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施恒鸿待在书房,施临卿也在里面不知道跟他商讨着什么,隋风只好躲回自己的客房看电视。

  刚打开财经新闻频道,朝越集团的大楼就迎面跳了出来,正接受采访的那位西装革履,一身的精英范儿,但不姓施。应该是朝越内部负责某个项目的管理层。

  主持人一身职业装,脸上的微笑更加职业,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朝越的近期动向和股票走势,以及对各个行业的影响——

  朝越集团涉足的领域太多了,很多行业都会受到它每一个微小举动的影响。即使有的行业表面看不到它在经营,那背后也会有它或投资、或收购、或控股的影子。

  这也难怪。

  施家的财富是逐代累积的,但时代风口一直在变化,每一代人也有自己偏好的领域,所以他们并没有在某一个行业占据垄断性的霸主位置,而是不断拓宽经营范围。

  这大概也是出于“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考虑。

  比如施恒鸿掌权时,朝越在金融界和酒店业混得风生水起,但他退下来把位置交给施临卿之后,朝越集团就又将目光转向了生物科技和医疗行业。

  而在此之前,朝越甚至是以船舶业和远洋贸易起家的。

  主持人身后的屏幕播放着介绍朝越集团概况的资料片,施临卿的照片夹在其中一闪而过,停留的时间甚至连两秒都不到,可隋风眼尖地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那应该是施临卿好几年前的照片,不止容貌更年轻一些,就连气场跟现在比起来也判若两人。

  他眉眼含笑地望向镜头,比起那些商业精英的公式化笑容,多了几分朝气和张扬。

  隋风上网搜了一下,施临卿流出的照片不少,但大多集中在那场意外之前。

  彼时的他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无论出席什么场合,周身的气度都是矜贵且从容的。

  其中有一张照片明显是抓拍下来的,镜头对焦都没对准,但却清楚地抓拍到了他的神态。

  胜券在握的自信,势在必得的野心,还有不慌不忙的松弛感,同时出现在那张俊美的脸上。

  跟在他身边的下属却都眉头紧锁,一脸严肃,手上拿着厚厚的资料,看起来正在筹备应对一场硬仗。

  能让朝越的人都生出紧张情绪的场合,肯定很难搞定,甚至可能还有极高的风险。

  但施临卿微微扬起下巴,像一位初临战场的少年将军,无畏也无惧,满腔热血,一身傲气。

  隋风看着那张照片,微微有些出神。

  原来施临卿也不是生来就是现在这样,活像个危险人物似的。

  他也曾经年轻过,初出茅庐,意气风发,被众人交口称赞,被家族寄予厚望。

  他也曾温和友善,平易近人,甚至还会让合作方的小孩子坐在他肩膀上拍照。

  那时候的施临卿应该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变成这副模样,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冷眼看着众人对他投来畏惧中隐藏着轻蔑的目光。

  就像十四岁之前的隋风,从来没有想过,疼爱他的父母会突然离开他,幸福的小家支离破碎,从此以后他的生活就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但这没什么可同病相怜的,毕竟他们两个的处境完全不同。

  隋风收起这略显矫情的心思,却莫名被激发了搞事业的斗志,于是打开手机邮箱紧急处理了几封邮件。

  他的邮箱里有中英法三种语言的邮件。

  法语虽然是他母亲的母语,他也掌握得不错,但他毕竟不是在这个语言环境中长大的,平时也不大能用得到,所以读起来还是比其他两个语种更费力气些。

  他正努力在脑内翻译,只听“嘭!”地一声,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隋风猛地一震,险些以为发生了什么爆炸事故。

  他踱到窗边,远远看见一辆超跑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只是距离门口那棵大树……是不是太近了点儿?

  应该是有人开着跑车撞上了树。

  宅子里陆陆续续地有人跑出去,围住那辆车,又把车主从车上扶了下来。

  隋风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看身形,看看那辆跑车,再看看周围这群人殷勤的态度,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测来——

  施家二公子,施临卿同父异母的弟弟,施擎。

  很快,他就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因为不仅施恒鸿被惊动得亲自出来查看情况,就连轮椅上的施临卿也被人推了出来。

  跟紧张上前的施恒鸿不同,施临卿远远地观望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不太像挂念弟弟的兄长,反而更像赶来围观交通肇事现场的吃瓜群众。

  隋风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自己就先为这精妙的比喻笑出了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施临卿似有所觉,猛地一抬头,直直朝他所在的窗边望了过来。

  隋风心里一紧,连忙把自己扬起来的嘴角压了下去,仿佛恶作剧被当场抓包的小屁孩儿,下意识想掩藏自己的罪行。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远,施临卿最多只能看见他站在这儿围观,怎么会看得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想通这一点之后,隋风瞬间又大胆了起来,甚至还冲施临卿摆了个鬼脸。

  施临卿明明应该是看不见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始终没有移开目光,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隋风所在的方向。

  隋风被他瞅得有点心里发毛,一个闪身离开了窗边,顺手还把窗帘也拉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房门骤然被敲响了。

  隋风心里犯嘀咕,施临卿刚刚不会真的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吧?

  难道是这个男人有着超乎常人的视力?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少年天才,一切皆有可能。

  那也不至于因为一个鬼脸就找上门来算账吧!

  多小气啊。

  隋风磨磨蹭蹭打开房门,做好了装傻充愣应对一切的准备,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隋先生,您好。”

  “我是施临卿先生的助理。”

  “施先生让我来转告您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很快就启程回槐城。”

  隋风一愣。

  “施先生他……换助理了?”

  这么快?难道跟他从槐城一起来的那位助理先生,也跟那个姑娘一起被解雇了?

  不愧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资本家!

  这位新的助理先生一脸“你说什么呢”的诧异,但还是敬业地挂着灿烂的微笑:“施先生一共有四名助理,两位秘书。”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这其中还不包括公司为他配备的那几位,专职协助他处理公司事务的助手。”

  也就是说,公司的助手是只处理公务,但这四个助理和两个秘书,是只围着他一个人转,为他一个人服务,着重处理私人事务的。

  隋风:“……”

  助理看他一脸恍惚,善意地额外解释道:“跟你们一起来这儿的那位,确认你们安全抵达之后就坐最近一趟航班返回槐城了,所以现在是我来接班。”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是轮流交接值班的保安似的。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施临卿之所以需要这么多助理,除了家大业大事务繁多之外,大概还是因为他行动不方便,无论去哪里都得有人陪着。

  所以这些助理除了日常事务,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保证施临卿的安全和行动,听起来和保镖也差不了多少了。

  隋风没有什么可收拾的,除了因为准备在这里借宿几晚而带着的睡衣和换洗衣物,再就是一点个人用品,一个双肩包就塞下了。

  他关上门,用三十秒整理了一下床铺,再用三秒钟背上包,在助理稍显惊讶的目光中打开房门:“走吧。”

  隋风跟着助理下了楼,施恒鸿脸色不善地坐在沙发上,看见隋风背着书包下来也不挽留,只是随口道:“下次再来玩。”

  隋风点了点头,礼貌地小声道:“施伯父再见。”

  这跟他们之前规划好的行程不一样,施临卿突然提前了返程的时间,本身就是一件挺蹊跷的事情。

  但是隋风什么也没问,二话不说就跟着助理上了车,一副没有主见且盲目服从的模样。

  施临卿看他抱着包,端端正正地坐好,目不斜视盯着前排的座椅靠背,完全没有来探他口风的意思,顿时纳闷道:“你一点都不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

  好奇心毕竟是人类的天性,说一点都不好奇,那必然是谎言。

  隋风眨眨眼睛,坦诚道:“好奇啊。”

  施临卿循循善诱:“有问题就开口问。”

  “……那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语气,倒像是施临卿迫不及待想跟他解释,他勉为其难给对方一个展示机会似的。

  施临卿本就不甚明朗的心情更加乌云密布,斥道:“哪来那么多问题,坐好。”

  隋风敢怒不敢言,但最后还是没憋下这口气,摆事实讲道理:“明明是你让我有问题就开口问的。”

  这争辩听起来很没底气,更像是弱者面对强权压迫时所做出的无谓的反抗,但毕竟也是隋风第一次在施临卿面前表现出“不顺从”的态度来。

  施临卿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本杂志来,轻轻拍在他脸上,力道不重,侮辱性却极强:“我现在让你别有问题。”

  杂志慢慢滑下来,隋风不可置信地瞪向他,受气的小鹌鹑顿时变成了斗志昂扬的小公鸡,满脸写着“是可忍孰不可忍”和“我要起义了!”

  施临卿接收到他自以为恶狠狠,实则毫无威慑力的敌视目光,在心里堵了一下午的那口郁气,却莫名其妙地就这样平静地散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