刻后施玥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梁束俊脸漆黑,再一瞧坐在自己座位上的言桥暗道一声不好。快步过去将人赶走。

  再悄咪咪看一眼,梁束脸色肉眼可见地见好。

  施玥这才松口气,买包的钱应该飞不了了。

  菜品陆续上桌,魏导不时跟大家说几句话。

  没一会儿来了兴致招呼服务员上酒,兴致勃勃地问刘仲和,“老哥想喝啤的白的?”

  别看刘仲和看起来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私下也是个酒罐子。他假装没瞧见妻子赵琼月的眼刀,笑呵呵道,“都行,都行。导演喝啥我喝啥。”

  赵琼月在桌子下面拧了他一把,刘仲和哎呦一声忙侧脸对妻子讨好地笑。

  梁束坐在对面把这夫妻官司看得清清楚楚,右手把玩着白瓷汤匙,而后垂眼出神。

  酒很快上来,服务员动作利索启开瓶盖,往四位男士面前一人放了一瓶冰啤酒。

  候在椅后的服务员立刻上前倒酒。

  梁束摆手:“我自己来。”

  魏玮这才反应过来,忙问梁束。

  “今儿你也喝?”

  梁束颔首:“来晚了,赔一杯。”

  说罢倒满酒杯,杯底轻触桌面代替碰杯,向大家示意后仰头而尽。

  安涴没看他,拧眉摆弄盘里的青菜。

  从梁束坐下,他们一句话没说,半分互动都没有。

  “来来来,先吃菜先吃菜。”

  杯酒下肚,魏玮兴致高涨,开始诉说这部电影准备之难,走到这步的不易。

  刘仲和一听颇为复杂,又倒一杯张罗道,“来来来,喝一个魏导。”

  梁束又陪了一杯。

  没一会儿,酒意上头,饭桌气氛更加热烈。

  刘仲和和魏玮楼脖子抱腰一杯接一杯地喝,三位女士胃口不大,没吃两口已经饱腹。

  言桥坐在尾坐离“喝酒中心”稍远,他扫眼右侧孤坐的男人眸光微闪,将酒杯倒满。握着酒瓶走到梁束身旁,“梁老师,敬你一杯。”

  梁束动作顿住,掀起眼皮,目光沉沉睨他一眼。

  而后轻笑,“行啊,敬一杯够吗?”

  隐隐约约,火花四溅。

  言桥淡笑:“相聚有缘,那我们多喝几杯。”

  梁束端着酒杯起身:“如你所言。”

  安涴侧眸,眉心微蹙。

  仰头而尽,琥珀色冰冷的酒液顺着梁束手指流淌,滑过他藏在掌心的伤痕。

  言桥将酒杯倒过来,向梁束挑眉示意酒杯已干。梁束目似寒潭,“再来。”

  看他今天晚上不喝倒这狗犊子,梁束暗暗咬牙。

  转身就要再倒一杯。

  突然,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被人碰了一下。

  梁束立刻僵住。

  梁束垂眸望去。

  安涴已收回手,可他被碰触的小手指似在发烫。目光从指尖滑过,撞进她不认同的眸光里。

  左手手指不受控地捻了捻,他目光幽深地睨着她。半晌未动。

  久到包房里所有人都察觉到此处的异样,噪杂声渐渐低近于无。

  他微微挑眉,没等到她的半句言语。

  转过身继续倒酒,掌心紧贴玻璃平身,酒液侵泡伤口有种沙沙的刺痛感。

  琥珀色酒液将满,他放下瓶子,唇边牵起冷笑刚捏住酒杯。

  裤子被轻轻碰了碰,像胆小的章鱼小心伸出触手柔软的吸盘吮吸他。

  “……”

  梁束自嘲笑笑,而后转身对言桥摆出举手投降的姿势,“酒量不如你,有点晕,站不住了。”

  明明退让认怂,却因为是他而显得风流倜傥。

  说罢左手按住躲在桌下捏住自己裤子的小手,假装步伐虚浮,踉跄后坐下了。

  言桥沉默地看着白色桌布鼓起又平整,“好,那下次有机会再与梁老师切磋。”

  那边一直围观的赵琼月对言桥摆摆手,“你坐我这,跟他俩喝吧。”

  “好的赵老师。”

  言桥从善如流,绕过圆桌,坐到梁束对面。

  两个男人视线碰触一瞬,梁束敛眉,拿过安涴面前的水杯抿口温水。

  左手一直在桌下,没再抬起来。

  言桥缓慢挪开眼,与魏导和刘仲和喝完一啤酒后再看,梁束左手居然还保持刚刚的姿势,像狡猾的鲨鱼一样依旧潜在桌下。

  酒意上头,言桥失笑,“桌下有宝吗?梁老师好似在寻宝。”

  安稳藏在掌心的小手听到这句话立刻要挣开,梁束收紧手劲,有力的手指强势地塞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牵。

  桌下闷热,掌心相合一片粘腻。

  梁束笑得吊儿郎当,“言老师火眼金睛。”

  施玥坐在安涴身侧将这一通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咋舌。

  原来赵阔口中平日里桀骜不驯日天日地的束哥在安涴面前居然是这样一副嘴脸。像撒娇讨摸的奶猫,前一刻还凶巴巴地炸毛哈人,等真被摸之后瞬间倒地,浑身舒展地咕噜咕噜。

  看人家一句话没说,只轻轻碰碰梁束,就让沉面两天的人天晴了。还不撒手。

  不由更加高看安涴,好有手腕!

  越与安涴接触,越觉得安涴有趣。像表皮是白色的彩色书籍,不知打开之后会翻到什么惊喜。

  施玥就悄悄观察,一直到饭局结束,梁束的手都没从桌下拿出来!

  酒足饭饱,魏玮和两位前辈先离开。施玥借口有事找言桥拖住他,把人拽到走廊尽头。

  施玥之前跟言桥合作过,在一个剧组几个月,一起吃过饭也一起喝过酒也算是朋友,索性直言不讳。

  “你没看出来他俩有事吗?你这是在捣什么乱?”

  她不信言桥看不出来,即使安涴和梁束坐在那不说话,也有别人插不进去的那种紧密感。

  言桥不以为意,望向远方星辰。

  然后转眸对她温柔笑道:“你不觉得拆散有情人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施玥大惊捂住樱唇。

  盯着言桥离开的背影瞳孔地震,这居然也是个变态!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

  包房里,就剩他们二人。

  梁束坐那没动,此时转眸定定看着安涴,眼里盛满弄到化不开的阴翳。并不说话。

  安涴回望,又动了动手腕,见他还不动有些恼,“你不热吗?”

  她都出汗了。

  梁束深深看她一眼,松开手。

  抬手从桌上拿来没开封的湿巾包,撕开,又牵过她的手,捏着她掌边软肉,缓慢地将她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净。

  柔软的毛巾带着湿润的水意滑过稚嫩的掌心,安涴被激起酥麻的痒意,缩手要躲。

  可他不让,他更加用力箍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躲开,强势霸道。

  包房内静谧如水,远处的喧闹好像隔在另外一个世界。

  空气渐渐变得像蜜糖般浓稠。

  湿润的毛巾终于捋过最后一根手指,安涴脊背战栗着忙扯回手。

  梁束随意将毛巾扔到一旁,往后靠在椅背上,终于开口跟她说了这两天第一句话。

  “你抖什么?”

  安涴瞪他。

  梁束不以为意,唇边终于带了一丝笑。就是莫名有点阴惨惨的。

  前天的分手戏横亘在两人之间。

  与其说是因为那场戏,不如说是因为那场戏勾出了他们分手时的痛苦、不解和愤怒。

  那是扎在他们彼此血肉里的刺,谁也没有魔法能让其消融。

  这句话问完,安涴并没有回答。

  刚暖起的气氛迅速变冷。

  像寒冬里在山洞口好不容易点燃木柴,刚烧着还没来得及烤火,就来一阵凛冽寒风将它彻底吹灭。

  唇边笑意彻底消失,唇线拉的笔直。

  梁束最后看她一眼,腾地起身,大步往外走,快到带起一阵风。

  似无奈,安涴叹气。

  “今天不去拆线了吗?”

  听到这句话,梁束像被冰冻住一样,瞬间定在原地。

  但他没回头。下一秒就听到她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

  “伤口没好就喝酒,医生今天肯定会说你的。”

  他感觉到她走过来,在他身旁站定。一只手牵起他的右手,翻过来,温柔地捋开他的手指。柔软地指腹小心翼翼擦过他的皮肤。

  “果然。”

  果然?

  果然什么?

  梁束竖起耳朵。

  “有点发炎,我们现在去医院看看吧。”

  我们?

  他唇瓣微动,无声呢喃重复着她刚说的这两个字。

  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头顶,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大概是包房里酒气太重,或者是别的地方浓重的烟气窜了进来,熏得他双眸发热,刺痛猩红。

  他猛地侧开头,不肯看她看到猩红的眼角。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让我抱一下,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