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玫瑰墨烟【完结】>第71章 光叶白兰

  冬日晨光薄淡, 天际泛起一线破晓的曙色。

  光芒落在眼皮上,带来明亮的刺痛。

  温雪瑰睁开眼。

  许是太兴奋的缘故,才醒得这么早。

  身上的酸痛感还未褪去。

  还有深浅交错的印痕, 也由浅红变成深红。

  在牛奶般的暖白皮肤上, 沉积着靡丽的绯色。

  她略略支起身子, 手肘点在枕头上,托着腮, 看着身旁的男人。

  晨影疏落, 笼罩在他优越的骨相上。

  睡颜清隽,毫无防备。比工作时杀伐决断的模样年轻不少。

  这么静静躺着, 甚至有几分学生气。

  温雪瑰越看越喜欢,看了好半天,低下头, 轻轻啄了一下他淡色的唇。

  而后, 暗自低语道:“总算我比你早醒一次。”

  结果,话音还没落, 就看到郁墨淮的眼睫轻轻动了动。

  他也未睁开眸子,喉间却逸出懒怠的声响。

  “嗯。”

  温雪瑰:“……”

  她也不小心翼翼地支起身体了, 浑身卸了力, 重重趴在他身上。

  然后,又捏住郁墨淮的脸,毫不留情地用着力。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他笑。

  “就刚才。”

  玩闹了一阵,一缕明亮的光线射入房间。

  窗外日出胜火,太阳如同赤红色的玉盘,正自天边冉冉高升。

  温雪瑰停下动作, 朝窗外望去。

  女孩茶色的卷发染上几丝明亮的红云, 侧颜似暖玉雕琢, 瞳眸含着光。

  而后,丹唇轻启。

  “郁墨淮,你看太阳大不大,像不像煎蛋?”

  郁墨淮:“……”

  他揉了揉头发,翻身下床:“我去给你做早餐。”

  被单自男人的腰腹处滑落,露出冷白的肌肉轮廓,胸腹线条明朗,沟壑分明。

  再往下,便是流畅的人鱼线,以及……

  温雪瑰唰地捂上眼。

  “也该习惯了吧?”

  郁墨淮拿起床头的外裤。

  “习惯什么啊!”

  温雪瑰羞愤地看他一眼。

  思忖片刻,索性自己也直接掀开被单,光着脚走到他面前。

  她双手捧起郁墨淮的下颌,将他头往上抬,不能有任何转移视线的机会。

  然后,才红着脸开口。

  “那你习惯吗?”

  郁墨淮垂眸望了她三秒。

  而后,压了压喉结,耳畔染上一抹红。

  旋即,身体的反应,也极为明显地表现出来。

  呼吸渐沉,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再次按回去。

  “我饿了我饿了。”

  温雪瑰立刻钻回被窝,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而后才开口,语调有些颐指气使。

  “我要吃溏心蛋,蘸一点葱花和酱油。饮品喝咖啡。”

  小姑娘学坏了,撩完就跑。

  郁墨淮无奈,伸手过来,狠狠捏了捏她的耳垂。

  不多时,漂亮的煎蛋、切片面包,以及一杯浮着奶油拉花的咖啡,都被端到了床上。

  温雪瑰吃饱喝足,这才穿衣下床,洗漱,开开心心地欣赏着这间陌生的婚房。

  房子的地理位置很好,采光明亮,花园也十分别致,不比她画室门前的差。

  里面陈设的挂画和工艺品,也都出自她喜欢的艺术家。

  看得出花了心思。

  温雪瑰边逛边问:“你是什么时候买下的这里?”

  “去年。”

  她算了算,去年两人还不认识。

  郁墨淮道:“当时选这儿,只是因为这栋房产在我所有资产里市价最高。”

  “就算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你也不会吃亏。”

  温雪瑰吐槽:“好冰冷的思考方式。”

  男人笑了笑,揽过她的肩,温声开口。

  “后来从佛罗伦萨回国,这儿的花园和装修,我都找人重新设计过。”

  两人慢慢从三楼走到一楼,温雪瑰忽然被一个拐角处的小架子吸引了视线。

  小架子上,静静地躺着一只绒盒,花纹繁丽,极为精致。

  温雪瑰惊叹:“好漂亮的盒子。”

  包装已经如此惊艳,简直难以想象,里面的东西会有多好看。

  郁墨淮掀起眼皮,瞥了一眼,眸光微动。

  “都把这个忘了。”

  他顺手拿起那只盒子,打开锁扣,从里面取出一条项链。

  项链离开绒盒的瞬间,五克拉的彩宝粼粼一闪,折射出耀眼的光线。

  温雪瑰眸底一亮。

  她眼光刁钻,许多珠宝在她眼里都过于俗艳。

  可这件却极为出尘脱俗,色泽错落镶嵌,最终呈现出的效果,竟和油画技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好漂亮啊!”

  温雪瑰真心实意地感叹。

  郁墨淮抬起手,细细的链条绕过她脖颈,又为她系好锁扣。

  语气却有些寥落。

  “早就该给你的。”

  撞入女孩疑惑的目光,他移开视线,自嘲般扯了扯唇。

  “这是我在佛罗伦萨买的。”

  “什么时候?”

  温雪瑰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都没印象。”

  “就是,”他揉了揉眉心,“你被你哥叫走那天。”

  “那天,我本来打算向你坦诚,我的真实身份。”

  温雪瑰怔在原地。

  两人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凝滞。

  只有栖息在她锁骨间的彩宝项链,流动着耀眼的光芒。

  由春到冬,项链在这只小小的绒盒里,躺了几乎整整一年。

  可如今拿出来,戴在她脖颈上,甚至比一年前更加光芒璀璨。

  直到此时此刻,温雪瑰才明白一件事。

  原来那时的他,从未想过要瞒到最后。

  她是很久以后才听李钟提起,自己不告而别的那一晚,郁墨淮一夜未睡,满城找她。

  她一阵鼻酸,微微踮起脚,抱住了郁墨淮。

  抱得很用力,仿佛想要抹去这近一年的时光,穿过大洋彼岸,去拥抱那个站在佛罗伦萨街头,形单影只的身影。

  “都怪我。”

  她嗓音浸透哭腔,绵软又沙哑,极为惹人心疼。

  “怪我忘带手机,不告而别。”

  郁墨淮摇了摇头,吻一吻她的前额,叹道:“怪我。”

  “怪我迟迟不敢向你坦白。”

  顿了顿,又温声道:“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知道我们玫玫这么心胸宽广。”

  他越这样,温雪瑰越自责。

  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都要落下来了。

  她仰起头,忍了忍,忽然道:“算了,还是怪我哥吧。”

  郁墨淮一怔。

  温雪瑰淡声:“要不是他跑出来横插一脚,我们哪会有这些误会。”

  郁墨淮:“……”

  温雪瑰语气愈发坚定:“他肯定是自己没什么桃花运,嫉妒我有恋爱谈,才跑来抓我。”

  “不用有争议,都怪他。”

  郁墨淮轻笑出声。

  胸腔轻颤着,气音极为好听,震得她耳畔一阵酥麻。

  好半天,才听他拖长音调,纵容又宠溺地道了句:“行,都听你的。”

  -

  转眼就到年关。

  温宅哪都好,只有一点值得商榷:住在邻居的伯伯,是个极为迷信的南方富商。

  小年这天,鞭炮声不绝于耳,天还没亮就放个不停。

  温雪瑰躺在家里的床上,痛不欲生地捂住耳朵。

  一直半睡半醒地熬到中午,她才哈欠连天地走下楼。

  结果却见到,明亮的大厅内,郁墨淮正站在温岩身旁,帮着送货人一起,源源不断地往家里搬年货。

  她唇角扬起,趿着拖鞋走过去。

  可碍于父亲在旁边,也不好表现得太亲密,便只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就来了,还和爸下了盘棋。”

  郁墨淮卷起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累不累?歇会儿。”

  温雪瑰小跑到茶几旁,给他倒了杯水。

  郁墨淮眸光清亮,温声道:“谢谢玫玫。”

  温岩抱臂站在一边,酸溜溜地看着。

  过了阵,才小声说:“玫玫,爸爸也渴。”

  温雪瑰打了个激灵,赶紧又帮温岩倒来一杯,还贴心地加了茶叶。

  结果温岩提溜着茶包的线头,上下浸泡了几下,依旧不是很释怀。

  “刚才怎么不给爸爸倒。”

  您又没干活……

  温雪瑰暗自腹诽。

  说起过年的传统,桩桩件件,温宅都十分看重。

  主要是奶奶看重,因此家里年年都十分用心。

  今天虽然才是小年,但屋里已经布置好了窗花、灯笼,门外还贴着喜庆的春联。

  温雪瑰也不例外,刻意连睡衣都换了套红色的。

  大厅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她找了个空地,将郁墨淮拉到一边,低声道:“今天小年,你打算怎么过?”

  “陪你过。”

  郁墨淮答得不假思索。

  温雪瑰抿唇一笑。

  但她到底还是记得郁墨淮曾说过的话,便又道:“那晚饭在这儿吃。中午的话——”

  “我先陪你,回你和你妈妈住过的那栋小洋房看看吧?”

  闻言,郁墨淮眸光微愕。

  眉心稍松,似乍见亮光。

  没想到她还记得。

  逢年过节,他总会回到那栋老房子里,陪一陪妈妈。

  他带着几分悦然垂眸,轻声道:“可以吗?”

  温雪瑰费解地偏过头。

  “什么可以不可以的,不许瞎客气。”

  男人唇角稍扯,不再言谢,只捏了捏她的指尖。

  可一瞬的悦然过后,他忽然想起什么。

  眸底也幽黯下来。

  “算了,我一个人去也行。”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还近在眼前。

  他低声道:“我怕你去了难受。”

  温雪瑰只好向他保证,这次一定不掉眼泪了。

  两人离开温宅,开车驶过熟悉的荒路,行至越来越僻静的街区。

  街景一帧帧变换,目之所及的建筑物,也明显变得越来越老旧。

  路人衣着朴素,肩背岣嵝地走在街上。

  这里仿佛是十年前的,云珀的缩影。

  副驾上的温雪瑰遥望窗外,感觉自己正坐在一台时间机器里,陪着郁墨淮一起穿梭时光。

  少顷,视野尽头,再次出现了那栋有过一面之缘的花园洋房。

  可温雪瑰却揉了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同于印象里的荒凉,这间庭院,不再是杂草丛生,灰尘漂浮的陈旧模样。

  枯败的植物早已被除尽,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新鲜妍丽的花朵。

  土壤细细地划分出区隔,栽种着不同的幼苗。

  蔷薇有蔷薇的地盘,玫瑰有玫瑰的地盘。泾渭分明,绝不逾距。

  花园两侧,则移栽了笔直的光叶白兰树。

  如今不是花期,园内并无花色。

  唯有光叶白兰,可以在寒冷的二到三月绽放。

  因此,此时大叶间满缀花苞,藏着幽微的冷香。

  温雪瑰惊喜极了。

  她站在树下,轻快地跳起来,想嗅闻最低处的花枝。

  可身高所限,怎么也够不到。

  郁墨淮扯了扯唇,举步走来,替她将花枝扶低。

  枝头缀满玉苞,十分淡雅。

  叶片耐寒,在雪光下亦十分青翠。

  这缕绿白交织的色彩,被他稳稳携在指间。整个人被衬得愈发翩然如玉,光风霁月。

  温雪瑰一会儿看花,一会儿看人。眼睛忙个不停。

  过了好一阵,才想起问:“这里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隔着半枝玉苞,他磁沉的音色也似浸透冷香,极为沁人心脾。

  “之前太荒,不是还吓到你了?”

  “后来,我就找人打理了一下。”

  人一旦被卷进灾厄的暴风雨,纵使能从暴风雨中再次走出,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人。[1]

  对郁墨淮而言,走出暴风雨后,这些年的生活,也不过是拖着残缺的灵魂,得过且过。

  他留下了荒芜破败的庭院。

  因为这也是一件,提醒他曾经多么软弱无能的铁证。

  可是,现在不同了。

  有一个女孩,会牵着他从乌云里走出来,在阳光下跑步。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

  只好送给她,许许多多清丽又坚强的花。

  郁墨淮微微仰起头,看向最高处的花枝。

  光叶白兰又名深山含笑,是国内特有的常绿乔木,最高能长到二十多米。

  园内栽种的这些远没有那么高,可繁茂起来,依旧有大半枝叶朝晴空伸展。

  清雅孤寒,只可远观。

  在摇曳的冷香里,温雪瑰也陪着他一起抬起视线。

  而后便遥遥望见,园内最高的那棵树,倾吐着含苞待放的花枝,伸进了二楼半开的窗子里。

  “那一间屋子……”

  郁墨淮狭长双眸微微眯起。

  少顷,眸色蓦地稍亮,似陨星划过流光。

  “是我妈妈的卧室。”

  温雪瑰牵起他的手,依偎在他身旁。

  “花很快就要开了。”

  “等到那个时候,一定会非常漂亮吧。”

  -

  洋房内一切如旧。

  这里残存着郁墨淮十三四岁时的一切生活痕迹。

  也遗留下了种种碎片,能拼凑出三十岁出头,生命即将行至终点的季汀竹。

  “她是个很有诗情画意的人。”

  郁墨淮温声回忆着。

  “在那个手机还不流行的年代,她每周都会自己做一顿饭,漂漂亮亮地摆盘,然后用相机拍下来。”

  “打开她的相机,就像打开没有字的朋友圈。”

  他缓声诉说着这些往事。

  全然不记得,上次敢想起它们,到底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温雪瑰静静地聆听着。

  从第一次见面,在佛罗伦萨的咖啡厅里,听艾伦提起他的母亲时——

  她就明白,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隐伤。

  可此时此刻,看着自己面前,轻声叙述的郁墨淮。

  她确实感觉到,比起那时,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她视线温柔,似画笔般仔细,缓慢地扫过他的唇,鼻梁,而后,继续往上。

  然后,她发现了答案。

  是眼睛。

  仇恨与戾气,都从他眸底退却殆尽。

  只剩下一抹,厚重的,温馨且伤感的怀恋。

  “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2]

  温雪瑰想起这条,一直躺在他朋友圈顶端的诗句。

  便轻轻念出了声。

  闻言,郁墨淮自嘲般扯了扯唇。

  他本就生得骨相深邃。此时眸色愈发幽黯,似晕开清苦的墨迹。

  他视线微抬,看着面前的女孩,轻声开口。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最恨的人是谁吗?”

  温雪瑰知道。

  不是郁长明,不是宋玉霜,也不是宋殊。

  “是你自己。”

  “是。”

  “是我自己。”

  他唇畔那抹自嘲的笑意,愈发加深了几分。

  可注视温雪瑰时,眸间又掠过一线,令她揪心的欣慰。

  少顷,郁墨淮复而垂下眼睫。

  睫羽漆深,掩住了其后跃动的光点。

  “我最恨我自己。”

  “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

  释怀的起点,首先是要直面一切。

  回忆的黑匣终于被打开,无数句梦魇的呓语,暗潮般向外涌出来。

  郁墨淮紧紧地蹙着眉。

  尾音颤抖,浸满了痛楚的无可奈何。

  “自从她走后,无数个噩梦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在问我。”

  “为什么,没有鼓励她早点离开郁长明。”

  “为什么没有能力赚钱,送她去更好的医院。”

  “还有一开始。”

  “为什么要在那么不合时宜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

  就是这无数句为什么,让他变得城府深沉,阴郁偏执,不择手段。

  即使被千夫所指。

  他也不想再那么无能为力。

  温雪瑰拼命忍住眼泪。

  如果她也哭,面前的男人便会再次封闭内心,优先照顾她的感受。

  所以,她努力遏制着哭泣的冲动,连眼眶都忍得酸痛了,也没有掉下泪水。

  只是安静地环抱着他的肩膀,一遍遍地、清晰地重复着,那些早就应该有人说给他听的话。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她紧紧地拥抱着郁墨淮,由于太过用力,蝴蝶骨愈发清晰地浮现在背上。

  仿佛下一秒就能化为翅膀,穿过漫长的时光,去拥抱那个十四岁的少年。

  不知过去多久,室内才响起一声幽黯的叹息。

  “你记不记得,她的书桌前,有一只锁着的抽屉?”

  郁墨淮轻声问她。

  温雪瑰点点头。

  “记得。”

  “你说那里面,放着她生前经常翻看的东西。”

  郁墨淮站起身,拿出那枚沾满灰尘的钥匙,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而后,递到她手中。

  “你可以帮我打开这只锁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更新咩?

  有的!=w=

  [1]化用自:“暴风雨结束后,你不会记得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你甚至不确定暴风雨真的结束了。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人。”——村上春树

  [2]无论什么报复或宽恕,都比不上遗忘更有效。——博尔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