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州手里攥着酒瓶, 盯着电脑屏幕上 DOL 的蓝白配色画面，想了挺久，然后低声问江小川：
“川川, 我觉得，我选择走职业电竞这条路，可能一开始就选错了。”
江小川本来以为是技术上或者比赛上的问题让卢州烦心, 没料到是这种涉及到整个职业规划的大问题。
卢州这是要把自己这么些年来追求的梦想整个推翻了？
“怎么这样想？”江小川试着问，“因为刚哥今晚那场复盘吗？刚哥他不是针对你, 他只是——”
“——不是的，川川，”卢州这时摇头，“我知道刚哥不是针对我, 我不会因为被刚哥骂两句就闹脾气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
说到这里，卢州转头看向江小川，“川川，我突然想，其实我可能真的没有那个天赋，也没有那个能力打职业。这条路, 继续往后下去, 我不知道我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队长他在我这个年纪, 已经是 AGo 的队长了，已经带着团队打到金翅杯决赛去了，可我的21岁，一事无成。
“我的操作不像你和队长这么亮眼, 也不像水哥和花花那样有美满的婚姻……”
卢州听起来真的很难过, 江小川想要开口安慰他两句, 却发现自己实在不擅长安慰朋友，只能全程默默听着。
听到最后那一句的时候，江小川想起了之前柳月升在客户端邀请卢州双排的时候，卢州那开心的样子，这才开口说：“婚姻的话，慢慢找，总是能遇到合适的那只虫的吧？”
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一句安慰的话，却像是触动到卢州心底最深的那根刺，听完之后，卢州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江小川见状，慌张问：“是找雄主的事出了问题？”
卢州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江小川看得一头雾水，“到底怎么了？”
卢州不想随便向队友吐苦水，可他这些天憋闷坏了，实在找不到虫倾诉，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告诉江小川：
“我家里知道我之前发热期症状加重的事，催我回去结婚，可我如果接受家里安排的婚姻，就要继承雄主那边的事业，就没办法继续打职业了，而且，我也不喜欢那只虫。
“所以我拒绝了。然后，家里把我的经济来源给切断了……”
说到这里，卢州自嘲地苦笑，“我很没用吧，学着队长的样子拒绝家里安排的婚姻，又学队长出来打职业，可我既没有队长的天赋，也没有队长的能力，甚至没办法像队长那样下了决心之后就真的不再拿家里一分钱，全靠自己打拼。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原来以为有梦想就够了的，可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以前小少爷的生活。
“我现在才意识到，我走不了队长的这条路，就只是不接受家里救济这一条，我都做不到……
“我年纪已经越来越大了，以后发热期症状变得越来越严重，不找雄主的话，我肯定撑不住的，我真的很怕疼，我没有队长那么能忍的。
“最近这些天，我越想越觉得，我可能根本没有那个能力把这条路继续走下去，或许我真的应该像家里说的那样，及时止损，回头是岸，接受他们给我安排的婚姻，继承家业？
“可我又不甘心……我真的很爱 DOL，如果不能打职业，如果不能打比赛，如果接受家里的安排，我可以过得很舒服，但我肯定不会快乐，也永远不会像现在这么满足。
“但是我如果坚持打职业，我现在连信用卡都还不上，也找不到雄主，连打比赛都开始频繁出现失误。”
听卢州总算把真心话一股脑倒出来，虽然讲得有些琐碎，但江小川倒是松了口气。问题都摆出来了，那就一个一个解决就好。
“卢州，”江小川这时问，“抛开家里和婚姻的因素不谈，你爱电竞这个职业吗？”
卢州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了，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热爱的职业。”
江小川了然点头，把光脑里记事本界面调出来，在上面写了三个条目，送到卢州面前去：
“卢州，来，我们捋一捋，你现在的心结，其实有三条——
“第一个，觉得自己没天赋没能力，不适合继续走职业电竞这条路。
“第二个，家里切断了你的经济来源，导致你现在入不敷出。
“第三个，你找不到合适的雄主。
“对吧？”
卢州看着记事本上清清楚楚记录的三条，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我们一个一个来，”江小川说，“第一个，觉得自己没天赋？”
说到这里，江小川把白天比赛的录播视频调出来，送到卢州面前去。
这是官方发布的现场导播和解说视角的视频，江小川在回来的车上已经把视频从头到尾看过一遍，他习惯在杨刚复盘之前自己先看一遍视频，方便复盘的时候迅速回忆起比赛的细节。
所以此时江小川很熟练地把视频拖动到第一局的后半场，“你看，从这里，你的地精修补匠升到12级，点亮了二级大招[基恩载具]，有了传送至队友的能力之后，再到你出了[虚灵之刃]和[红杖]这两个装备，这段时间，你的表现，真的很亮眼。”
江小川说着，特意把现场解说的声音开大，又把历史弹幕调出来。
随着画面拉到上路三角区，锁定在落单的 Lord 的[矮人直升机]身上，解说的声音跟着响起：
“我们看到，Lord 现在进入了野区，诶，狼人的一头隐身的小狼这时悄悄尾随 Lord 进入了野区。
“AGo 这是要有什么动作吗？可现在先知和狼人忙着在上路和下路推线，AGo 这边怕是很难分出战力来对付 Lord 的直升机，等一下——
“是 Q娃！ Q娃一招[基恩载具]直接传送到小狼身上，试图和 Lord 正面硬刚！Q娃先手羊刀将 Lord 变羊！Q娃用出了[虚灵之刃]！Q娃甩出了[激光]和[热导飞弹]二连，紧跟着[红杖]也打在了 Lord 头上！
“单杀！漂亮！
“极限！太极限了！这是什么手速？简直太可怕了！”
和解说一样激动的，还有现场的弹幕：
[Q娃牛逼！]
[Q娃强无敌]
[极限了属实是]
[这连招用得太漂亮了]
[属于可以上集锦的单杀了]
[QWERNB]
视频还在继续，整局比赛的后半场，可以说全靠成型后的 Q娃的地精修补匠在带动节奏，打得对面死死抱团，完全不敢再先手发起攻击。
江小川这时说：“你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天赋？你单杀 Lord 的那一套连招，[基恩载具]接[羊刀]配合[虚灵之刃]加[激光][热导飞弹]二连最后跟上[红杖]，这一套技能全部用出来总共只用了不到一秒钟吧？这么极限的手速，我相信哪怕是联盟最强中单大 B神过来，他也做不到的。
“这是多少想打职业的虫做梦都不敢想的天赋，你有这样的天赋，现在居然在怀疑自己吗？
“你是星秀最强中单出身，是被队长一眼选中带来 AGo 的，你不光怀疑自己的能力，也在怀疑队长挑选手的眼光吗？
“我也是队长挑中的选手，我相信队长的眼光不会错。”
卢州怔怔看向江小川，沉默许久，直到泛红的眼里擒满泪水，这才垂下眼，用力点头。
江小川这时又说：“那第二个问题，你现在欠多少钱要还？我星秀赛的奖金刚好发了，先借给你用吧。”
卢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江小川，“真的可以借给我？”
江小川已经把自己的账户都调出来了，“当然，欠多少？”
卢州其实已经在暗网找贷款了，但如果小川愿意帮忙，那利息与其给暗网赚了，不如给小川。
想到这里，卢州很小声地说：“八十六万。”
江小川瞪圆了一双眼看卢州，“你、你是不是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个月能花这么多？咱们不是都天天住基地的？哪来的这么大花销？”
卢州头垂得更低，声音更小了，“上次咱们去西区团建，我在回来的免税区不小心买多了，一下花了两百多万，后来办了分期还款，到现在都没还清……”
江小川艰难地咽了咽喉头，心想有钱虫的世界他可能真的不懂。
正想着，江小川余光瞥到自己手腕上此时正戴着的这支莫辰送给他的情侣手环，这也是在机场免税购物广场买的……那这个价位……
江小川一边把自己的奖金全部转给卢州，一边小声问：“卢州，上次队长定制的这款手环，你知道大概要多少钱吗？”
卢州调出自己的账户确认收款，然后点头，随口把那手环的大概价位报出来。
江小川听完，心里咯噔一声。
这个价格，现阶段，他觉得就算把他给卖了，恐怕也还不起……
江小川正想着，这时，嘀地一声，他收到了卢州发来的一张借贷证明。
“川川，这是我从暗网弄来的借贷证明，是有法律效力的，以后我按九出十三归给你支付利息。”卢州很认真地说。
“不用，”江小川很是无奈，“你怎么小小年纪还混上暗网了，黑话都学了不少。”
卢州撇撇嘴，“你年纪比我小吧，干嘛讲话跟长辈似的。”
江小川见卢州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松口气，正要去把他发过来的借贷证明给退回去，这时，看到了莫辰的未读消息。
到这时江小川才恍然回想起来自己从房间出来的正事，心里一沉。
他慌张把聊天框调出来，看到了莫辰发的一条回复，以及十几条未接语音邀请，和几通未接来电。
“队长？”
卢州这时看向训练室门口，喊了一声。
江小川立即转头，就看到莫辰肩上披着队服，倚在门框边，正冷着一张脸看江小川。
江小川朝莫辰露出带着几分心虚的笑容。
卢州看看脸黑得可以滴下墨汁来的队长，再看看朝队长笑得有些怪异的小川，莫名地，他就想到以前在家里，他雄父夜不归宿，回家之后他雌父那张漆黑的脸。
“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的正事了？”
卢州陪着小心问。
“没有。”
“没有。”
这次莫辰和江小川极为默契地同时否认。
莫辰走到自己的桌边，把水杯拿起来，然后依旧冷着脸说：“我的水杯忘在训练室了，上来拿一下。”
“呵呵呵呵。”
卢州笑容变得很僵硬。
本来刚才听小川说水杯忘在训练室了，卢州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再听队长讲出一模一样的说辞，卢州就很难再相信了，总觉得小川和队长现在在对什么暗号似的。
卢州正想着要不要先撤了，不要卷进队长和小川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里去，这时却见莫辰已经拿着水杯往门外走了，离开前甩下一句：“别聊太晚，早点回来休息。”
卢州下意识想回一句“好”，转念一想，什么叫“回来”，怎么讲得跟大家住一个房间似的？那应该不是对他讲的话吧？
*
莫辰回到房间，将水杯随意放在床头，然后靠在床上，开始看最新的赛事录播视频。
他刚才在房间等了江小川不知多久，迟迟等不到对面小虫的回应，后来打语音和电话对面都不接，那时候他是很有些生气的，讲不清胸中是怒火多一些还是欲火多一些，反正火气冲得他十分头疼。
可找了一圈没找到小虫的影子，最后在训练室里，看到江小川和卢州聊天的样子，莫辰那一肚子的火气就没办法发泄了，只能生生压下去。
卢州最近有心事，莫辰是看出来了的。
莫辰原本想等过两天找机会和卢州好好聊聊，问问他的情况。不过其实莫辰对是否能聊出一个结果不抱太大希望。
卢鹄是卢州的小爷爷，这事卢州一直瞒着所有虫，从来不提，莫辰知道卢州是有些骄傲在身上，想要靠自己的实力说话，不愿意被其他虫误会他是靠关系进的战队，所以卢州平时也从来不联系卢鹄。
可卢鹄却很关心自己这个小侄孙，隔三差五总要联系莫辰了解一下卢州的情况。这事后来被卢州知道了，小朋友就记了仇，觉得莫辰是站在他小爷爷那头的，所以莫辰后来再关心卢州的情况，卢州便不大愿意和他讲了。
这事莫辰正头疼着，现在江小川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卢州开口，而且看起来两只虫竟然聊得很好，那莫辰此时就是再心急，也没办法打断他们的谈话了，所以只能自己回房间继续忍着。
*
训练室里，和卢州聊到最后一个问题，江小川便不再像前两个问题那么自信了。
“雄主的话，我也没找过，没有经验，”江小川这时说，“但我觉得，毕竟是以后要在一起走完后半生的伴侣，自己真心喜欢，应该远比长辈觉得合适，更重要吧？”
卢州这时却垂着眼，又开始盯着自己手中的酒瓶看，然后低声说：“可如果自己喜欢的那只虫，他不喜欢你，也不愿意结婚，怎么办呢？”
“你问过他了？”江小川问。
卢州摇头，“没有直接问，只是旁敲侧击地暗示过。”
江小川也不清楚卢州说的“暗示”是到什么程度，只好说：“你都在考虑要不要接受家里的安排了，为什么不试试和对方挑明心意，直接问问看呢？”
卢州想了想，点头，说：“我再试试吧，”又看向江小川，“可是上次我暗示过他之后，他就不肯再陪我打天梯了……川川，你还愿意陪我打吗？”
江小川看了一眼时间，想到莫辰那漆黑的脸，有点为难，可卢州现在好不容易又找回一些自信，江小川也不想让卢州失望，最后权衡一番，还是决定陪卢州。
他打开自己的电脑，期间给莫辰发消息，说自己还要挺久才能回去，让他困了就先睡，别等他。
消息发出去，没收到回应。
江小川陪卢州打了几局天梯，又开自定义来了几局 solo，等到从训练室出来的时候，都快四点了。
目送卢州回了自己房间，江小川蹑手蹑脚去推莫辰房间的门。
门没锁，是虚掩着的。
或许是怕其他队友误闯进去，莫辰把房间的灯关了，里面此时只有壁炉里的火光，忽明忽暗地，勾勒出莫辰侧躺在床边的睡颜。
莫辰应该是一直躺在床边看视频等江小川，等到太晚，没撑住，睡着了。
江小川将门很轻地带上，然后摸去莫辰床边。
他跪在莫辰床头，盯着莫辰熟睡的侧脸，看了一阵。
莫辰的睫毛浓密，被昏暗的壁炉火光拖出很长的两片阴影，打在他白皙的脸颊上。
侧躺的姿势让他额前的黑色碎发朝一侧倾斜下来，遮住些眉眼，将五官衬得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柔感觉。
江小川看得失神，撑着手臂，探身靠近过去，在莫辰的脸颊上很轻很轻地亲吻。
下一秒，莫辰抬起手臂，环着江小川的腰，一把将他搂住，抱到床上来。
江小川吓了一跳，骑在莫辰腰上，两只手臂撑在莫辰头两侧，盯着莫辰近在咫尺的脸，“你，没睡着？”
莫辰笑起来，抬起手臂，掌心扣住江小川后颈，将他拉到自己胸前，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的奖励还没有兑现，怎么睡得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