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时前, 太平山山顶，莫辰前脚从雌父那里离开，后脚, 江宏澜便去了莫菁凤家。
佟叔站在门外说江宏澜过来了，莫菁凤很吃了一惊，但很快收敛情绪, 披了外套下楼去会客厅。
江宏澜恭敬地站起身迎上去，讲了许多寒暄的话, 又不断请莫菁凤注意身体，不要太操劳。
莫菁凤神色淡淡地与他周旋，“不过是点小毛病，也值得江总专门跑来一趟？”
江宏澜慌忙说着“不敢当”, 又说：“以后就是一家虫了, 您突然病了，我这个做晚辈的过来看看，理所应当的。”
莫菁凤听他那语气，脸上便闪过一丝困惑的神色来。
江宏澜这种在商场中打拼的虫，自然是懂得察言观色的，立即捕捉到莫菁凤那一抹神色, 心下沉了一沉, 小意提醒说：“这些日子, 我看君言和我们家小川也交往得挺好——”
“——交往？”莫菁凤这次彻底不掩饰自己的困惑了，“你说君言和小川，在什么？”
江宏澜噎住，全然没料到自己把话挑明了, 莫菁凤还会是这么一副神情, “君言和小川, 最近不是一直在联系吗，我看——”
“——你搞错了吧？”莫菁凤再次打断他，“我刚问过君言的，他说从来没有和小川联系过。”
江宏澜怔住，“您、您确定吗？”
莫菁凤端起茶杯，笃定点头，“自然，君言从不会骗我。”
这一次，江宏澜彻底无话了，只狠狠咬住牙关，一张脸漆黑如墨，双手紧握成拳。
好哇，他的好弟弟！可真是能耐了！把他当傻逼一样骗得团团转！
*
AGo俱乐部基地，江小川被胡文领着正准备进入最后的雌虫身份核验环节的时候，接到了吴乐的电话。
“小川！快！快跑！雄保协会派虫去抓你了！”
吴乐急切地低喊着。
江小川脑袋里嗡的一声，面上血色顷刻褪尽了。
他蓦然抬头，就看到院子外头，一群穿着黑色制服，腰间佩戴一排工具的身材高大的雌虫，正气势汹汹朝他所在的办公楼冲过来。
门口的保安紧追在那一行来势汹汹的黑制服雌虫身后，高声问他们是哪个单位的，有没有通行证，怎么能乱闯封闭中的工业园。
为首的黑制服雌虫将证件亮出来，“我们是工商管理局和治安管理处联合执法部门的，接到举报说你们这里有违规招聘行为，过来突击检查！”
此时胡文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越过江小川，走到窗口，拧住眉头，“怎么回事？工商管理局跟治安管理处的虫突然过来干嘛？我们正常招收种子选手，怎么就违规了？”
江小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眼看着那一群黑制服的雌虫已经越过保安快步朝大楼里走进来，他慌张对胡文道：“对不起，胡主管，我、我家里临时有急事要处理，可能没办法继续参加后面的核验了……我先走了！”
胡文不明所以地转头，“什么事这么急？雌虫核验跟个虫信息录入很快的，要不了几分钟，先做了再走啊？”
江小川摇着头，朝后退去。
啪嗒。
办公楼正门门把手被按开，为首的黑制服雌虫的身影已然出现在视线中。
“来不及了……对不起！”
江小川说着，全速转身朝后门奔去。
推开办公楼的门，发现东门门口也已经站了一排身穿黑制服的联合执法部门的雌虫，将整个出入口堵死。
江小川转身就往旁边西侧门跑。
幸好，那处小门还没有被封锁，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抬起手腕，刷了临时通行证二维码，门禁弹开，他慌张跑出去，迎面就撞上一行黑制服的执法虫朝这边赶过来。
江小川将头埋得很低，回身往相反方向快步逃开，走过一处转角，也顾不上省钱了，抬手将路边一辆出租车拦下来，慌张坐进去，嘱咐司机开回虫母大道西。
看着窗外工业园逐渐从视线中消失，江小川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靠进后排座椅里，抬起手环，就看到吴乐发过来的消息。
[乐乐：小川，你逃出来了吗]
[乐乐：雄保协会的虫突然冲到咱们公寓来了，他们说你被举报违规进行直播，把你的电脑收走了]
[乐乐：他们走之前登录了你的直播账号，找到了关联的DOL账号，然后查了你的聊天记录，说你不光违规直播，还违规去电竞俱乐部参加试训测试]
[乐乐：小川，我试着拦了他们，可他们虫太多了，而且好凶，我拦不住]
[乐乐：小川，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啊]
江小川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光脑上DOL客户端调出来，发现自己的账号已经自动登出了。
江小川心里一沉，点击重新登录账号，就看到个错误提示消息弹出来：
[该账号因涉嫌违规，已被注销]
涉嫌违规？被注销？
江小川心被揪住，点开设定栏，试图恢复本地聊天记录，可在DOL客户端被注销的账号，根本没有本地聊天记录的备份。
他和Mo，和AGo战队的所有联系内容，都在[帝国最强主C]这个账号里了，现在这个账号被注销，他还怎么联系Mo？
江小川抬头，急促地嘱咐司机：“不去虫母大道了，改去城郊。”
他要直接去找夏一八，或许，夏一八可以帮他恢复账号里的记录。
赶去8哥的店的路上，江小川先调出自己的通话记录，再次拨打了AGo战队人力资源部的对公联系电话，收到的却是电话无法接通的提示：
[您好，AGo战队人力资源与服务中心接到有关部门通知，正在紧急整改中，现在无法为您服务，给您带来不便，我们深感抱歉……]
挂断电话，江小川紧接着给江宏澜打了电话，对面竟然直接把他拉黑了，就连程鹏的电话也打不通。
哥，真的是你……
江小川闭上眼，靠进座椅里，整只虫被深深的无力感包裹住。
“修复不了，DOL客户端像屎一样，根本不做本地聊天记录备份的，”到了8哥的店，夏一八靠在自己电脑边上，不停摇头，“账号一旦被注销，就什么都没了。”
江小川紧紧捏住自己的手环，沉默良久，最后闷头转身往外走。
“哎！干嘛去！”夏一八在江小川身后喊他。
江小川想回AGo基地去，他得去见见Mo，给他一个交代。
“如果是要去基地，我劝你别去！”夏一八这时道。
江小川脚步滞住，转回头，“为什么？”
夏一八绕到他面前来，从推虫论坛里调出个热搜话题来，递到江小川面前。
“你看看，都上热搜了，今天一晚上，首都星DOL联盟十多个一线战队同时被联合执法部门造访，说有违规行为，勒令整改。”
“这事，是你弄出来的吧？”
江小川拨动着热搜里的一条条记录，点开其中一条小虫最新拍摄的AGo基地现场视频，视频显示，那处工业园此时依旧被执法虫堵得严严实实。
江小川双唇紧抿，讲不出话来。
看他这样子，夏一八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我说，川儿，你这是摊上事了，搞出这么大阵仗来，你得罪哪个大佬了，要这么整你？”
见江小川不说话，夏一八又说：“川儿，听你8哥一句劝，这个节骨眼，你要还为你想去的那个战队着想，就千万别再联系他们了，否则那战队可能就不只是整改这么简单了，分分钟被查封。”
江小川捏住自己手环上伪装成雌虫的芯片，一颗心越揪越紧。
他明明……离Mo那么近了，明明就只差最后一步，就可以进战队……
可是夏一八说得对，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不能这么自私把AGo拖下水。
但是，他不想放弃和Mo打职业，他也不会放弃。
这样就放弃，不是他江小川的风格。
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走。
“星秀赛。”
江小川缓缓抬头，再看向夏一八的时候，已经没了刚进门时的茫然，他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如果是以星秀的身份，由联盟选□□，分派给战队，我的身份问题，是不是就不会由战队来承担了？”
听闻江小川的话，夏一八愣了下，很快回过神来，一个响指，“对！没错！”
“好，”江小川笃定道，“小8，我跟你一起打星秀。”
他要以星秀的身份，站在莫辰面前，告诉莫辰，他想和他并肩作战！
江小川伪装成雌虫的微虫账号，以及他和夏一八几个虫组队报名参加星秀赛成功的通知，在第二天，被夏一八一起发过来。
看一眼报名成功的那行红色提示通知，江小川轻轻舒出一口气。
他抬手，拨动光脑账号，把最近这一天快被他刷烂了的那条有关联盟战队被勒令整改的热搜又刷新一遍，密切关注着最新动向。
“小川。”
这时吴乐走进来，在他床边停下，看到江小川那挂着黑眼圈的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欲言又止。
江小川把视线从一段AGo基地现场视频里收回来，抬头看向吴乐，“怎么了，乐乐？”
他声音有些嘶哑，但语气倒是很平静。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一夜之间，小川的电脑没了，账号没了，去应聘的单位还惹上麻烦，吴乐知道，小川现在心里肯定很不好过。
吴乐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压进肚子里，不给小川添麻烦了，只摇头说：“没什么，咱们去领晚饭吧。”
江小川看出来他有心事，追问：“出什么事了？相亲遇到问题了？”
吴乐目光不自觉往窗外瞟一眼，又垂下眼说：“没事，就是怕晚了领不到饭了，咱们走吧。”
江小川顺着他的目光看一眼窗外，明白过来，“是和邵医生约看诊的事？今晚吗？”
的确是约邵医生看诊的事，不过吴乐没有和邵哲洋具体约时间。
他问了邵哲洋，最近什么时候约他比较方便，邵哲洋说自己最近这三天会一直在诊所，让他直接领着朋友过来就行，到了跟护士讲一声，直接去最靠里的诊室找他。
可不知为何，最近邵氏诊所突然变得非常火爆，前去看诊的小虫越来越多了，队伍排得越来越长，吴乐不想当着那么多虫的面做精神力检查，便有些急切起来，想尽快去诊所把这事解决了，以免夜长梦多。
但是看小川此时的状态，吴乐又退缩了，“还是改天吧。”
江小川这时却已经套了外套站起来，“没事，我们把晚饭领了就直接去诊所吧，我反正电脑和账号都没了，现在待在房间也没什么事可以做。”
*
两只虫带着盒饭去到邵氏诊所，发现候诊区已经坐满了虫，排队叫号已经排到一百名往后去了，小小一间诊所里全是小虫子们兴奋的窃窃私语声。
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需要检查信息素和精神力的小虫？
江小川茫然看着那些交头接耳的年轻小虫，心下困惑。
吴乐已经走到前台，和护士讲明来意。
那护士显然已经被突然暴增的客流量榨干了全部的耐心，此时随手取了个号码牌丢给吴乐，“没看到那边全是排队等着看精神力的吗，去旁边等着吧。”
吴乐便拿着号码牌回来找江小川了。
小小一间诊所，候诊处总共也没几个座位，早已经坐满，吴乐和江小川便端着饭盒，找到门口一个隐蔽的角落，直接坐在台阶上吃晚饭。
反正平时回公寓也是坐在地上吃饭，他们倒是不太在乎坐在台阶上吃饭这个事，不过倒是吸引了一众等叫号的小虫子们的注意。
“是农民工吗？”
“看起来很辛苦啊，白天做完工，晚上还过来排队？”
“没办法，我们莫神的魅力大嘛！”
“莫神”两个字，像暴雨天的一道闪电，顷刻间，将江小川原本浑浑噩噩的心房，照得透亮。
他浑身僵硬，即使是缩在角落，也有种无处遁形的错愕。
手指紧紧捏住餐盒边缘，将那处塑胶都掰得裂开，江小川呼吸凝滞，像是在等待闪电过后的那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到来。
雷声如期而至。
耳边传来小虫子们的惊声尖叫和口哨欢呼。
“莫神！是莫神！”
“真的是他吗？”
“肯定是！他就算戴着帽子口罩我也一眼能认出来！”
“暗网的消息居然是真的啊，莫神真的会来这间诊所！这两天的蹲点没白费！”
“莫神！这边！看看我！”
身边有小虫开始呼喊莫辰，江小川暗道不妙，抬起头，视线便猝不及防和正从另一侧推门进来的那只虫撞上。
心脏像被根细丝一圈圈捆住，然后拖拽到咽喉处，江小川急促喘息两下，慌张低下头，把兜帽套在头上，然后放下餐盒，低声和吴乐说：“我有急事先撤了，改天再陪你看诊。”
说罢，江小川弯着腰，推开手边的玻璃门，从侧门飞速逃离现场。
他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为什么急着逃跑，或许是担心自己是雄虫的身份暴露，又或许不只是因为这个……
江小川低着头，拼尽全力往隐蔽的巷子里躲，直到七拐八绕一通后，把自己转进了一处死胡同。
那是两座高楼形成的夹缝，夹缝逼仄，仅能容纳一只虫进出，尽头是扇锁死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江小川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待心跳平复了些，这才转过身，想要往外走。
这时，一道身影堵在面前，将他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刹那间，江小川的灵魂仿佛被抽离出身体，让他失去了做出回应的能力。
“小川。”
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一样的瓷器碰撞般的好听声线，这一次，不再是透过耳机传过来，而是直白地从头顶响起，击打在江小川耳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