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泽南今天没回公司,也没有回别墅。

  他回了市中心他自己一个人住的地方。

  他也会有想要逃离一切的时候,就比如现在。

  他想要自己一个人独处,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他就会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

  临江高楼,灯火璀璨。

  雨水汇入江水,波浪汹涌,会让人产生一种万物一切随时都会被吞噬的错觉。

  手机震动的时候,许泽南刚洗完澡。

  他的下半身用浅灰色的浴袍裹着,上半身宽阔的胸膛裸着,水珠在他的皮肤表面闷出一层浅薄的水雾,脑袋上随意搭着块毛巾,就那么随便搭着,也不做任何擦拭的动作。

  水珠就这样顺着发梢往下滑,滑动到他性感的喉结处,水珠开始摇摇晃晃,欲坠不坠。

  他站在宽敞的落地窗前,面无表情。

  纵看狂风奔赴,江水翻腾。

  他手里只松松捏着罐气泡水。

  无糖,无酒精。

  外面的雨下了好一会儿。

  他脖颈儿上才缓速滑过一条水痕。

  喉线清晰,颈脉搏动。

  摆在窗台边的手机虚虚震动了一下。

  但许泽南他没看。

  因为他知道,有急事儿找他的人会打电话。

  不会发消息。

  而他在意的那个人,她对他的消息大多已读不回。

  他刚从她家回来,趁着惊雷,淋着大雨,尽管不是一定,但他也是想听她说一句:你要不晚点儿等雨停了再走吧。

  但她目视着他没入雨水之中,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许泽南扯起唇,自我嘲弄。

  他抬起手腕,捏着那罐气泡水一饮而尽。

  这就是舔狗。

  空空的罐子被他捏皱,精准地投丢在了垃圾桶里。

  他再一次自嘲地扯了唇。

  舔狗心烦的时候,不能喝酒。

  舔狗说了不喝酒,那就是不喝酒,舔狗信守承诺。

  直到很晚,许泽南掀开被子上床睡觉。

  他也没有拿起他的手机看一眼。

  -

  凌晨四点。

  许泽南是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的。

  睡不着了,他便打算起床运动了。

  昨晚上那点情绪劲儿,不足以让他消沉很久。

  只是,他掀开被子下床,站在窗边看向窗外的江面时,发现昨晚这雨竟然下了一整夜。

  江面上,天气昏沉,云雾茫茫。

  收回落向窗外的视线的时候,许泽南瞥见昨晚被他遗落在窗台的手机。

  好像是有人半夜给他发了条消息的。

  不用看,他大概也能猜到是严昫或者蒋澄。

  再不然就是赵秘书。

  反正也不会是其他人。

  他又补充想了一下。

  更不可能是他孩子的妈妈。

  许泽南点开微信消息之前就是这么武断的,导致他点开微信之后足足愣了有两分钟。

  然后,他捏着他的手机,重新躺到床上去了。

  他今天也不是很急着起床。

  他单手臂垫在脑后,给自己盖好了被子,唇角抿着笑意地看着手机屏幕,他看了有整整十分钟,直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他才相信了他手机屏幕上,确实有他孩子的妈妈昨天晚上10点30分发给他的消息。

  xy:【孩子爸爸,今天辛苦了。】

  是他昨晚在电梯里和她开玩笑时,要求她说,她却不肯说的那句。

  【孩子爸爸,今天辛苦了。】

  他不辛苦。

  带自己的孩子有什么辛苦的?

  而且,她都独自带了那么多年的孩子了,他才带这么几天孩子,能算什么辛苦?

  他就是逗逗她玩的。

  没想到,她还是赶在昨天过去之前,给他发了这条消息,算是对他昨天以及昨天以前,这段日子的一个肯定。

  而她终于愿意轻松地回应他了。

  是不是也能算是她重新开始接纳他的一个里程碑?

  他真的好喜欢她。

  许泽南侧了个身,平整的被子被揉皱。

  他拨了个电话过去,单只手臂仍垫在脑后。

  等待电话被接通的过程中,他的大脑在快速思考,要怎么解释他昨晚没及时回复她消息这件事情。

  是迂回一点,说他昨天回家很早就睡下了,没听到手机震动?那他要不要再加一句,你猜我为什么很早就睡下了?以此来提示她一下,他昨晚上是因为有点不高兴。

  还是按照他的本性,直接告诉她,因为他昨天晚上就是不高兴,所以不想看手机?

  按照本性吧。

  他本来就是这种直来直去的人,他不想让她猜。

  那他还要再补充解释下,他以为不可能是她发来的消息,他才不看手机的。他再怎么不高兴,也不可能不回她消息的。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来,是他熟悉的、久违的,奚言没睡醒时带着点儿鼻音和起床气的声音:“谁?”

  糟糕了。

  许泽南一秒钟意识到,他好像刚才一开心,忘记看下时间了。这个点给她打电话,不就是吵她睡觉吗?

  但他现在如果不出声,直接挂断,导致她没接到电话的话,她的强迫症又会发作。

  她肯定得掀开她的眼罩,仔细睁一睁眼,直到看清楚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人,再决定要不要回拨过去把对方骂一骂。

  按照她这个窝里横的脾气,发现吵醒她睡觉的是他的话……

  算了,横竖都是会被骂。

  许泽南硬着脑袋:“是我。”

  奚言倒没有瞬间被点燃,她很讲道理地问了一句:“现在是几点钟了?”

  许泽南移开手机看了眼,又重新移到耳边回答她:“四点。”

  她没睡醒时的声音软哝:“是下午四点吗?”

  许泽南:“是凌晨四点。”

  奚言那不可遏制的起床气就上头了,但她仍在尽力克制着:“凌晨四点,你打电话给我做什么?”

  许泽南隔着手机听筒都能感觉到。

  如果他这会儿不说出什么正当而紧急的理由的话,他就完蛋了。

  想在看到你的消息的第一时间回你电话。

  这个理由算不算正当而紧急?

  许泽南犹豫了一下,说:“我想跟你说话。”

  奚言忍不了,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摘下眼罩后,又薅了薅自己的头发,非常抓狂:“你什么时候想跟我说话不行?你非要凌晨四点钟想跟我说话?你以为人人都是你每天只要睡四个小时吗?你知不知道我才刚刚睡着?”

  四个小时足够让许泽南睡足了,他这会儿思维非常活跃敏捷。他一下子便捕捉到她话里的重点:“你为什么会刚刚才睡着?”

  不等奚言反应过来回复他。

  他自己先想到一种可能性:“是不是因为我昨晚没有及时回你消息,你担心我担心得睡不着?”

  “当然是了。”奚言积攒了一晚上的抱怨情绪一股脑儿地往外倒:“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时间点醒,你每天只要睡四个小时,就说明你是今天凌晨的0点钟才睡觉的,那我昨晚10点30发给你的消息,你明明没睡,中间这一个半小时,你为什么不回我?”

  怨气排完之后,奚言也差不多清醒了。

  她大脑一片宕机。

  瞧她刚才都说的什么呀?

  他说:【是不是因为我昨晚没有及时回你消息,你担心我担心得睡不着?】

  她说:【当然是了。】

  奚言恨不得咬舌自尽。

  她到底是有什么毛病,跟他说这种话?

  奚言于是就转移了谴责的对象。

  从自我谴责转移到谴责他:“你是不是有毛病?”

  纸老虎又开始唬人了。

  许泽南拎起胸前的被子往上扯了扯,直到遮住他嘴角翘得高高的弧度:“言言,你要是这么骂我的话,我就挺开心的。”

  奚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反正也收不回来了。

  奚言决定做个淡定的人:“我要睡觉了。”

  许泽南:“嗯,好。”

  -

  隔日下午,这场持续到第三日的雨,还在下。

  天色阴沉灰暗,整个江城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则安科技,总部大楼。

  51楼,中号会议室,照明灯光却是一片通透明亮。

  糟糕的天气,并不能左右老板工作的积极性。

  许泽南召集集团市场部,召开了一场关于环保产业建设的初步设想及规划的会议。

  创意灵感来源于他女儿。

  这一回他想不计成本、不计回报,在环保产业发展上做个长期的投入。顺利的话,大概会在女儿十八岁成年的时候送给她作为成人礼。

  他想在那天告诉她,爸爸是会为了你所有年纪里的愿望努力的,不管你的这个愿望天真浪漫还是质朴现实,不管你的这个愿望是盈利还是亏损,也不管你的这个愿望有多难以达成,哪怕是拯救世界,维护宇宙和平,爸爸不会取笑你,不会打击你,爸爸只会尽全力。

  ……

  孙秘书主持会议。

  会议差不多到尾声的时候,许泽南做指导发言。

  他再一次强调了这是他想单拎出来做的一个公益项目,所以,各位不需要考虑投入产出比。

  有人举手。

  许泽南点头,示意对方可以提问。

  对方刚要开口。

  倒扣在会议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吸取了前天晚上的经验教训之后,许泽南下意识地对与会者解释了下:“不好意思,是很重要的消息。”

  是很重要的消息。

  所以他必须要现在看。

  如果是奚言发过来的消息,那他是需要秒回的。

  万一她又担心他,担心得睡不着觉怎么办?

  许泽南垂下眼,点开微信,发现不是奚言发来的微信,但——

  发微信来的人也姓奚。

  他也就顺手点开一看。

  奚时礼发了个定位过来,他定位的是则安科技园,园区南门。

  根据许泽南的判断,打卡网红亲子乐园的那日,他应该是打消了奚时礼对他的顾虑和怀疑的。

  那么,他今天来,莫非是……?

  喝茶?叙旧?

  但很快,许泽南又推翻了自己这个想法。

  他想起奚时礼的“麻烦”。

  奚时礼该是临走之前想见他一面,以作为奚言的哥哥,作为两个孩子的舅舅的身份,对他做一些交待和叮嘱。

  许泽南很快回复他。

  许泽南:【让赵秘书去接你?】

  奚时礼:【千万别。】

  许泽南:【为什么?】

  奚时礼:【师弟太热情,无福消受。】

  许泽南思考了一下,继续回复。

  许泽南:【外面定个地方?】

  奚时礼:【不用,东西给你就走了。】

  许泽南不知道奚时礼要给他什么,但他也没问。

  反正过一会儿,也就知道了。

  许泽南:【稍等,三分钟内结束会议。】

  奚时礼:【不要紧,等你忙完。】

  会议结束以后——

  许泽南拿了车钥匙下楼。

  他刚走出行政大楼,闫秘书便追出来,撑开一把黑色大伞递给他。

  许泽南接过闫秘书递过来的伞,抬腿步入雨幕中。

  雨水劈劈啪啪砸在伞面上,沿着伞骨又骤又急地滑落,雨滴成串、成线,在地面上汇流成湍急的水流,汹涌灌入引水渠、通水道。

  黑色大伞下的男人穿着笔直干练的商务西装,他从自己拥有的高档写字楼里阔步走了出来,西装裤剪裁出他修长的双腿,锃亮高质的皮鞋在雨水中踩出一条路。

  ……

  许泽南刚刚走到停车场,就看见奚时礼撑着和自己同样款式的黑色直柄伞,站在车旁边。

  他的车停在他的专用停车位上,和他的车并排而停。不愧是兄弟,他和他妹妹对他的专属停车位,做了相同的行为。

  奚时礼仍穿着长款的褙子风衣,单手插兜。

  他单手撑伞,手腕处的菩提手串坠下来,他像是归途于世俗之外的人。雨水将他的裤腿打湿,他在风雨里屹立不动,只有风衣的衣角在翩翩飞扬。

  时隔多年,奚时礼他现在已经不是开宾利了。

  二人面对面站着时。

  雨水在他们各自的伞面上迸溅不同大小的水花,覆盖掉了高质锃亮的皮鞋一路走过来的声响,却盖不住皮鞋主人低沉清透的声音:

  “什么时候换的车?”

  这个打招呼的方式有些新奇,奚时礼笑着回他:“我有很多车,你指的是哪一辆?”

  许泽南也就笑了。

  他笑时,眉骨挺高,眼中散雾。

  他抬手递给奚时礼一份伴手礼。

  奚时礼问:“是什么?”

  许泽南说:“Magic N3。”

  奚时礼又问:“Magic N3,那是什么?”

  “则安无人机。”

  “你们公司的产品?”

  “嗯,是。”

  奚时礼点头,说了声谢谢。

  他补充说,他也有东西要给许泽南。

  许泽南也点头:“要给我什么?”

  黑色大伞下,佩戴着菩提手串的清瘦手臂屈起,长手探入风衣口袋,奚时礼摸出来一个小小的U盘,摊开在掌心里。他说——

  “你送我则安无人机。”

  “我赠你土耳其榴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