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
莫辰轻声喊他, 然后抬起手，想要轻轻握住江小川杵在他脸侧的手腕，想要试着让小虫放松一些。
可他手指刚碰上对方手腕, 江小川立即触电般将手臂挪开，然后脸上神色由茫然逐步变成惊恐。
莫辰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江小川此时的恐惧，来自他身体上的变化。
他背后的一对翅膀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眼看就要从肩胛下的囊袋里挣脱出来。
他的膜翅，要藏不住了。
江小川吓得撑坐起来, 慌张跪着朝后退，将背紧紧贴上防护栏上的藤蔓丛，恨不能整个身体都陷进去。
四周奶香味变得越来越浓烈。
莫辰撑坐起来，看向跪在他面前, 紧紧贴进藤蔓里的小虫, 然后怔住。
江小川的眼角，竟然急出了泪光。
莫辰变得手足无措，头一次，慌乱到不知如何是好。
“Mo，”江小川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颤抖, “别逼我了……”
莫辰心里又酸又软, 到了嘴边的问题, 便无论如何问不出口了。
莫辰决定不逼迫小虫继续到下一步了，否则小乌龟可能就再也不肯从壳里出来。
他今晚已经很满足，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莫辰这些天以来最害怕的问题，不存在了。只要他的感情不是单方面的, 那他往后便再无顾虑。
或许小虫现在还没办法接受雌虫和雌虫在一起这种事, 或许是担心精神力暴动的问题, 又或者是有其他秘密藏在心里，但莫辰觉得没关系，慢慢来，这些问题总能迎刃而解。
莫辰跪在江小川面前，将一只手覆上江小川的手背，轻抚过江小川紧紧攥成拳的手指，另一只手托住江小川下颌，然后探身出去，在江小川泛着泪光的眼角，轻轻吻下去。
蜻蜓点水的一下亲吻后，莫辰迅速收回手，身体朝后退去，和江小川拉开距离。
“小川，我不会再逼你，我等你，等你准备好的那一天。”
江小川再抬头时，看到莫辰已然站起来，转身朝出入口走去。
温热的气息，咖啡的香醇，都一点点淡去，随风飘散。
江小川看着莫辰离开的背影，撑着手想要站起来，掌心触到几片柔软的花瓣，脚步顿住。
他垂眼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在他手边的藤蔓上，多出一朵娇嫩的白玫瑰。
那白玫瑰沾着露水的柔软花瓣轻轻擦过江小川的掌心，像只请求抚摸的小猫咪。
江小川抬手，将白玫瑰从灌木丛中摘下来。
他将玫瑰梗上系着的一块很小的名牌翻过来，上面简单写着一个名字——Mo。
＊
莫辰一向言出必行，他说不再逼江小川了，就真的再也不提那晚的话题，把决定权完全交给江小川。
那晚之后，江小川经历了两个夜晚的彻夜难眠，加上好几天的魂不守舍，才慢慢将那片花园里的记忆放下来。
一周后，在他终于重新找回备战状态的时候，AGo 战队迎来了他们常规赛的第一场比赛。
这是江小川加入 AGo 以来参加的第一次线下赛，对战 BN 战队，一支常年游走在联盟一线战队下游水平的队伍。
这次 AGo 是客场，比赛在 BN 战队的场馆举行。
好在 BN 的场馆离 AGo 的基地不远，开车两个多小时就能到，比赛当天出发就行，不用提前准备什么。
比赛当天，江小川一大早起床洗漱完，拿出外设包，走去床边的工作台，把窗台边上的一只小花瓶拿起来，抽出里面的一朵白玫瑰。
花瓶里装的是江小川找基地的园艺师专门买的花卉培养液。
那晚江小川和莫辰在接待大楼的顶层花园里纠缠在一处的时候，压坏了很大一片绿植，后来江小川主动找到基地的园艺师，认了错。
园艺师将江小川狠狠训斥一通，训完之后，江小川顺势问了园艺师有没有办法能把已经摘下来的玫瑰养活，园艺师便将自己最好的一款培养液给了他，另外又帮他把那朵白玫瑰嫁接在一株新枝桠上，打包票说这样配合起来，哪怕是已经采摘下来的玫瑰，也能保持半个月的鲜活。
可现在才过了一周，原本无暇的玫瑰花瓣的边缘，已经出现枯萎的卷边了。
江小川昨天晚上发现之后，就很懊恼，早知道自己养花的技术这么烂，就不该硬着头皮养。
他此时把花抽出来，小心翼翼插进一块营养土里，然后又用专门包裹花卉的透气纸包起来，放进外设包里。怕被压坏，他只能把拉链拉开一些，把包裹住花朵的一端露在外面。
打开房间门，迎面撞上同时开门出来的莫辰，江小川微微一怔。
莫辰朝他笑，“早啊。”
江小川笑着回一声“早”。
莫辰将视线从江小川脸上转移到他手中的外设包上。
江小川有些心虚地将包背到身后去，然后转身往楼梯口走。
莫辰看一眼江小川的背影，没说什么，抬脚跟上去。
比赛是下午开始，但他们基地离场馆太远，一大早就要赶过去，所以往场馆去的路上，五个队员顶着迷蒙的睡眼，一边啃早饭，一边听杨刚简单复述本次比赛的战略战术部署。
江小川手中拿着三明治，嘴里喝着牛奶，耳朵听着杨刚的嘱咐，眼睛，却始终放在莫辰身上。
莫辰坐在他前排，有座椅挡着，其实江小川连背影都不太看得到，但江小川的目光，始终放在莫辰的外设包上。
外设包的拉链上，此时挂着一只小小的 Q版的复仇之魂挂件。通体粉嫩的小挂件，挂在那只纯黑色的外设包上，一点也不搭。小挂件随着车厢的自然颠簸而小幅度地摇摆着，江小川的心好像也跟着那小挂件在轻轻摇荡。
“小川。”
这时，杨刚突然喊了江小川的名字。
江小川慌张将视线收回来，看向杨刚。
杨刚这时说：“第一次参加常规赛，是不是挺紧张？我看你这一整路脸色都绷得很紧，魂不守舍的。
“很正常，大家第一次线下比赛都这样，你不要有压力，按平时在基地里训练的打法来，正常发挥就行，哪怕有失误关系也不大，咱们的实力打对面 BN 战队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不用绷那么紧，只要不是全场都是脑浆操作，第一场适应适应，第二场调整好状态，最后一场把你的正常水平发挥出来，问题不大，明白吗？”
江小川自然不会因为一场线下赛紧张，但他此时魂不守舍的原因和比赛一点关系也没有，不可能讲出口，所以他讷讷地点头，“明白了，谢谢刚哥。”
到了比赛场馆，他们在现场工作虫的带领下先去隔音房里装外设调配置。
江小川刚设好快捷键，旁边胖子凑到他旁边来。
“川川，你外设包里是什么啊？这么长一根？法棍吗？”胖子弯着腰，探头往江小川敞开的包里看。
江小川慌张将包拿起来，拉链拉得严严实实，“不是。”
胖子也就是随口一问，马上要比赛了，他也没心思深究这些不重要的细节，问完一句就走开了。
可江小川这时抬起头，却发现莫辰正带着探究的目光看他。
江小川做贼心虚地把已经关好的外设包拉链又朝下拉了拉，垂着眼佯装收拾东西的样子，并不与莫辰对视。
好在这些插曲，在下午正式坐进隔音房里，等待比赛开始的那一刻，就都被江小川放下了。
于江小川而言，比赛，永远重于一切。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以正式职业选手的身份坐在电脑前，也是第一次，他和莫辰并肩而战。
江小川扫一圈身边的队友，最后看向坐在他身侧的莫辰。
莫辰感觉到江小川的视线，转过头。
两只虫视线相撞的那一刻，莫辰朝江小川浅笑，两条好看的卧蚕在眼下浮现。
江小川张开嘴，刚想说一句“加油”，这时杨刚的身影横在了他和莫辰中间。
“把你耳机给我。”杨刚没什么表情地对莫辰说。
他们的比赛，BP 环节，杨刚默认都是用莫辰的电脑选阵容，一则莫辰是队长，二则杨刚很重视莫辰的意见，偶尔在英雄选择上莫辰和杨刚意见相左时，杨刚基本上都会以莫辰为准。
莫辰熟练地摘下耳机，递给杨刚，期间将身体歪向一侧，越过杨刚，看向江小川，用口型无声地说：“加油。”
江小川笑起来，回了莫辰一个“加油”的口型。
杨刚将视线短暂地从电脑屏幕上收回来，来回看看分坐在自己两侧的虫，他总觉得，这两只虫现在的神态，很像上课时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交头接耳的学生，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杨刚很快回到 BP 环节中去。
第一局比赛仅仅用了21分钟就宣告结束，江小川的大哥[炼金术士]全场 KDA 高达8/0/5，GPM（Gold Per Minute，每分钟获取金钱数）更是刷到了1100这个在常规赛赛场上极为罕见的数字。
第二局 AGo 乘胜追击，再次在第35分钟的时候以碾压局轻松赢下比赛。
River 的首秀，再次惊艳了所有观众，他是一只在比赛上几乎不会让观众失望的小虫。
在现场此起彼伏的“River”、“Mo”、“莫川”的欢呼声中，五个队员和对面简单握手，离开舞台，回到休息室。
赵卓因为住的地方离场馆更近，早晨是直接从家里开车过来 BN 的场馆和其他队员汇合的。
此时赵卓站在休息室，视线将所有队员扫一圈，“导播那边在问这次采访谁去？”
赵卓问完，视线放在江小川身上，“主持和导播的意思是想让小川去，现场 River 的呼声很高，又是他的首秀，大家都想见见咱们新来的小主C。”
江小川看向赵卓，停顿片刻，有些犹豫，这时莫辰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不想去的话，我去。”
赵卓看莫辰跟江小川交头接耳，就猜到莫辰想帮江小川把采访顶下来。
其实莫辰因为家里的缘故，虽然粉丝多热度高，但他一般都不接受拍照和采访，采访放在以前都是推给其他队友，Q娃新入队这一年，因为长得好，队里除了莫辰数他颜粉最多，所以采访十有八九是他上的。
赵卓现在想着小川长得清秀漂亮，颜值比 Q娃高很多，技术又好，星秀赛状元出身，一开始关注度就拉满，以后采访都放在这小虫身上，又能带热度又好拉赞助，简直堪称完美。
可没想到他刚试探着问了句，小虫自己还没拒绝呢，莫辰先要帮他挡下来，赵卓火气上来，高声说：“Mo，别靠那么近，离小川远点，去不去让小川自己说。”
莫辰这时抬头看向赵卓，丝毫没有要远离江小川的意思。
江小川耳根有点热，看向赵卓，点点头，低声应下来。
赵卓在心里松口气，这两只虫里，总算还有一只是清醒的，让他不至于太头疼。
江小川被领着重新登上舞台，站在了主持身边。
灯光打过来，大屏幕上实时投出江小川的脸，即使高清摄像头放大很多倍的画面中，小虫的五官依旧精致，是经得起考验的隽秀长相。
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尖叫，不断喊着“River”的名字。
江小川垂眼看看台下，有些拘谨地笑了笑。
主持等到台下安静了一些之后，才开口，先夸了一通彩虹屁，又问：“River 作为星秀赛状元，备受瞩目，这次又是加入 AGo 之后的线下首秀，坐在隔音房里的那一刻，有没有紧张呀？”
江小川摇头，“没有。”
主持笑着又问：“那当时心里是什么想法呢？能不能跟我们大家分享一下？”
江小川抿唇想了想，说：“就，想好好打比赛。”
主持等了一阵，没等到下文，哈哈笑起来，顺着话头又问：“除了好好打比赛，还有其他什么想法吗？”
江小川摇头：“没了。”
主持笑容有些僵硬，决定把话题往 River 擅长的比赛上转移：“那我们看到第一局，River 你开创性地拿了炼金术士这个英雄打 C，但是炼金其实更适合拿来做酱油，你却出其不意地打出了线优的打法，那当时是怎么想到用这个非常规的大哥位英雄的呢，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使用技巧或者心得分享一下？”
这种战队内部的战术阵容部署，不太会在采访里讲得很细，主持为了热度又经常会套选手的话，一般有经验的选手这时候都会讲些模棱两可的话混过去，但江小川只没什么表情地说：“没有。”
休息室里，看到屏幕上主持那僵硬的笑容，胖子笑起来：“川川这是什么话题终结者体质，主持脸都绿了，带不动带不动。”
Q娃这时说：“花花你是没看过小川在星秀赛入围赛的采访视频，那时候他才是真的惜字如金，现在至少还能蹦出完整的句子了，是吧，队长？”
莫辰坐在沙发另一侧，没接话，只望着屏幕上小虫清秀的脸，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加深。
Q娃看莫辰那副笑容，忍不住把身体又歪向胖子那边，压低声音说：“花花，我怎么觉得队长的笑容怪怪的。”
胖子这时越过 Q娃去看莫辰，“是吗，哪怪了？”
Q娃用力点头，“你不知道，我雄父每次在家看我雌父剪彩的视频的时候，脸上就是这种笑容。”
而此时舞台上，主持在接连尝试了几个日常话题都宣告失败之后，终于决定将话题就此终结：“那么最后，River，首次以 AGo 战队 Carry 位选手的身份亮相，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现场和屏幕前的观众讲的话呢？”
江小川垂下头，对现场的观众低声说了句“谢谢”。
待到台下的欢呼声过去，主持长长舒了口气，料想这小虫肯定不会再有什么多的话了，便拿起话筒准备讲出最后的结束语。
可这时，江小川却在整场采访里，头一次主动拿起话筒，主动看向镜头，透过屏幕，郑重地补了一句：
“队长，谢谢你，谢谢你出现，也谢谢你带我来到 AGo。”
＊
所有环节结束，大家整理好东西往停车场去的时候，江小川向赵卓和杨刚请假，说去城区有点事，不跟队一起回基地了。
他要去小8的店里想办法抢救一下他的玫瑰。
请假条江小川前一天就交到赵卓那里了，赵卓此时点头，说：“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另一边，杨刚也说：“完事了早点回基地啊，晚上要复盘，按时赶回来。”
江小川很认真地点点头，又垂着头调出光脑账号，开始搜索附近的公共交通路线。
“我送你去。”
这时，莫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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