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宫,勤政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一齐下拜,山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

  萧稷如今是满面春风,前些日子的愁容早已经是一扫而光,明眼的官员一看就知道今日朝会必有好事要宣布。

  “谢皇上。”

  百官再拜,而后起身,左文右武分列两班。

  帝王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但今日的萧稷却是丝毫不隐藏满脸的欣喜之色,笑吟吟道:“朕今日有一个大好的消息要告知诸位卿家,连奕,你来念一下荆州刺史王淡上报的奏折。”

  内侍监连奕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随即整个大殿内都回荡着连奕尖利的嗓音。

  王淡的奏折很长,一开始先是长长的一段话渲染了蝗灾之严重,百姓之凄惨,他们荆州官员之忧心,随后却是话锋一转,仰仗陛下圣德,明发治蝗七条于天下,在他们荆州全体同僚的一起努力下,上下一心,终于彻底扑灭了蝗灾,还荆州、交州、扬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殿中官员一时哗然,一个个纷纷出列向萧稷道贺,言语间都是对萧稷歌功颂德,大赞天子圣明,救百姓于水火。

  只不过王党的许多官员面色却是一个个深深低下头,生怕被同僚看到自己苦瓜脸,他们也想配合其他人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但是一想到丞相王崇一被免职蝗灾立即消弭,如此一来不是坐实了蝗灾乃是示警百官失德吗,王丞相如何还能官复原职,王党若是没了王丞相撑持,那还是王党吗?

  萧稷高坐在龙椅之上,对殿中自然是一目了然,群臣反应是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他明明派了齐王萧玠作为钦差大臣下江南扑灭蝗灾,如今王淡在奏折中却对萧玠的功劳闭口不谈,殿中大臣也是一个个故意装傻充愣,真当他萧稷好糊弄吗!

  “蝗灾肆虐,害民不浅,如今已然被扑杀,自是天大的喜事,只是有一件事朕心中不明。”萧稷面带笑意,话锋却是突然一转,“朕明明派了齐王萧玠为钦差大臣,赴江南扑灭蝗灾,如此他人就在襄阳城,但为何王卿家在奏折中却对齐王绝口不提呢?”

  殿中群臣顿时一个个闭口不言,他们能跻身在这勤政殿,自然个个都是人精,他们未必不奇怪王淡为何在奏折中对身为钦差的萧玠片字不提,只是如今齐王与王党势同水火,为齐王出头就是跟王党过不去,他们跟萧玠都没有多大的交情,犯不着为了他得罪王党。

  毕竟如今虽说王崇辞去了丞相之位,但王党在朝中的党羽却还是不少的,势力并没有削弱多少。

  中书舍人陈池出列,如今王崇去职,他身为中书舍人位不高但权重自然而然成为了王党的主心骨,也成了王崇在朝中的代言人。

  “陛下,臣有本奏,臣听闻齐王殿下下江南名为治理蝗灾,但却每日在襄阳城外军营与青州大都督府部曲厮混,对蝗灾之事根本不闻不问。更有甚者,有人看到齐王殿下居然与一女子终日招摇过市……”

  陈池说到此处,百官顿时哗然,纷纷把目光投向萧玠的岳父御史中丞苏敬。

  苏敬面色铁青,女儿苏瑶怀有身孕之事他自然是知道,因为萧玠不在洛阳,他的夫人沈氏还特意去齐王府照顾女儿。

  但是如今王妃有孕在身,萧玠居然在襄阳与其他女子不清不楚,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恼恨萧玠糊涂,还是出来为萧玠辩解。

  “陈卿家人在洛阳,对千里之外的襄阳城之事倒是一清二楚呀。”萧稷面色波澜不惊,言语间却是颇为玩味。

  陈池却是不慌不忙,他既然敢站出来揭露萧玠的丑事,自然早就提前想好了说辞了:“回禀陛下,臣与南郡太守李祯有旧,齐王所作所为他实在看不下去,特意来信告知臣,臣也是心中不忿,决意向陛下揭发此事,免得陛下被蒙在鼓里。”

  萧稷冷冷一笑:“那朕还真得谢谢陈卿家,正巧齐王也给朕一封奏折,连奕,你也给诸位爱卿念念吧,也让他们听听,齐王这个钦差到底在江南做了些什么!”

  一旁的内侍监连奕又从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随即整个大殿内再度都回荡着连奕尖利的嗓音。

  相对于荆州刺史王淡冗长的奏折,萧玠的奏折只是详细介绍了自己前前后后如何采用痘毒治蝗法扑灭蝗灾。除此之外,萧玠还说了一个事,就是自己身为钦差一到襄阳城,上至荆州刺史王淡下到襄阳县令钱轲全都告病,只有一个县丞赵丰到码头迎接自己,他也是从赵丰口中了解到荆州蝗灾的情况。

  萧玠的奏折一念完,百官再度哗然,神色各异,有感慨的,有佩服的,也有无奈的。

  陈池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若真如萧玠奏折中所言,他不仅无过反而有天大的功劳,自己对他的指责也瞬间变成对他的诋毁。

  萧稷从龙椅上起身,扫视了一遍殿中群臣,面色有些动容,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高亢的声音:“齐王身为皇子,身份尊崇,但心系百姓疾苦,为了帮大宁扑灭蝗灾,明明王妃有孕在身,他却为了天下百姓,毅然决然亲下江南。”

  “天花何等凶险,然而他却不顾自身安危,只为了能以痘毒扑灭蝗灾,还百姓一个安宁,朕为有此子而骄傲。”

  “至于陈卿家所说的他与一女子招摇过市,朕已经派荆州的麒麟卫查实过了,那名女子乃是陶家之女,负责协助齐王处理调运陶家捐赠的一百多万石粮食。”

  萧稷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说得殿中百官个个低下了头,一个个自愧不如齐王。

  但其实萧稷心中也是有几分动情,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儿子那日在御书房,为何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出最终的治蝗策略了。

  天花是人人闻之色变,唯恐避之不及,他却为了扑灭蝗灾,不惜以身涉险,这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萧稷眼见殿中群臣一个个低头默不作声,连刚刚出面指责萧玠的陈池也是一脸尴尬,哑口无言,不由暗暗冷笑,随即道:

  “齐王在奏折中提到了一个叫赵丰的县丞,正巧他也有一份奏折上到朕这儿,连奕,你再念念吧。”

  陈池心中顿感不妙,虽说他不知道这个赵丰会在奏折里面说什么,但是他确定这个赵丰一定是投靠了萧玠。

  按照大宁律例,京官四品及以上和地方官三品及以上才有资格直接上奏折面君,低于上述品级而没有专折奏事权的官员,若想向皇帝上奏折,可以通过御史台或各部寺监以及各州刺史转奏。这也就是为什么长沙郡太守报捷还要通过荆州刺史王淡的原因。

  赵丰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县丞,远远达不到专折奏事的资格,但如今既然他的奏折能够直达天听,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身为钦差的萧玠帮他递交皇上的。

  赵丰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在襄阳城待的时间却不会短,想来必然是知道荆州官场不少内幕,若是他投靠了萧玠,恐怕整个荆州官场都得为之震荡呀。

  陈池内心忐忑不安之时,内侍监连奕已经开始用他尖利的嗓音开始念赵丰的奏折。

  赵丰的奏折并不长,只是揭发了一件事,就是齐王萧玠抵达襄阳码头之时,上至荆州刺史王淡下到襄阳县令钱轲并非真的生病,而是在襄阳城的醉香楼狎妓作乐,因而无暇去码头迎接齐王……

  百官又双叒叕哗然,不少官员面露愤慨之色,蝗灾当前,荆州官场上下居然都在青楼寻欢作乐,如此丑事大宁开国数十年也是闻所未闻。

  这已经不是渎职了,简直就是赤裸裸在视百姓生死如草芥。

  陈池也是叫苦不迭,此事他并不知晓,他心中也在暗暗痛骂王淡愚蠢至极,他知道王淡是想给初到襄阳的萧玠一个下马威,想让萧玠难堪,但问题在于你直接在府里装病不就好了吗,为何要组织一帮官员去青楼喝花酒。

  如今赵丰的奏折很明显是得到了萧玠的授意,绝口不提王淡的目的是想让身为钦差的萧玠难堪,一口咬定王淡等人就是只顾寻欢作乐,对蝗灾不闻不问,置百姓死活于不顾。看書溂

  官员狎妓作乐在大宁并不是什么重罪,顶多就是品行不端,但若是大灾当前一切就不一样了。

  “陈卿家,南郡太守李祯口口声声说齐王对蝗灾之事不闻不问,他自己就是这么治理蝗灾的?”萧稷语气冰冷点了陈池的名字。

  事到如今,陈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更不敢辩解或者反驳,只得嘴硬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或有蹊跷,不能光听一个县丞的一面之词。”

  萧稷似乎早就料到陈池会这么说,冷哼一声,道:“朕自然会命荆州的麒麟卫查清此事,到时是非真相自然都会水落石出,今日朝会就到此处罢,退朝!”

  “退朝!”

  内侍监连奕用自己一声尖利的声音,宣告结束今日的朝会。

  陈池却还是呆呆站在原地,殿中王党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一个个都是愁眉不展。

  他们心中都明白,若是王淡狎妓作乐之事坐实,那对于整个荆州官场必然就是一场大地震,有可能王家在荆州根植多年的势力会被连根拔起。

  这将是继王崇因蝗灾被罢相之后王党遭受的又一场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