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前走,走得飞快。

  转眼间,夏蝉在枝头鸣叫得欢畅,丝毫不顾及别的物种的心情,鼓噪得人的耳膜微微发痒。

  伴随着全国统一的高考、全省统一的中考落下帷幕,小升初考试也紧凑其后。

  等奚言处理完毕业班的工作事务,是彻底拥有了一个完整的暑期时间。

  “去领证。”

  许泽南一大早就发出这样的邀请。

  奚言暑假的第一个可以贪睡的早晨被他破坏了,她慵懒的背过身,弓起的肩背白皙且瘦伶,她有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急什么?我又不会跑路。”

  “等一会儿晚了,你要嫌热了。”许泽南笑一下,撑着下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不过,别人会不会跑路我不清楚,但你,也不能完全说没这种可能。”

  奚言睁开眼,抻直了手臂舒展肩腰,她嫌弃道:“人跟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儿最基本的信任了?”

  “人跟人之间有没有最基本的信任,我不清楚。但夫妻之间会有。”许泽南交扣住她细细的手指,无名指指腹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她手上的钻戒,他俯下身子,贴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撩得她耳尖痒痒的:“所以,现在和我去领证吧,我亲爱的太太。”

  奚言有被他一声低低的富有男性魅力的称呼声,我亲爱的太太撩到。她这才红着耳廓,慢吞吞地掀了被子下床:“行吧,既然你这么非我不可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陪你去吧。”

  “行。”许泽南直起身,仍觉得有些好笑:“我的太太勉为其难的陪我去领结婚证。”

  是谁讲话这么酸溜溜的呢?

  奚言逗逗他:“您的太太正是如此勉为其难。”

  -

  民政局门口排队的队伍很长。

  因为天热,门口临时搭起了降温凉棚,枝头的蝉嘶叫得更嚣张了,仿佛是在嘲笑幼稚的人类,非要用这种方式把自己陷进去牢笼之中。

  而人类乐在其中。

  许泽南没有走快速通道的打算,他说,不差这点儿排队的时间,如果连排队领结婚证的这点儿时间都等不起的话,这领证的事情也不见得他有多少诚意。

  但他还是考虑到了天气因素的,他让奚言坐在车里等他,他说,天气太热了,他一个人排队就好。等他排到了再打电话给奚言下车,她过来他们一起进去大厅,办领结婚证的相关手续。

  奚言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我想跟你一起排队。”

  许泽南就笑了:“不怕热?”

  奚言别过脸,混着蝉鸣声,轻声回答他:“怕热。但,我想跟你一起排队。”

  她想和他一起感受排在准新婚夫妻之间,迈向婚姻的那种感觉,她想要牢牢记住这种感觉。

  许泽南便抿着笑意递给她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行。”

  奚言和许泽南排在队伍的最后,她蓦地想起和他一起在风景园区排队的时候,她想起和他一起在幼儿园门口排队接孩子放学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不紧不慢地排在队伍的最后端,耐心的等待着队伍前面的人一点儿一点儿减少,他并不会因为多等了一会儿就变得不耐烦,就会发出不体面的抱怨声。

  尽管他的时间宝贵,如果非要用金钱来衡量的话,用他秘书的话来讲,就是分分钟上亿的事儿。

  奚言又想起,重逢以后,他最大的改变,大概便是他愿意将他这大片大片的宝贵时间,分分钟上亿的时间,花在对孩子,和对她的陪伴上了。

  也许是因为失去过,他才是真正明白了,他这一生什么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金钱,不是事业,而是家庭。

  家庭和睦、家人健康,爱人的相互理解,钱、事业和对家人的陪伴其实都是可以兼顾的,影响的也许是赚钱的速度和事业崛起的速度,但影响的绝对不是赚钱的能力和事业拼搏的精神,以及实现梦想的决心。

  队伍往前挪动的速度不算慢,一会儿就轮到奚言和许泽南被邀请进民政局大厅了。许泽南长腿迈上台阶的时候,奚言突然拽了下他的手,喊住了他:“许泽南。”

  “怎么了?”

  她看着他,突然这般认真的说: “我喜欢现在这样的你。”

  天气没那么热了,连夏蝉都开始聆听人类的故事。

  被人类的诚意吸引和打动。

  “我知道。”许泽南扣深了二人交握的手指的力道:“陪伴、沟通和爱,你和孩子要的不过就是这简单的三样,我会时刻记着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承诺很认真。

  蝉的鸣叫声在一刻仿佛固化了,奚言用力回应了他十指交扣的力道:“好,那你永远都别忘记了。”

  “嗯,我会的。”

  结婚证的申领手续并不复杂,两人穿了同款的白色系列服装。许泽南穿的是白色衬衫 ,奚言则是穿了白色的裙装,像极了十九岁那年,他们青涩的模样。

  奚言手里捧着许泽南给她准备的小捧花束,两个人的笑容在这一刻被摄影师永远定格住了。

  ……

  两个人领完结婚证,仍牵着手往外面走。

  坐进车里的时候,许泽南又送给奚言一套项链手链套盒:“新婚礼物。”

  奚言到底不知道,他是不是买下了整个珠宝店。

  看向奚言时,许泽南眼中的雾色都不见了,眉目里全都是柔情,他喊她:“言言。”

  “嗯?”奚言侧过脑袋看向他,嘴角也噙着笑意:“怎么了呀,南南?”

  “言言。”他又喊她的名字:“你现在是我的太太了 。”

  隔了这么多年,他们终于还是修成了正果,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她终于还是成为了他的太太。

  而他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叫她一声,我亲爱的太太。

  “要好好珍惜。”

  奚言是半开着玩笑说的,许泽南却应得真诚。

  “你放心,我会的。”

  奚言这才从包里翻出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她在许泽南面前撑开:“我也有新婚礼物要送给你。”

  许泽南弯着眉眼:“是什么?”

  奚言解释说,她看他喜欢智能手表,但他又有很多块智能手表,为了不和他的那些智能手表重复,她就去定制了这一块专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上仅此一块、独一无二的智能手表。

  车里的空调冷风吹得人凉爽,奚言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帮你戴上吧?”

  “好。”许泽南便伸了手腕过来:“谢谢我的太太。”

  我亲爱的太太。

  奚言给许泽南修长分明的手腕上佩戴上手表,又抬手将他衬衫领口的一点点褶皱扯了平,尽到一个妻子对丈夫应有的关心。

  许泽南看着她,就没忍住想要去亲她。

  但……刚刚才设置好的新手表在这一刻突兀地响了起来,许泽南本不想理会,但奚言戳戳他的手臂,说:“是孩子们。”

  许泽南这才看向车上的车载连接系统,是女儿小繁打了视频通话过来。

  孩子的电话,不可能不接。

  许泽南只好摁了接听键。

  两个孩子的面庞一下子便出现在视频里头了。

  两个孩子的身后还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是孩子的外公外婆,孩子的外公外婆可能比孩子们还要关心他们领结婚证的进度。做父母的都是这样的,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幸福,能够有人照顾,能够遇到相顾一生的伴侣。

  小繁做为这个家庭的代表,向两个人发出了提问:“爸爸,你和妈妈,你们结完婚了吗?”

  许泽南没直接回答,但他挑了眼尾,似是炫耀一般扬了扬手里的两本结婚证。

  红色的,鲜艳的色彩。

  幼儿园毕业了,经过一学期的幼小衔接课程的学习,小繁现在可以认识一千个汉字了,其中就自然包括了“结婚证”这三个字。

  小繁小脑袋两边晃晃,开心的给予了爸爸妈妈祝福:“祝你们新婚快乐呀,爸爸妈妈。”

  “谢谢小繁宝宝。”

  小繁祝福完爸爸妈妈以后,赶紧从椅子上滑下去。

  许泽南和奚言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宝贝女儿往外公外婆身边跑去,边跑边说:“外公外婆,你们不用担心啦,他们去领结婚证的途中没有出什么岔子呀,他们已经结婚了。”

  “小繁也没有供出外公外婆,说是你们指使小繁去打听的呀。”

  奚父、奚母:“……”

  奚母小声提醒小繁:“小繁宝宝做的棒极了,但你看你这会儿,能不能悄悄的说这件事情呢?”

  小繁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道:“不好意思呀,外婆。小繁一激动就给忘记了呀,就忍不住想要大声告诉你们这个好消息呢。”

  “我们的妈妈,又遇见了幸福呢。”

  听到小繁的声音渐渐传远,变低,奚言有些恍惚。

  空荡荡的镜头前,泡泡突然坐了下来。

  相比较小繁,泡泡显然冷静淡定的多。

  许泽南忍不住,问:“儿子,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给爸爸的?”

  泡泡点了点头:“嗯,有。”

  泡泡想了想,说:“我和妹妹希望爸爸妈妈都能幸福。如果有一天,你们感觉不到幸福了,希望你们能如实地告诉我们。我和妹妹,我们希望你们是因为相爱在一起,希望你们永远不要为了孩子而将就,而凑合。”

  泡泡说的这些话,并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自主想到的,该是有人通过一些方式暗示的。

  许泽南和奚言没去在意这是谁的主意,只是同时答应了孩子:“好。”

  “嗯。”听到爸爸妈妈承诺的话,泡泡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说:“舅舅来接我们了,我们要离开了。”

  奚言这才看到奚时礼出现在视频里的半个身影越来越清晰,直到他垂于胸前的一块翡翠山水牌彻底出现在视频里,他才真正的坐了下来跟他们说话。

  始作俑者有了答案。

  奚言忍不住,问:“刚才泡泡说的话,是哥哥教给他的吗?”

  奚时礼笑说:“只是给孩子们讲了一些道理,他们自己的感悟罢了。”

  奚时礼用他的方式提点许泽南。

  许泽南也用他的方式回应奚时礼。

  许泽南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可能会有那一天的。”

  “这也是我们想看到的。”

  话题点到为止,毕竟是领结婚证的日子,奚时礼也没打算泼他们太多的凉水,他是祝福的,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的幸福。

  他扯开话题说,暑假了,他打算把父母和孩子带回农场玩一段时间。

  “我们走啦。”小繁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又跑过来了,她被舅舅抱起来,坐在舅舅的腿上,她插进来一句话:“爸爸妈妈,那你们就安心的、好好的享受你们的二人世界吧。”

  二人世界是有必要的。

  但也不至于要和孩子们分开得远远的。

  两个人都不希望孩子们会产生这样一种误解,就是在爸爸妈妈的任何一次偶然时间里,他们感觉到自己是多余的,不受爸爸妈妈欢迎的,不被需要的。任何一次或者一瞬间的这样的想法,都不行。

  许泽南先引导孩子:“所以,小繁和泡泡是因为这个,才要和舅舅去农场的吗?”

  “也不完全是这样。”小繁说:“小繁本来就喜欢和大自然亲近呀,但我和哥哥,确实也希望爸爸和妈妈也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时间呀。”

  “爸爸妈妈不要有心理负担呀,小繁和哥哥并不会认为你们结了婚以后就不爱我们了呀,我们只是想给你们一点私人空间。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舅舅和外公外婆都会很爱小繁和哥哥的呀。而且,舅舅到暑假结束,就会把我们送回来的呀。”

  孩子的懂事和理解让奚言觉得欣慰,但——

  “可是要去整个暑假吗?那爸爸和妈妈想小繁和泡泡的时候,怎么办呢?”

  小繁嗯嗯两声,一时间也没想出什么好点子来。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妈妈这么久,所以并没有什么经验。直到泡泡突然凑近了说:“我和妹妹,那我们就只去一个月。舅舅七月底把我们送回来陪你们。”

  谈判结束,奚言也没再一直纠结。

  “行。”

  -

  孩子们和外公外婆、舅舅离开以后,奚言和许泽南倒也不急着回家了。好像时间从这一刻开始,是真正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他们放肆的享受着专属时光。

  中午去临湖的雅静包厢里听琴曲,用餐。

  下午去看了一场球赛。

  在僻静的巷中私房菜用过晚餐,他们去逛了晚上的商场,又去电影院看了午夜场的电影。

  凌晨的时候,他们从电影院十指紧扣,压着马路边步行着回家。三十岁的时候,他们依然相信美好的爱情,他们依然可以对彼此拥有十九岁时的热情,好像只要和彼此在一起,就是不知疲倦的,精力也是一直旺盛的,因为他们都曾经失去过彼此,他们如今更懂得珍惜另一半在身边的日子。

  路远了,奚言问许泽南,他的身体能经得住吗?许泽南说,他早已经完全康复,走点路无碍。

  他甚至躬下肩背,邀请奚言伏于他肩背上,他想背着她回家。

  奚言不想扫他的兴,但也怕他累着,只允许他背着她走了一小段路。她甚至提议道:“有来有往,我也背你吧。”

  许泽南想起从前,很早很早的时光。

  她的身体里蕴藏着比一般女孩子更大的力量,某些她开心的瞬间,会激动的把他抱起来。

  他现在这个年纪了,自然不能再接受这样的场面。

  但他忍不住在静谧的夜晚,在凉凉的月色下,紧紧抱住了她,亲吻了她。

  他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