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幽暗的小巷子的尽头, 某间破败的小店里，昏黄的灯光的照耀下，隐约可以看到, 里头坐着一排虫，个个都专注在自己的电脑上。
现在是春天，气温并不高, 可这间小店没有窗户，十分闭塞, 又因为里面挤满了虫，所以并不宽敞的室内变得很闷热，夹杂着汗液的酸臭味，食物腐烂的味道, 和鞋袜的臭味。
这样恶劣的环境, 并未影响到电脑前的虫子们，这些虫此时都在迅速地甩动鼠标，噼里啪啦敲击着键盘，间或高声地透过耳麦和队友交流着打法。
他们，是一群通过暗网，打线上匿名赛的虫。
会通过暗网打匿名赛的虫, 背景自然都不会太干净, 所以他们也不在意此时恶劣的环境, 能赚钱就行。
这些虫里，有一只虫，因为长得太漂亮，穿着也过于干净整齐, 而显得和其他虫有些格格不入。
“月升！”
结束了一局比赛之后, 柳月升刚摘下耳机, 就听到后面机房老板高声喊他的名字。
柳月升转过头去，“老板？”
老板招招手，示意柳月升出去，又拿下巴指了指外面，“你家里有虫过来找你。”
听老板这么说，柳月升眉头拧起来，神色变得很阴沉，“找错虫了，我没有亲戚。”
老板笑起来，“不可能，你出来就知道了。”
柳月升闻言，面色更沉了，推开电竞椅，抬脚往外走去。
刚走出店门，柳月升一眼就看到了正靠在一棵老杨树边上的星落。
星落看到柳月升，神色如常地笑着和他打招呼：“嗨，月升。”
那语气，好像他们不过是一两天没见的好兄弟似的，全然听不出，这是两个兄弟这三年来，第一次联系。
柳月升走上前去，冷冷盯着星落，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星落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卖凉茶的小铺子，说：“去喝点东西吗？”
柳月升显然没有任何心情和他喝茶，可他转过头，见机房老板和后面几个临时的队友都探头探脑朝他们这边看，便只能无奈跟着星落往旁边小铺子走去。
凉茶店里面没什么虫，他们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随意点了两份招牌凉茶。
“是冰冰告诉你的？”
柳月升走过来的路上已经猜到了，知道他现在的行踪的，又能跟星落有联系的，就只有冰冰一只虫。
看来以后换家黑店打线上的时候，连冰冰也要一起瞒着了。
柳月升在心里迅速做了决定。
听到柳月升的问题，星落并不否认，也不回答，只是笑着问：“听说你网恋谈了个小男朋友？”
柳月升闻言脸色更阴沉了，“听说？听谁说的？”
星落再次无视了柳月升的问题，又说：“Q娃挺可爱的，为什么一点机会也不给，就拒绝了？”
话讲到这里，柳月升明白了星落突然来找他的用意，可意外地，因为提到卢州，柳月升对星落的态度，并不似先前那么冷硬，反倒变得柔软了很多。
沉默片刻，柳月升轻声说：“如果是他让你过来的，告诉他，我们不可能的，我不会结婚。”
“你不结婚，是因为结了婚，你怕自己连现在在暗网打匿名赛的这最后一点点机会都没有了，是吗？”星落直白地问。
柳月升这时有些慌张地抬起头，看向远处正窝在柜台后头看视频的店铺老板，确定老板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这才松口气，然后冷冷回：“这和你没有关系。”
星落这时却自顾自继续说：“给他一个机会吧，你甚至都不和他沟通一句，又怎么知道，他不会支持你做现在这样的地下事业？”
星落讲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竟然透着说不出的落寞，好像这一刻他讲的是卢州的事，又好像，他讲的，其实是他自己。
“何必呢，”柳月升说，“他支持还是不支持，有什么区别，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有我自己需要坚持的事业，我……不需要爱情，更不需要婚姻。”
星落冷哼一声，“不需要爱情，也不需要亲情，是吗？”
柳月升看向星落，两只虫有着极为相似的眉眼，只是柳月升的眼中，多了很多愁苦和压抑的情绪，星落的眼中，则更多的是外放的恣意。
“那年星秀赛，我们没有走到最后，从那以后，你就和我疏远了，”星落这时说，“五年前，你几乎不怎么回家了，三年前，你单方面删除了我们的所有联系方式，任性地从我的世界消失。
“你做这些决定之前，想过我的感受吗？为什么不肯和我聊一聊？”
柳月升看着星落，叹息一声，终究还是不肯开口，不想解释，觉得解释也没有意义，他只想自己默默将这条暗巷里的路走下去，不要其他任何虫来打扰。
所以，短暂地沉默之后，柳月升站起来，一言不发往外走。
星落腾的一声站起来，上前一把捉住柳月升的手臂，不让他走。
柳月升脚步一滞，回头望向星落，正要用力将手臂甩开，看清星落的神情，柳月升手上动作倏然顿住。
那一刻，他发现，星落的眼里，不知何时，盛满了泪光。
柳月升有些无措地看向星落。
星落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怨这个世界不公平，我知道你想打职业，可你没办法打职业这件事，不是我造成的，为什么你要把怨恨同时波及到我头上来？
“是，三年前你伪造身份证明，想要混进联盟，却因为一张脸长得和我太像，所以很快被戳穿了身份，没办法继续下去。
“可这又不是我的错，难道我在联盟打出太好的成绩，导致这张脸在 DOL 圈虫尽皆知，这也能怪在我的头上吗？
“月升，这个世界上，要说哪只虫最希望你可以打职业，那就是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见到厉害的虫就想拉着他和我 solo 吗？因为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小时候我弟弟和我一起打 solo 的那段时光。我找那些牛逼的选手打，我希望他们可以打败我，因为我想在他们身上，看到你的影子！
“你知道，我有多想能和你一个战队，能跟你并肩作战，能堂堂正正向所有虫介绍星月组合吗？
“我是 Gank 之神，我是联盟唯一的一二号位摇摆型选手，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希望我职业生涯的每一场比赛，都是为我自己这个一号位，同时也为你这个二号位，一起去打。
“既然你打不了职业，那我就带着你的梦想一起去拼。
“你有委屈，难道我就不会替你委屈吗？你从不肯来找我也就算了，还要把我，把所有爱你关心你的虫，全部拒之门外，到底为什么？
“月升，为什么要用惩罚你自己，惩罚你身边虫的方式，来对这个社会的不公正制度表达不满？
“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们这些爱你的虫，会愿意站在你身边，无条件支持你吗？”
柳星落憋闷在胸中许多年的话，讲完之后，便再不多说什么。
他本来也不指望他弟弟能因为他的话回头，或许今天之后，他弟弟会更加彻底地消失吧，消失到一个连冰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让所有虫都找不到他。
想到这些，柳星落苦笑，他在桌上留了茶水的钱，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可是这时，柳月升却在他身后喊他：
“哥……”
柳星落忍了许久的泪水，最终因为那一声“哥”，再忍不住，滑落下来。
真的，太多年没有听过他弟弟喊出这个字了，他快要连做梦时都回忆不起来这声“哥”，究竟是什么声音了。
“月升，”柳星落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不要再做伤害自己跟爱你的虫的事了，那只小虫，给他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吧。”
*
两天后，AGo 基地一队大楼，训练室里，杨刚赵卓和四个老队员，以及一位新提上来的中单选手，同时聚在电脑前，准备正式向联盟提交这次金翅杯的首发选手信息。
“大家都再最后确认一次，”杨刚这时说，“没问题的话，我们就正式提交了，一旦提交，今年的杯赛，就再不可能更改。”
此时，莫辰的电脑上，画面停留在联盟内部团队阵容的最后一个确认界面，上面依次标明 AGo 战队本次首发选手的姓名和基本信息——
ID：River
Name：夏小川
Born：January 14，2001 （age 21）
Position/Role：No.1 / Carry
ID：Ori
Name：曾阳
Born：February 29，2002 （age 20）
Position/Role：No.2 / Solo middle
ID：MayFlower
Name：黄超
Born：April 1，1998 （age 23）
Position/Role：No.3 / Off lane
ID：Water
Name：董世水
Born：July 2，1997（age 24）
Position/Role：No.4 / Soft support
ID：Mo
Name：莫辰
Born：August 12，1996 （age 25）
Position/Role：No.5 / Hard support
（*Captain）
再往下，是教练和替补的信息。
最后，杨刚将鼠标光标放在[确认]按键上，然后扫一眼所有队员，“没问题的话，我就确认提交了？”
杨刚说罢，现场没有异议，他抬手，正要最后按下右键，这时，江小川倏然抬手，轻轻按住杨刚手臂。
杨刚转头看向江小川，“River，有什么问题？”
江小川想说再等一等，可又没办法给出继续等下去的理由，最终只能将手臂拿开，摇摇头，“没，没事。”
“没事的话，我提交——”
——砰！
杨刚的话讲到一半，训练室的门被用力砸开。
卢州满脸泪水，冲进训练室。
他看向杨刚正要提交的那最后的确认界面，抬手胡乱擦掉脸上的泪，然后说：
“教练，队长，我想留下，留在 AGo。
“哪怕是替补，哪怕要从青训营开始，再重头打起，我也想留下。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留在 AGo，让我继续打下去。”
卢州说着，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教练，我想打电竞！无论如何，都想一直，一直打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