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涴侧身, 让他进门。

  房间里充斥着安涴喜欢的茉莉香,这股香味包围着他,钻进他的鼻腔,强势安抚掉他身上焦躁沸腾的情绪。

  被锐利猫爪挠了一整天, 变得鲜血淋漓, 丝丝缕缕的心脏登时平静。像被放入冰凉的麻药液体里, 终于舒爽。

  这是梁束第一次进到安涴房内,他大大方方环顾一圈, 目光扫过紧闭的卧室房门。脚步一转到客厅沙发坐下, 将两只酒杯放到茶几上,酒杯相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叮咚。

  他转眸看到安涴站着未动, 浑然自如地拍了拍身旁,“坐。”

  “……”

  这是一场迟早会来的对话。当年不体面的分别像石子似的哽在两个人胸口, 令他们都不舒服。也许说开就好了。

  安涴心知肚明,所以没有躲避。

  在知道梁束并没有听到那条信息之后,往日埋在她心头的石堆也松散轻快不少。

  迈步到他身旁坐下。

  梁束似乎轻笑一声,收回目光没再看她。手指夹着酒杯, 酒红的酒液隔着纤薄的玻璃仿佛撞到他的手指上。

  梁束很白, 是女孩子都羡慕的那种冷白肤色。过去他纤长的手指像白玉竹节一般总惹得她不忍挪眼。

  他只倒了小半杯酒, 递给她。又为自己倒了整杯。

  而后梁束轻晃酒杯, 垂眼看灯光下璀璨的液体来回在杯壁碰撞。

  进门之后, 他只说了一个字,有种反客为主的悠然。反倒安涴一反常态, 整个人非常紧绷。

  梁束诧异, 垂眼遮住眼底暗光。

  她说, 她给他留过信息。

  但他没有收到过。

  所以以为她不告而别, 怨她恨她那么轻易地把他扔了,像拂掉灰尘一样轻松。

  “给我留的什么信息?”

  这是今天梁束听知道她有留过信息之后最想知道的。

  可惜安涴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忘记了。”

  梁束蓦地侧头凝视她,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掠过她脸上每一丝神情。

  怎么可能忘记,他不信。

  当时……

  她急怒之下离开,其实并没有真想分手。所以给他留了信息,不过后来又发生其他事情。两个人就这样断了联系。

  至于那条消息,前尘已了,再谈无益。

  房间内寂静非常。

  窗外明亮的月光,将丝丝缕缕的光辉投入屋内。

  “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梁束突然转了话题。

  安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怔忪一瞬,而后轻轻颔首,眼睛微弯,“当然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他们相识简直充满了封建色彩。

  “跟《吞雾》的剧本有点像,是不是?”

  梁束眯眼看她,目光落在她身上,但仿佛在透过她看从前。

  从前。

  梁姓在滨城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姓氏,是个绵延三百年的名门望族。不过时间久,人一多,自然鱼目混珠。

  梁束的父亲就是梁家的纨绔子弟。

  梁束是梁父在外生的孩子。

  当年梁父浪荡,除外游玩时不慎受伤在小镇上养病散心时认识梁母。梁母是个纯善天真的小镇姑娘。救了他,在梁父养伤时又与他互生情愫,待他伤好后嫁给了他。

  小两口有过一段时间浓情蜜意的生活。

  可惜梁父心性不定,过惯淳朴无忧的生活后又想念曾经的声色犬马奢靡浪荡。在梁束出生后,夫妻二人总是吵架,就这样过了两年年,直到有一日梁父一去不回。

  梁父再次现身时,梁束已经三岁。

  梁父漫是歉疚,说家里给他安排了门当户对的千金,求梁母同他离婚,放他自由。

  梁母一身傲骨,不屑纠缠,干脆果断地应了。

  梁父获得想要的东西后像风一样轻巧离开。

  许久未出现。

  他们母子二人就在这小镇上相依为命。

  倒是梁家长辈知晓外头还有个孙子后,不时将梁束接回去。

  梁束就是那时认识赵阔他们的。

  然后也才知道,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比他小两岁。

  梁父后娶的妻子是个心思深沉的娇小姐。

  对于梁父前头这个儿子如鲠在喉。

  后来梁束十五岁跟人打架昏迷不醒,那时梁束母亲已经不在,她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撺掇事。

  在家中仆人的孩子里扒拉一圈,挑中安涴,说给梁束定个口头上的亲事,给梁束冲喜。

  之后还真巧,安涴进病房给梁束戴上他们一对的红绳之后的那个下午,梁束就幽幽转醒。

  所以一开始梁束非常排斥安涴。

  更别提他那个弟弟梁延青梅竹马加娃娃亲的对象是个豪门小姐。

  他后妈摆明就是故意恶心他。

  不仅如此,还指使安母带着安涴搬到梁束居住的小镇照顾他。

  思绪断,梁束用酒杯碰了碰她的,然后仰颈浅抿一口。

  安涴淡笑,“是啊。”

  这是重逢以来梁束第一次在安涴脸上看到真切的笑,目光不由定了一会儿。

  他们相携长大,像粗壮的树根扎进深黑的地底,根须又向四面八方漫开。

  所以梁束从未想过他们会分开。

  当初他踏入娱乐圈也是为了她,结果她倒好,跟没事人似的拍拍屁股跑了。

  想到这,梁束又问,“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

  “你在外面忙,谁照顾阿姨?”

  “我找了一间疗养院。”

  梁束点点头。

  又问她,“最近几年过得怎么样?”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梁束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上次问时心有愤懑,此时不同。他想听她亲口说真实的答案。

  安涴回答未变,“挺好的。”

  她真觉得挺好的,母亲身体逐渐变好,她也开始赚钱。

  可惜她眉眼间还有未散去的忧愁,被梁束看入眼底。

  “这三年想过我吗?”

  他突然问。

  屋内又安静下去,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细碎的响声。

  安涴垂着眼,伸手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动作快得梁束都没来得及出手阻拦。

  “想过。”

  她侧头平静与他对视,“你现在很好,如果阿姨看到,她一定会为你骄傲。”

  “那你呢?”

  “你为我骄傲吗?”

  他胸膛里满溢的情感,终于困不住,往外溢出一点。

  在知道她给他发过信息那一刻,他就想,算了吧,就这样吧。大老爷们儿对自己媳妇低头哪算丢人呢?

  可她说走真走,他又有点憋气,有点委屈。她不哄他可不行。

  但自重逢以来,他发觉安涴比之前沉默太多。如今她像个悬在悬崖边上的蚌紧闭着蚌壳,让他有种,如果他逼得紧,她就会掉下去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而且他还知晓,她现在好像酗酒。

  他不敢大开大合。

  安涴久未回答,梁束难耐,站起身在客厅来回溜达。

  “我当然为你骄傲。”

  安涴说完,拿过酒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浑身放松,好像放下什么。

  梁束瞳孔骤缩,立刻止步,隔着矮几凝着她。

  “梁束,我想好好拍完这部戏,没想别的。”

  她仰头平静地看他,“过去的就过去了。”

  梁束突然侧过身,“我也没想别的。”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吃回头草。”

  安涴:“那就好。”

  梁束轻轻颔首,似乎很满意。

  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好像就是跟她喝点酒,聊点过去的话题,打破今天下午的尴尬似的。

  于是安涴也渐渐放松,虽然还有最后一根弦在绷着。

  梁束走近,弯腰拿酒杯,指节握住它时没再动,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盯着安涴的清凉的双眸低声说,“你叫我原来的名字,我们就当补一下之前的告别。”

  “真分手,谁也别惦记。”

  安涴瞬间僵住,放在腿上的手突然蜷缩,直到指节都开始泛白。

  梁束视线扫过,绷紧下颚继续道,“叫我安平,跟我说再见。”

  他们在一起后,安涴从不喊他梁束,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的姓氏,不喜欢自己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她娇憨霸道,为了让他开心,带着祝福给他冠了自己的姓,取了个昵称——安平。

  既来之,则安之。

  安平,平安。

  她希望他能获得内心宁静,未来漫长人生,他都能安然处之。

  私下里,只有他们俩时,她就叫他安平。亲热时,他会用力逼着她娇声喊他安平,喊他老公。

  所以从在魏导工作室再见到他,开口叫他梁束开始,她情绪并未如何波动。

  她已将过去沉甸甸的情感彻底隔离到安平这个名字里。她一遍遍对自己说,眼前的人只是梁束,是与她差距十万八千里的影帝,是她下一部戏的搭档。

  独不是她曾经的爱人。

  甚至她之前在微博上看到他和楚时卿的绯闻时都没有反应。

  因为那是梁束,不是她的安平。

  不是那个会抱着她跟她撒娇,会埋她颈间哭,会缠着她不放的安平。

  这段时间,包括今天两场亲密戏。

  她都用一层透明但坚韧的膜将自己裹住。她好像在海底,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海洋,可她的膜里有空气,她一点都没有窒息的感觉。

  因为他不是他。

  可现在,他口中轻念着安平这两个字。

  化为坚韧锐利的箭羽,直直刺破她周身那层膜。被她藏起的情感、回忆,倾泻而出,像滔天洪水一样卷积着她。

  她眼前瞬间起了一层水雾。

  喉咙口积着锋利的碎石沙砾,堵得她鲜血淋漓。

  身旁沙发陷落,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也被纳入温热的手掌。

  那只手耐心地掰开她紧攥的指尖。

  她听到身旁的人似乎无奈轻叹了一声,又放柔了嗓音,“叫声我的名字,叫声安平,跟我说再见吧。”

  她都听到了,她也应声张了张嘴。

  可在要吐出安字的那一刻,眼泪再也忍不住,奔涌而出。

  “……跟我说再见。”

  在满腹情绪充斥着她令她无所适从时,梁束没有“手下留情”,又低声道,“我没有收到你的留言。”

  “当年对我来说,不就是吵个架,你就不告而别。”

  他愤恨,他想不通,在彻底失去她的消息之后各中情绪混杂在一起变成绵延冗沉的病灶。

  像长在身上溃烂的疮,一碰就痛。

  温声的话语宛如细针将紧裹着她的保护膜划到溃烂。

  眼泪啪嗒啪嗒无声坠落。

  梁束忍不住展开双臂。

  算了,跟她置什么气呢。

  梁束的细微变化,安涴丝毫没有察觉。

  憋忍三年的泪水终于开闸,将她彻底淹没。她双手遮住脸低声呜咽,水珠从指缝流出。然后就被揽入温暖的怀抱。

  可能哭得头晕,也可能是怀抱太熟悉,她忍不住抬手扯住他腰间的衣服,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梁束心疼的厉害,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过去安涴虽然话少,性子却没冷到现在这种地步。现在她就像,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生活着,甚至像……没有精气神的行尸走肉。

  她原来清亮的双眸现在也雾蒙蒙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热的指腹轻柔滑过她湿润的眼尾,可那像潺潺的小溪一般,水流不停。他垂着眼,充满耐下地一下下抹着。

  梁束胸口的布料被洇湿,他的动作愈发轻。不知过了多久,像把眼泪要哭干的姑娘终于渐渐收声。

  他的手掌还按在她身后,安涴稍稍用力挣开。梁束瞥眼悬在空中的孤零零手臂,默默收回,看向她。

  窒息般的沉默。

  渐渐地,眉梢唇角淡淡的笑意消失,梁束面沉如水。

  就算他给她铺好台阶,她都不想下来跟他和好。

  梁束收回手臂,端坐好。

  “我没复合的意思”,他轻嘲,“毕竟我说过不吃回头草。”

  梁束转眸,眼神锐利,“当时到底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安涴闻言艰难地眨了眨哭得红肿的眼睛。

  克制着,不敢看他。

  喉咙塞满沙砾,她只能用带着轻颤气声回答,“都过去了,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

  “死都死了,我想死的清楚一点。”

  是他的性格。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跟你在一起很累。”

  “跟我在一起累?”

  “嗯。”

  长久的沉默。

  他点头,“好,我知道了。”

  起身,最后看她一眼,“那之前辛苦你了。”

  脚步声渐远,关门声响起。安涴睫毛震颤,刚勉强挺直的肩膀颓丧地垂下。

  她向后靠在沙发上,眼睛因为肿胀有点睁不开。

  她眯眼盯着昏黄的灯光,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手遮在眼前。

  又有眼泪从眼尾滑落。

  她骗了自己,也骗了他。

  她好想他。

  安涴紧紧揪住胸口的布料。

  咚咚。

  有人敲门,安涴愣了一下扭头望过去,反射弧有点长地眨了眨眼。

  走到门口,开口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谁?”

  没人应。

  门外的人又敲了下门。

  迟疑一瞬,安涴还是打开门。

  还没看清来人是谁,手上就被塞了一个冰袋。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反应也因此加快。

  这才看清居然是梁束去而复返。

  安涴盯着他冷硬的面庞,轻抿嘴唇。

  还有被他吻后的肿麻。

  他说得对,她欠他一个道别。

  “安……”

  刚开口,就被他出声打断。

  “我叫梁束。”

  他面无表情,“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那个名字。”

  “……好。”

  “用冰袋敷好眼睛和嘴唇,我不希望因为你耽误拍戏进程。”

  见安涴看过来,梁束戏谑道,“毕竟我很忙。”

  说罢,梁束不再看她,转身打开隔壁房门,然后嘭一声,利落关门。好像身后有什么让他嫌弃不已的东西在追。

  安涴定在原地,收回目光。

  关上门,背抵在门板上缓缓滑落,她双手垫在膝盖上捧着冰袋,低头抵了上去。

  这样也好。

  她对自己说。

  拍完这部戏,她准备带着这笔片酬带妈妈离开。

  她厌倦声色犬马的娱乐圈,厌恶踩低捧高的生态,就最后在他身边贪婪地度过三个月。

  对他才好。

  回到房间,梁束定在门口良久未动。半晌后又扭头恶狠狠地瞪向门口。

  听到隔壁关门声,他走到距离隔壁直角线最远的位置拿出手机,在通讯记录里找到容钦的号码要按下去时又顿住。转手退出去,给赵阔打过去。

  赵阔一接电话,那边音乐震天。

  “咋了,找我啥事?”

  “你帮我查件事。”

  听出梁束情绪不对,赵阔立刻像灵巧的鲇鱼一样挤出人群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捧着手机小心地问,“什么事啊束哥?”

  “帮我查查三年前……”

  挂断电话后,赵阔被震在原地,琢磨着刚刚梁束的话。

  他怀疑当时安涴跟他分手有内情……

  其实要赵阔说,管他有没有内情,不都已经分开三年了。反正现在朝夕相处,不舍得再追回来呗!

  但当事人好像不这么想。

  三年前的留言,不好查。

  关键不知道是在哪个端口的留言,手机还是微信啊?

  回到卡座,赵阔还在琢磨这事,连放在面前的酒都没再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手机屏幕,屏幕明灭。

  一抬眼,与对面的容钦对视。赵阔连忙敛神,对容钦颔首。

  容钦目光沉静,望着他突然开口问道,“梁束的电话?”

  想到梁束刚刚说这事只有他二人知晓,赵阔摇头瞥开眼。心道这大兄弟耳朵可真尖。

  虽然他们一个圈子,但赵阔一直有点怵容钦。这人深不见底。

  容钦眸光幽深,捏着手机一角转了一圈,又若有所思地扫过赵阔,起身离开。

  回到车上,他打了一通电话,听对面说完后,平整的眉心拢起一块褶皱。

  “我明天就去剧组。”

  三年前他能做成的事情,三年后还能。

  -=-

  翌日清晨,梁束早早起来到楼下化妆间。

  坐下闭目养神,任凭化妆师摆弄。不一会儿,梁束的助理不知从哪冒出来,一瞧就知道老板心情极其不好,在心里嗷呜着痛哭两声然后硬着头皮问,“您吃饭了吗?”

  “没有。”

  果然。

  “那您想吃什么?我去买。”

  “没有胃口。”

  然后就是死一边的寂静。

  大家都敏感察觉到梁束心情不佳,非常默契地保持沉默。

  除了化妆师发出的细微响声,偌大的化妆间里一声没有。

  死寂般的安静让人喘不过气,化妆师跟梁束合作过两个剧组,于是壮着胆子开口,“您今天黑眼圈有点明显,我打点遮瑕。”

  “您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半晌之后,梁束才嗯一声。

  “有点事,没睡。”

  化妆师下意识看眼梁束助理,两人目光相触,梁束助理都快哭了。

  说实话梁束是个非常好相处的老板,但他在某些时间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变得难以琢磨且无法靠近。

  昨天在他收到老板信息要冰袋时,他就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送冰袋时看到老板沉郁的面色心道果然。

  百般思虑,他还是往前一步,然后在化妆椅旁边小心蹲下,“老板,今天容总要来。”

  梁束睁开眼,垂眸看他,半晌后点头,“知道了,跟楚时卿说了吗?”

  助理一愣,而后立刻反应过来,“我现在就去通知。”

  梁束重新阖眼,不再言语。

  过了一会儿,梁束睁开眼时,化妆师瞧见他眼里密布的血丝心里啧啧,忍不住劝道,“要不您跟魏导说一声晚点拍吧?”

  “不用。”

  说着,往门口瞟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

  化妆师察觉到,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突然反应过来,“咱们女主怎么还没到?”

  疑惑地小声嘟囔,“平常跟您前后脚下来啊。”

  虽然化妆师是第一次跟安涴合作,但对安涴印象不错。既踏实又有灵性,还一点架子都没有的明日之星谁不喜欢,谁不愿意交好?

  化妆师小心开口询问,“要不派人去问问?”

  梁束轻嗤,“随便。”

  说来巧,刚刚屋里好几个人呢。就俩人说话这功夫都跑出去忙了。

  化妆师左右看一眼,“要不我上楼看看。”

  话音还未落下,言桥从门口进来。

  两个男人目光透过明亮的化妆镜碰撞到一起。

  言桥颔首,挪开眼,转头问化妆师,“安涴呢?”

  化妆师刚要开口,梁束突然站起来,扔下句我去,就大步走向门口。

  言桥目露疑惑,还没来得及问,梁束已像一阵风从他身边飘过。

  直到看不到梁束,言桥才收回目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结果刚看向化妆师,视线相交刚要询问时,化妆师就跟受惊一般猛地避开他。

  言桥:?

  梁束乘电梯上楼,穿过走廊到隔壁门前站定。

  沉默站了一会儿之后才屈指叩击门板。

  咚咚两声,没人开门,门内没有声响。

  梁束拧眉,又敲,这回叩击动作显得有丝急促。

  “安涴。”

  他沉声喊她的名字,耐着性子等。

  然后就听到一声很细微的呜咽。

  梁束立刻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没两分钟王希慷喘着粗气从走廊转角出现,在看到梁束快步走来时诶了一声赶紧从兜里掏出房卡。

  “电梯满了,我跑上来的。”

  梁束没理他,接过门卡转身疾步回到安涴房门,迅速扫房卡。

  滴一声,他推门。

  居然没有推动。

  梁束焦急喊了两声安涴,门只开了窄窄一道不透光的缝隙,手上想用劲又不敢。

  王希慷在一边,也急得一头冷汗。

  “这可咋办,安涴是不是在门后晕倒了?”

  梁束垂眼思考,没应声。

  王希慷正想要不要打119时,就看梁束突然蹲下,伸出手探进那道细窄的门缝。瞬间愣住,而后赶紧出言阻拦,“不行这太窄了,你手伸不进去。”

  强行伸进去也会受伤。

  梁束没看他,也没出声。

  左手手掌扶住门板,右手缓慢钻进门缝往里探。

  因为缝隙太窄,梁束皮肤被挤压先是变红又变成没有血色的白。木门边缘细小的瑕疵随着他坚持往前的动作划过他手心,又划烂他手腕内侧皮肤。

  王希慷看得呲牙咧嘴直皱眉,想说话,瞧眼梁束面沉如水又咽回去。

  梁束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心思都在指尖上。他艰难往前探寻,终于碰到毛茸茸的头顶。小心将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往里推,可手腕被门别着,使不上劲。他只好一边哄她一边轻轻推她。

  “若若,往里一点,听话。”

  嗓音沉磁,柔情似水。

  王希慷惊悚地瞥开眼。

  可惜毛茸茸的脑袋听到他的声音觉得这边更好,无意识地往梁束掌心上蹭。

  “不是这边”,梁束无奈低声诱哄,嗓音带着蓄意的喑哑,“往那边点,你再挤我我就要掉床下了。”

  王希慷:……

  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余光都不敢往那边看,跟见鬼了似的。

  门内往这边挤的动作果真顿住,而后咕哝一句什么,转身往另一边翻身。

  门缝骤然变大,光线争相恐后钻出房间,梁束松口气,右手脱力撑在地上缓了一秒钟,而后立刻起身推开门。

  走廊光线昏暗,房门被推开一瞬眼前被晃一片白。

  眼睛适应后,看到安涴躺在门口,白皙的脸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手里还握着他昨夜送来的冰袋,此时已经融化,在地上洇出一圈水渍。

  梁束弯腰将她牢牢抱入怀里,大步走进卧室。

  王希慷小心翼翼在后头跟着,看眼梁束面色,一声都不敢言语。

  梁束小心将人放到床上又盖上薄毯,然后用手背轻碰她的额头。

  转眸看王希慷,“有体温计吗?”

  王希慷连忙应道,“没有,我再去买退烧药。”

  “她吃不了布洛芬,换一种。”

  王希慷转身离开,房门被从外关上。

  梁束站在床边垂眸看她,看她眉心紧蹙睡得不安稳,上床在她身旁躺下。刚抬起手臂还没揽她,她就跟机敏的小动物一样,往他这边挪。

  直到找到熟悉的位置才不动,安心陷入昏睡。

  梁束放下手臂虚拢着她后背出神。

  过了一会儿垂眼看着怀里把自己烧得红彤彤的女人,不满地嘟囔,“你不是不跟我和好?”

  “不是不吃回头草吗?”

  “现在抱我倒是抱得紧。”

  梁束又想到之前。

  这三年,每次怨她恨她时,每一个无尽的黑夜,他只能靠回忆坚持下来。

  他们以前在一起住时,别看安涴平时看起来清清冷冷,实则是把自己粘人那面藏得深。睡觉时一开始她睡自己那边,一旦睡着不仅挤他,还往他身上骑。

  如果骑不到他身上,她的小脚丫就焦急地一直蹬,像寻不到台阶似的,着急。

  不骑到他就睡不安稳。

  梁束束手无策只好躺平,任她为所欲为。

  她会软软地贴过来,手臂也揽住他,就乖巧了。

  但是梁束被她像八爪章鱼般紧紧攀住,晚上睡不大好。早上起来眼下一片青灰。

  醒来后,安涴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安涴红着脸指天发誓,“我今天晚上一定不骑你!”

  梁束幽幽,“是你说不骑就不骑的吗?”

  她每天晚上都这么说,每天晚上还是骑。

  闻言安涴像熟透的水蜜桃,脸更红,“那你晚上看着我,别让我骑你。”

  梁束无奈叹气,“是我说不骑就不骑了吗?”

  “我说的,不算啊。”

  安涴抿唇,芙蓉雪面爆炸红:“……”

  搭在腰腹上的纤细手臂热得跟暖宝宝似的,梁束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握住她手指要掀开她手臂去卫生间找湿毛巾给她擦擦身体。

  别烧坏了。

  刚还松散的手臂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收紧,不让他走。

  梁束顿住,目光幽深地看她。

  过了半晌才哑声道,“这可是你先动手的。”

  索性往后一靠不再动,闭目养神任她抱。

  手机震动。

  梁束这才想起来忘记,赶紧给魏导发条信息。

  ——安涴发烧没醒,拍不了。

  魏玮也没问梁束咋知道,寻思可能俩人住隔壁,再说有他之前的嘱托走得近正常。也就没细问,说了两句用不用去医院什么的之后话锋一转,问梁束几点到片场,先拍他的戏份也行。

  梁束看眼屏幕,又伸手捏住她细窄的手腕。一碰,她受惊似的收紧手臂。梁束轻笑一声,“睡着之后倒挺诚实。”

  然后回魏导——去不了。我也头疼。

  魏导虽然粗犷,但也是人精。捧着手机咂么出点东西,恍然大悟啊一声。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再薅把羊毛。

  ——不用你赔,我先拍别人的。

  ——但上映时排期你多上上心。

  发完信息,梁束将手机扔到一旁。

  安涴又把他挤到床边,那边空大的能再躺下俩人。他把那边空着的枕头拿过来两个,一个放到脑后,一个垫在虚空的腰下。

  伸手捏住她粉红的鼻头,“怎么还这么能挤人,小霸王龙。”

  昨夜梁束几乎没合眼,刚沾枕头时还强撑着精神等王希慷回来送药。没一会儿就挺不住,被身旁的小姑娘一起拽入黑甜。

  浅眠片刻就听到开门声,掀起眼皮望过去。就看到王希慷顿在卧室门口,梁束用力按了下太阳穴,“药买到了?”

  要坐起来时怀里的人呜咽着将他抱得更紧,他轻拍她手背安抚她,“ 不走。”

  然后看向王希慷,“去卫生间打点温水,再拿条毛巾。”

  王希慷目瞪口呆。

  他虽然知道一些前尘旧事,但是他没想到梁束在安涴面前居然是这样的?

  顿时,居然有些,与有荣焉?

  王希慷动作很快,水打来时梁束已经给安涴量好体温。

  38.9。

  还好是盛夏。

  这要秋冬,躺一晚上不得肺炎。

  梁束靠着床头给她擦额头,手心。又给她喂了药,直到夜幕低垂,她体温彻底降下去后才离开。

  听到说话声,安涴强睁开眼,那道身影一晃而过,眼前都是虚影怎么都看不清。

  恍惚间,安涴好像看到了梁束。

  想再仔细看时,抵不过沉重的眼皮,转瞬又昏睡过去。

  翌日清晨,光辉丝丝缕缕从窗口撒入。

  安涴缓缓醒来,头还有些昏沉,侧眸瞥见矮几上的药盒还有温度计,隐约有些印象。夜里她靠门坐着,然后不知何时睡着,后来昏昏沉沉起不来,应该是发烧了。

  具体记不清,只觉得有一段睡得很好,好像有人喂她吃药。

  现在几点了?

  别来不及拍戏。

  掀被下床,一下没站稳又跌坐在床上,正缓着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安涴心顿时悬起来,忙抬眼。

  就看到楚时卿赤着脚急匆匆跑进来,“你醒啦?”

  楚时卿揉揉眼睛,“你昨天一天没吃饭,外面小锅炖着鱼片粥刚好呢,正好,你快去洗漱我给你盛粥。”

  安涴定住没动,“昨天?”

  楚时卿一瞧,立刻解释道,“你昨天发烧睡了一天呢。”

  安涴瞬时焦急要起身,楚时卿一个箭步冲过去按住她,“你听我说完啊姐姐。”

  想说梁束,又想起梁束耳提面命不许让她提自己,楚时卿当场表演吞音大法,把到嘴边的名字声声咽回去。

  “……给你请假了,昨天拍得别的戏份,魏导说你什么时候好了再拍。”

  安涴心这才将将放下。

  又觉得不对劲,侧头看她,“你怎么在这?”

  还不是你老公给我拎来的。

  楚时卿敢想不敢说,暗自打量她的神情笑着打哈哈,“王哥,就是你经纪人,说那什么,物理降温他不方便,让我来帮忙。”

  安涴迟疑地嗯了一声。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是她还有点头晕,索性扔到一边。

  对楚时卿道谢后,往外走时楚时卿在一旁小心护她,想扶她又怕她介意,急得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办。

  可能因为生病,看楚时卿这样心里好像下了春日细雨。

  楚时卿好像真的跟她想象里的大小姐很不一样。

  吃了粥,安涴看时间提早跟魏导发信息说自己没事了。

  魏导很快回复说那今天拍第一场床戏。

  往楼下走时,楚时卿小心翼翼问安涴,“那我们是朋友了吗?”

  安涴想想,笑着点头。

  因为昨天安涴发烧,楚时卿在剧组也没什么事,就说今天在她身边照顾她。安涴想拒绝,但是看到楚时卿水汪汪的大眼睛之后最终还是没忍心开口。

  安涴化完妆都没看到梁束,想到前天他们不愉快的谈话,她还是没问。

  化完妆换好衣服登上剧组小巴,一路颠簸,昨天睡得多没有困意,但是身体还是虚,有点疲惫。

  二十分钟后抵达片场。

  还是那栋三层红砖小楼。

  楚时卿第一次过来,乖巧跟在安涴身后,好奇地瞅瞅这,又瞅瞅那。

  “姐姐,今天你跟梁哥要拍床戏吗?”

  “是啊。”

  “姐姐,床戏怎么拍啊?”

  “……”,安涴忧愁地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拍。

  楚时卿心里啧啧,昨天晚上梁哥求她照顾姐姐时心疼的眼尾都是红的。她也不知道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梁哥为什么不抓住,照顾都照顾了,人醒来之前他却走了。

  不说这个,心尖上的姑娘亲他抱他,跟他演床戏,梁哥能忍住吗?忍不住吧?

  这要起反应怎么办?

  想到一会儿她磕的CP会火花四溅,楚时卿有点激动,甚至后悔没有带单反过来偷偷录点高清花絮等他们结婚时当礼物送他们。

  安涴对楚时卿小脸通黄的小剧场一无所知。

  离片场越近,她心攥得越紧。强装平静的水面掀起波澜,心脏像被拴上铅块一样往下坠。

  他一会儿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失望?厌恶?

  上楼,穿过昏暗的长廊,踏入棚内。

  就见梁束独自一人站在中央,半身□□。

  安涴止步,突然回头问楚时卿,“昨天一直是你照顾的我吗?”

  作者有话说:

  恭喜嘴硬心软队再上一分!

  下章预告:下一秒她就被抱进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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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收文案《猎物》,走过路过球球收藏~

  酸甜暧昧/蓄谋已久/我就是你最好的猎物

  【心机腹黑男狐狸*翻脸记仇小甜甜】

  顾筱之暗恋沉珂,从高中到大学毕业,贯穿她整个青春。

  高中他们不分彼此,大学却渐渐疏远,散伙时他酒气微醺,挺阔的眉心微蹙着张开手臂,在她往前迎时却立刻惊醒一般立刻转身。

  暧昧使人受尽委屈,七年等不到一句喜欢,顾筱之悬在空中的心彻底放下。

  曾经雨夜电话里他句话支撑她七年,也后继无力。

  她出了校门改头换面,孤身闯入时代洪流,放下妄念。

  两年后,顾筱之工作被阴,被公司要求去大洋彼岸躲风头。

  她选择去拉斯维加斯买醉。

  在赌场酒吧里醉意朦胧,身旁立着一个穿着白T的亚裔男子,恍惚中她居然好像看到了沉珂。

  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好想他啊,但她更想断了念想。

  男人将走时,她毅然拉住他,“陪姐姐喝点。”

  豪气万丈地把手机拍吧台上,付款码赫然醒目,“姐姐给你钱!”

  男人垂眸看向自己被攥住的手腕,笑了,“这可是你说的。”

  “别后悔。”

  一夜沉醉。

  等第二天清醒过来时,手机无数祝福信息,床侧两张婚姻证书。

  顾筱之颤抖着手推醒身边的男人,惊愕瞪大眼,“怎么是你……”

  放纵一夜,嗓子已无比嘶哑。

  沉珂闻声睁开眼凝住她,张开手臂要抱她。

  顾筱之被电到一样惊慌往后躲。

  沉珂动作定住,目光幽深,“之之,我们终于结婚了,你不开心吗?”

  “结了也能离”,她用力拍开他又伸来的手掌,“为什么你觉得,你回头,我就会等你呢?”

  沉珂低头睨着手上被打出的红痕,蓦地笑红了眼眶,“可是我好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