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诊所, 在莫辰追着江小川离开后，那群打着看病的幌子前来围观的粉丝便纷纷跟了出去，原本拥挤到没有落脚之地的候诊厅里, 顷刻间变得空荡荡。
护士正要叫号，转头看到眼前一幕，愣住了。
整个候诊厅只剩了吴乐一只虫, 呆呆地坐在角落，抬头和护士四目相对。
护士有点无奈, “就剩你一个了？”
吴乐看看四周，小心地点点头。
“行，那你直接进去吧，邵医生在走廊尽头那间诊室。”护士拿笔杆指了指自己身后。
“哦、哦。”
吴乐把饭盒收在一起, 丢进垃圾桶里, 走到尽头的诊室去。
邵哲洋此时正坐在桌子后头，看莫辰发给他的消息。
那天晚上重新遇到吴乐，而且成功约了小虫子来诊所之后，邵哲洋立即给莫辰发了消息，让他务必来自己诊所做个检查。
莫辰原本因为江小川的事不想离开基地，可邵哲洋神神秘秘地告诉他, 自己可能找到了他的灵魂伴侣。
这种话放在以前莫辰自然是笑骂朋友两句就过去了, 不会当真也不会专门跑去邵氏诊所, 可之前莫辰在诊所门前出现过短暂的精神力异常，再结合邵哲洋的话，他便多了个心眼，直接答应下来, 反正去一趟朋友的诊所并不费事。
邵哲洋见莫辰答应下来, 原本心情很好, 可他没料到，诊所突然来了一大群小虫，都是打着看诊的名号，诊所也不好直接赶客，只能让几个年轻医生去接应。
正头疼着，邵哲洋就收到莫辰的消息，说自己临时有更重要的事，不过来了。
邵哲洋心下一松，暗暗想，那外头的小虫子们恐怕就是冲着莫神来的，莫辰现在不来诊所最好，否则他这个做朋友的都不好交代。
咚咚。
敲门声响起。邵哲洋收起手环，说声“请进”。
门开了条缝，吴乐探出半个头，喊声“邵医生”。
邵哲洋轻挑眉毛，没想到小虫子来得倒是很及时，他指指面前的椅子，示意吴乐进来坐。
吴乐小心地把门关上，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
邵哲洋没什么表情地看一眼被吴乐关上的诊室门。
吴乐立刻会意，小声说：“是我自己一只虫过来的……可以吗？”
邵哲洋收回视线，看向吴乐，然后笑起来。
怎么听小虫的语气，好像他在跟对方做什么不可告虫的交易似的？不带朋友来，他还能不给他检查精神力缺陷了不成？
“我之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邵哲洋直言，“我帮你看诊，不是因为想套你朋友的信息，他来不来，我都会帮你看的。”
吴乐点头，“谢谢邵医生。”
邵哲洋便开始询问吴乐的情况，又问他之前都做过哪些检查。
吴乐认真地回了，又把自己账号里整理的之前看病的各项检查结果全部调出来，发给邵哲洋。
整理得倒是很详细……看起来是真的很想治好精神力问题了。
邵哲洋心下想。
“先天性腺体缺陷？精神力缺失？”邵哲洋用不带任何起伏的语气读着吴乐发过来的检查单。
吴乐点点头，放在腿上的双手缓缓握成拳，因为被讲出病名而感到羞窘。
邵哲洋此时转身去拿手持检测仪了，并没有留意吴乐的神情，待到转回身，他将自己的椅子朝吴乐滑近了些，抬手示意吴乐靠近自己，“头靠近一点。”
邵哲洋此时离吴乐已经只有半臂的距离了，因为腿长，邵哲洋将双腿朝两侧敞开着，形成一种半圈住吴乐的姿势。
吴乐听话地将上半身朝邵哲洋靠近了些，闻到一股有些特别的酒精味道，总觉得和医用酒精不太一样，这股味道要更清冽。
“把触角放出来。”邵哲洋又说。
“……啊？”吴乐看向邵哲洋。
邵哲洋手中举着探测仪，面无表情地看吴乐，“没关系，外面有护士，不会让其他虫进来。”
吴乐不是担心被突然闯进来的虫子撞见，但他还是讷讷地“哦”了声，然后拳头攥得更紧了，闭着眼睛，花费很大力气将一对触角颤巍巍从头顶伸出来。
邵哲洋看他这副模样，笑着摇头，抬手将探测仪靠近对方的触角。
那对触角突然跳动一下，碰到探测仪冰冷的金属头，激得吴乐浑身一抖，“嘶”了声。
邵哲洋收回探测仪，沉声说：“别动，我不会碰到你。”
吴乐老老实实不敢动了。
邵哲洋检查到一半，瞥见面前小虫憋气憋到通红地一张脸，十分无奈，“我检查的是你的触角，不是鼻腔，你可以正常呼吸。”
吴乐又应了一声，身体却没有放松下来，依旧是大气不敢出一下。
邵哲洋将探测仪放下来，“之前不是做过很多次精神力的常规检查了，紧张什么？”
不知为何，被邵哲洋这么一问，吴乐更紧张了，他抓住衣摆，支支吾吾，“之前……之前都是精神力已经枯竭的老医生看的……”
闻言，邵哲洋眉头拧起来，“我精神力没控制好，冒犯到你了？”
他自认为医品还是过关的，不至于随便在问诊的时候把雌虫精神力释放出来，干扰顾客。
“不是不是，”吴乐慌张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从来没有像你这么年轻的医生给我看过……”
而且长得还很帅气……
被说年轻，在邵哲洋听起来，并不是什么恭维的话，他只觉得对方可能又在怀疑他的医术了，所以只不带什么感情地说：“我的技术，你可以放心，不够格我也不会出来开诊所。”
吴乐知道对方误会他的话了，也不敢反驳，只是别别扭扭挨过触角的检查，之后是脖颈上腺体的检查。
到这一步，吴乐整只虫已经烧得像刚出锅的虾子了，红通通的，邵哲洋的检测仪根本没碰到他，他身上就开始细微地打颤。
邵哲洋实在无法，把仪器收了起来，坐得离对方远了些，“下面的检查今天不做了吧。”
“怎么了？”吴乐小声问。
邵哲洋叹口气，盯着吴乐涨红的脸，“接下来是膜翅的检查。”
膜翅是藏在背后肩胛骨下头一对囊带里的，鞘翅下头的一对透明的小翅膀，虫子最脆弱最敏感的部位，也是身体最隐私的部位之一。
吴乐瞬间脸更红了，眼睛盯着地面一角，挣扎着说：“没、没关系，我可以……”
“可不可以，不是你说了算，”邵哲洋坚持说，“你以前没怎么接触过异性吧？”
吴乐点点头。
邵哲洋笑起来，“试着多去接触些异性吧，等你……充分接受过异性的触碰了，我们再进行下一项检查吧。”
其实邵哲洋是想告诉吴乐，最好是在他有过性行为之后，再做接下来的检查，但他担心这说法会吓到面前这过于懵懂无知的小虫子，便破天荒用了个不怎么专业的委婉说法。
也不知对面小虫听懂没有，就只见他懵懵地点头。
邵哲洋摇摇头，又给他开了个检测单，让他去旁边检验科抽个腺体液去做检测，再拍个全身腺体的照影，就可以走了。
吴乐抓着检测单，内心纠结一番，还是鼓足勇气问邵哲洋：“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邵哲洋短促笑了声，“当然了，我电子档案都给你建了，你以后就是我的病虫了，等我联系你过来定期做检查。”
吴乐闻言满脸的欣喜，不停地向邵哲洋道谢，甚至出门前开心到脚步都有些跳跃了。
看着小虫子兴奋离开的背影，邵哲洋很是不解，明明之前都看过那么多专家了，被他这个小诊所建了档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
另一边，江小川在8哥的店里填完参赛信息，又把新电脑装好，见时间不早了，便匆匆和新队友告别。
夏一八开着自己那撞得歪七扭八的小面包车，把江小川送回虫母大道西。
刚下车，远远地，江小川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正斜倚在车边抽烟，显然是在等他。
江小川收敛笑意，走上前去，“程鹏哥。”
程鹏抬头，看到银发红瞳的小虫子，愣了片刻，然后笑说：“这么久不见，变了很多啊，小川。”
江小川很淡地笑一下，算作回应，“找我有事？”
程鹏转身，从车里拿出几个巨大的纸袋，往江小川怀里送，“给你带了些换洗的衣服，和你喜欢的吃的，还有阻隔贴，上次准备的匆忙，只买了一次的量，这次的量足够你用一年的了，这款阻隔贴和市面上的不同，效果好很多。”
江小川退后一步，“不用了，谢谢程鹏哥。”
程鹏愣了下，然后笑起来，笑容看起来很无奈，“江总他……你不要怪他。”
江小川摇头，“我从来没有怪他。”
以为对方是在说气话，程鹏刚想开口再劝，却听江小川用平静到不可思议的语气说：
“是我对他撒谎在先，我用谎言去骗取我哥的资源，走到这一步，是我自己的错，不是我哥的错。”
“我一直在赌，赌谎话被戳穿之前，我就能找到战队，能靠自己挣到买电脑的钱，是我赌输了，愿赌服输，没什么好埋怨的。”
江小川的话讲得是那么冷静，那么自然，好像只是在评判其他虫的事，完全和自己无关似的。
程鹏愣怔半天，许久才回过神，自嘲地笑起来。
“好，我知道了，”程鹏道，“既然这样，看来是我多心了，你能想通这些，联合执法部门那事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这次过来找你，其实是江总授意的，他让我告诉你……”
说到这里，程鹏顿住。
江宏澜的原话是：“如果那小子还是不知悔改，一意孤行，就别指望我再给他任何资源，他以后再遇到任何事，我也再不会帮他，让他自生自灭吧。”
略想了想，程鹏用尽可能委婉的措辞将这段话复述给江小川，然后不待江小川回应，又慌张补充说：
“小川，你和江总毕竟是亲兄弟，希望你能明白，江总做这些事，讲这些话，虽然确实是冲动了些，但他本意不坏，他也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不要走弯路。”
“莫家那事，你去向江总服个软，认个错，其实很容易就平息了，只要你能把跟莫家联姻的承诺重新履行了。”
“程鹏哥，”江小川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用不带情绪的口吻道，“什么是弯路？什么是正道？怎样的生活对我来说才是最好，只有我自己清楚。拒绝联姻，选择出来找工作这件事，我没有任何错，为什么要认错？”
程鹏被噎了一下，怔怔望着江小川，沉默片刻才又笑说：“小川，你还年轻，很多事你不懂，这个社会发展到这一步，很多事早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你一只小虫可以改变的，你一定要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反抗整个虫族社会，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走到最后，你会付出的代价，远比你预想的要严重。”
江小川摇头，淡然一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觉得这是牺牲，于我而言，无法工作却被迫要依附雌虫生活，才是彻底断送了我的一生。现在这条路，要付出什么代价，是我自己的事，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与你们无关。”
程鹏望向江小川，许久无言。
或许真的是他看错了，小川这孩子，看着稚嫩温顺，可实际上，却远比他印象中要更有主见。
看起来，执意要拒绝联姻出来闯荡这件事，这孩子是一定会坚持到底了，任凭谁也不可能改变他的信念。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多嘴了，以后江总不会再管你的事，我也没办法再来看你了，小川，自己保重。”
江小川笑笑，向程鹏道谢。
程鹏又试着将自己带来的东西塞给江小川，被对方坚定地拒绝了。
程鹏知道他是不愿意再收江家的东西，便不勉强，又说了些道别的话，转身往车上走。
这时，江小川又叫住了他。
“程鹏哥，帮我给我哥也带个话吧，他安插在我身边负责监视我的那些虫子们，就都撤了吧。”
程鹏闻言，心下巨震，没想到，看似什么都不懂得小虫，其实什么都懂，那些监视他的虫他早看出来了，不过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程鹏笑容有些僵硬起来，“这个……恐怕没办法……”
“你做不了主没关系，”江小川又说，“你帮我把话带给我哥就好。”
“你告诉他，我手上有那批监视的虫的证据，如果明天之前这批虫还不离开，我会把那些证据交到雄保协会去，以非法窃取雄虫隐私的罪名起诉江家。”
“不要再利用雄保协会、利用我雄虫的身份，去对付任何想要接纳我的单位和组织，否则，就别怪我把他用在我身上的手段，再原样奉还。”
这番话被江小川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来，甚至言语间还带着些笑意，可落在程鹏耳朵里，却是听得遍体生寒。
一瞬间，程鹏面色变得惨白，只觉得芒刺在背，仿佛不认识眼前的小虫了。
这只看似柔弱的小虫，实在是不简单。
是他看错了，不，不光是他，还有江宏澜，还有江家上上下下几百号虫，全部都看走了眼！
江小川这些话，表面上是在告诉江宏澜，不要再监视自己，也不要再阻挠他找工作拼事业。
可往深了想，江小川讲出的，是另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他手上握着江家非法监视他的证据，对江宏澜这次阻碍他的行为，江小川是可以反击的，甚至可以给整个江家不小的打击，可江小川没有这么做。
他选择隐忍，不是他没能力反击，只是因为他不是江宏澜，也不是江家其他虫，他不耻于用这样的手段。
程鹏看江小川的目光，从震惊一点点变成了恐惧，这只看似温良的小猫虫，其实是只将尖牙利爪隐藏起来的虎崽，惹上了，只怕会有大麻烦。
江小川看着程鹏脸上那瞬息万变的精彩神情，知道自己的话他是完全听懂了，便满意地笑着说：“保重，程鹏哥。”
说罢，江小川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程鹏呆在原地，看着江小川离开的背影，直到他指尖的烟燃尽了，烫到手指，这才蓦然收回手。
他捏住被烫红的指尖，望着江小川的身影消失的巷口，陷入沉思……
小川这孩子，绝非池中物。
如果不是被雄虫的身份困住，他肯定会是江家这一代成就最高的一个。
如今，彻底摆脱了江家的束缚，于小川而言，焉知非福？
海阔凭鱼跃，这小虫，早晚要跃过龙门，幻化成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