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东园再怎么被气的够呛都不能改变, 在这一出纷至沓来丢了几条人命的大戏之中,唯独她戚寻是得了房子又得了剑,甚至还得到了诸多武林前辈钦定的好本事好名声, 说是个彻头彻尾的人生赢家也不为过。

  甚至还趁此机会解决了她在多年前就想解决掉的人。

  原老庄主捂着心口, 就差没被戚寻这个看似解惑实则扎心的来访给整得背过气来,偏偏他绝不愿意再在戚寻面前露出什么失态的表现,更还不免怀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奢望——

  薛笑人死在戚寻的手里也未必就代表了什么。

  薛笑人毕竟不是薛衣人。

  何况又多了一重战绩在身上,以戚寻这种年不满二十的年纪,会不会昏了头脑……

  可他眼看着告辞而去的戚寻,从侧脸上分明呈现在他面前的可并无飘然, 只有一种冷淡的嘲讽,她手中金虹剑扣回剑鞘之中闪动的一抹流虹, 刺得他的眼睛好像都疼了起来。

  在对方身上那种峥嵘尽显的气场已经越发分明,和彼时在华山脚下刚遇到这姑娘的时候, 她所表现出的什么莽撞义气可截然不同。

  原东园并不相信她是在这短短时日中, 因为被委以重任以及经过了诸般磨练之后才有的长进, 只觉得对方此前当真是将他骗得不轻。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 原东园仿佛整个人都失去了气力, 靠着囚牢的墙壁才没彻底倒下去。

  比起金虹剑这把剑出现在此地, 以及薛家庄二爷其实是什么杀手组织的领袖,事实上最打击原东园的一句话还是戚寻说的, 会将无争山庄的名字改成明心山庄。

  明心山庄的确从名号上听来不如无争山庄气派,可那又如何?

  当一个势力的名字彻底被人从武林地图上抹去之后,会记住它过往辉煌的人又还能有几个呢?

  原东园越想越觉得心如死灰。

  等到那个收过他的钱来牢里看看他的情况的时候,险些以为他已经一声不吭地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他到底还没死, 更要等着接受审判。

  至于戚寻, 她可没什么尊老的想法, 此处特指原老庄主这种老——

  对诸如张三丰、方歌吟、朱藻这种人品好的长辈她还是很尊重的。

  原东园的后事她懒得过问,不过答应了对方的事情还是要做到的,在她离开无争山庄出发之前,她便亲手写下了明心山庄四个字交代出去制作这个新的牌匾。

  “后生可畏啊……”朱藻打量着戚寻落笔写下的这四个字感慨道,“若不是抢夺小辈的东西不合适,你这明心两字我都想要。”

  凌飞阁也是这么想的。

  他前来无争山庄之前可没想到戚寻会有这样的剑法造诣,正如薛笑人看得出来戚寻的慢剑不简单,即便她没有用过萧秋水四招剑法中以攻击闻名的【玉石俱焚】,也没用过那招以速度闻名的【闪电惊鸿】,更没用她甚至能靠着百丈含光绫就能用得炉火纯青的天羽奇剑,也并不妨碍他这会儿已经将对方在用剑的本事上提到了和薛笑人一个水平。

  但在看到戚寻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凌飞阁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瞧了她。

  大凡武道境界到了一定水平的,在落笔挥墨之中自有一种独特的意境传达,譬如说虎丘李家拥翠山庄那口茶井旁的山亭上的题字,就是李观鱼的剑意和书法的结合。

  戚寻的剑法和缓却自成一种特殊的韵味,这明心二字中有悟道而来的气韵,又有明玉功心法突破九层之后特殊的感染力。

  说实话,无争山庄这个名号是武林中人送给彼时的原青谷的,比起明心山庄这个由戚寻自己取名的名号,是要威风不少的。

  但丝毫不影响这两个字落成的时候,

  让人觉得的确适合她。

  凌飞阁又琢磨着这个明心见性的意思,不免想到无争山庄这父子两——

  当父亲的那个做了不少缺德事,当儿子的那个又跟石观音生死与共去了,怎么想都觉得戚寻给山庄如此取名,像是干脆利落地把无争山庄钉死在耻辱柱上了。

  但他又想着说不准这两个字正是水母阴姬对她的教导和期待,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若是我能有这么个弟子,我都觉得此生无憾了。”在一行人出发南下的时候,凌飞阁跟帅一帆在闲谈之间说道。

  “这话你得跟阴姬娘娘说。”帅一帆回道。

  他朝着戚寻所在的方向看去,发觉这姑娘真是……不走寻常路得很。

  帅一帆虽然在北方住的不多,但不代表他不认得山西太原这地方的物种,起码他可以拿自己在江湖上混出来的名声做保证,这附近绝对没有这种品种的老虎!

  这种精心饲养出来,浑身皮毛在日光下泛着金银二色流光的大白老虎,戚寻说自己是刚才闲着无聊出门往后山逛逛,跟对方一见如故就带回来了,现在跟着她一并行动这种瞎话,大概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这话骗鬼呢?

  不过反正只是一只坐骑的问题,不愿意透露来历也问题不大。

  帅一帆是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计较的必要,奈何这人堆里就是有个相信戚寻这只大白老虎真的是从后山薅出来的傻白甜,在众人心知肚明的默认下,真相信了戚寻这个瞎扯淡的说辞。

  金灵芝骑着匹骏马绕着大白兜了两圈。

  大概是因为戚寻的那只老虎坐骑看起来实在是太像个大猫,在戚寻面前简直温顺得不可思议,她这只品种优良的骏马坐骑倒是也不怕那只白老虎。

  “你再这么绕下去我真的要眼晕了。”戚寻调侃她。

  “我就是在想,你说我要是也往无争山庄,不对,也往明心山庄的后山走一趟,有没有可能也能弄到这样的一匹坐骑。”金灵芝眼中是毫不掩饰地跃跃欲试。

  “那你可以留下帮帮宫师姐。”戚寻正儿八经地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个回复。

  她们这趟南下,宫南燕是没有跟着去的。

  宫南燕的责任不少,明心山庄的牌匾还没有装上去,那些个刚完成了武功启蒙的姑娘们也还没养成习惯,虽然知道戚寻这一趟南北一行大概要不了多少时间,宫南燕还是觉得自己还是别走算了。

  她更是果断地往神水宫又寄出了一封信,等到戚寻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就能看到她所期待的多抓几个师姐来当壮丁的场面。

  考虑到戚寻虽然有战绩傍身,算起来也是个北方耀然升起的新星,可难保不会有人在她此番离去的时候心存冒犯之意,戚寻和高亚男商量了一番,以明心山庄与华山派此后守望相助为条件,请高亚男这位华山大师姐代为坐镇此地。

  虽说宫南燕其实还开着个外挂,只要她身在明心山庄内,在必要的预警时候通过戚寻这边的首肯就可以开启神水宫宫主令牌上的作用,但总的来说,还是多个人多个保险要好一点。

  加上柳伴风也被留在了明心山庄内,戚寻虽然给她留了教材,但还是需要个人再从旁教一教的。

  宫师姐的责任已经很重了,这个时候就要薅一下高亚男的羊毛了。

  这么一来,随同戚寻南下的就是金灵芝和华真真了。

  华真真的华山剑法在巅峰状态下不比薛衣人差到哪里去,虽然如今还不是她真正火候已成的时候,但并不妨碍戚寻对华山派的投桃报李,希望她能借此一行,在亲眼见到这位盛名在外的天下第一剑客后有所收获。

  但华真真一向不太喜欢说话,所以最为跳脱的也就是这位金大小姐。

  在听到戚寻这个

  说她可以去帮帮宫南燕的回复后,金灵芝一开始再单纯现在也反应过来,她大概是不可能从明心山庄后山看到第二只白老虎的,顶多就是留下给宫南燕当个帮手。

  她挑了挑眉头,“那还是算了,你这趟南下,怎么也该往我们万福万寿园去一趟,我好歹也算半个东道主,要是我人不在,岂不是不太好。”

  她这句话因为跟戚寻更近,离得远的听不太清,倒是这东道主三个字,大概是因为金灵芝说得格外有底气,正好传入了李玉函的耳朵里。

  黄鲁直和雄娘子之死,被戚寻的一番栽赃甩锅,成功扣在了薛笑人的头上。

  这两人到底为何会先一步进入无争山庄的密室姑且不论,这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他带来的人死在了薛家人手里,等同于是一个巴掌扇在了他拥翠山庄的脸上。

  随着李观鱼这些年的沉寂,说什么拥翠山庄和薛家庄是竞争关系这种话是说不出来的,但李玉函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跟薛斌的关系可一点都不好。

  大家都在江南地界,算起来也不是多广阔的地界,加上薛斌这个人惯喜欢赏花,动辄就往苏州城里跑,没少用他那个有本事的父亲来往他头上压。

  李玉函虽然觉得这种想法多少有点偏激,但先经历了南宫灵之事,后又是无争山庄之变中他非但没能有一点存在感,就连带来的两个家中门客都死了,这实在很难不让他的心性有些偏激。

  金灵芝一说什么东道主,他便下意识地想到——

  万福万寿园是这个东道主,拥翠山庄如何不能是这个东道主?

  他越想越觉得,既然能对薛衣人发难,为何不能干脆先让这些占据了问责立场的人入住拥翠山庄,算来也算是个让拥翠山庄的声名重新回到往日盛况的机会。

  万福万寿园是不缺这个名声的。

  金老太太那些个能干的女儿儿子女婿,连带着像是金灵芝这样一出现便高调宣誓自己存在感的孙辈,让这个万福万寿属实有说服力。

  他却不同。

  他父亲的病情或许已经没有好转的机会了,他固然不懂自己这个想法该当被叫做用别人来给自己抬咖,还是虚假营销的那种,也觉得这事可做。

  但这话他自觉自己是没这个底气直接跑到戚寻的面前去说的,谁让他在对方的身上看到的是一种简直酷似自己父亲那种极具统率力和主宰本事的震慑感。

  所以他找上了自己的舅父。

  凌飞阁一眼就看清了李玉函这家伙的小心思。

  自从李观鱼倒下去后,这个外甥的行事让他一日比一日清楚,对方绝对不是个能在江湖上可以依靠自己本事站稳脚跟的存在。

  他现在打的算盘也就清楚了。

  “你是不是还想一开始只是因为要打虎丘经过,所以邀请我们暂时入住在拥翠山庄里,随后就是因为薛衣人是理亏的一方,算起来应该让薛衣人自己上门来认领弟弟的尸体,而不是我们上门去在他的地方?”

  凌飞阁沉着面色,让李玉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将人给惹恼了,又听到对方继续说道:“让我想想,你还能有别的人可以请来的,比如说和薛衣人称得上是对手的左二爷,我记得这两人是有什么将儿女婚事安排妥当后决斗的约定的,薛衣人让人逮着了把柄自然也要请左二爷来看看。”

  “这可好了!万福万寿园金老太太最喜欢的孙女在这里,掷杯山庄的左二爷被你请来,距离你拥翠山庄也不远的施家庄不管是为亲家声援还是为了看热闹都得来人,可届时江南地界未必知道是戚少宫主是这个发起此番南下找薛衣人要个说法的行动之人,反而是你这位拥翠山庄少庄主将人请来,看起来很像是这个主事人,是不是?”

  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凌飞阁的语气里都多出了

  一种近乎质问的情绪。

  李玉函何时见过自家舅舅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又是这样与他说话的语气。

  “……”其实他甚至都没想到还能请左二爷,但在凌飞阁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脸上表露出的意动,可没逃过对方的眼睛。

  这跟默认也没多大区别了!

  他从嘴里挤出来的这个“是”字轻得像是飘出来的,倒也并不妨碍凌飞阁听了个清清楚楚。

  于是李玉函下一刻也听到了“啪”的一声,惊得他差点跳了起来。

  那正是凌飞阁将自己手中的剑扣在了桌上!

  这鸳鸯双剑几乎同时和桌面发出的碰撞,发出的响声自然也是双倍的,李玉函刚从受惊的情绪中缓过来,就看到凌飞阁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李观鱼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凌飞阁先前还可劲儿羡慕水母阴姬有个好徒弟,现在看到李玉函这个也算是自家后辈的人,这会儿不想着跟别人好好学学,反而动起了歪脑筋,凌飞阁真是横看竖看都觉得李玉函不顺眼。

  “我要是你父亲我都要被你给气跳起来。”凌飞阁沉声继续说道,“你若真敢去戚少宫主面前说这种话,那也别怪我这个当舅父的觉得你要让观鱼兄晚节不保,先把你给关禁足了。我妹子死得早,妹夫又是这么个情况,我这个当长辈的管你简直合理得很。”

  看到自家外甥这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凌飞阁又忍不住规劝了句,“玉函,七年前你父亲还没出事的时候,我与他论及江湖剑道,他说的那句话你应当也听到了才对,他说心正则剑正,心邪则剑邪——”

  “你可别走到什么歪门邪道上去,到时候即便你父亲无法说话,我也有让你没法顶着拥翠山庄少庄主名号做事的本事。”

  李玉函讷讷回道:“我知道了,舅父您不用担心。”

  戚寻可不知道李玉函才生出了一点利用戚寻名声给自己也给拥翠山庄也刷刷声望的想法,就这么被凌飞阁给按了下去。

  能打出双剑无敌震关东名号的凌飞阁绝不是个蠢人。

  在这一行人打太湖过,正见暮色之中一片烟云汀州,飞鸟凫回的景象的时候,凌飞阁不动声色地瞥了李玉函一眼,严格杜绝他想要利用这一行人的想法。

  见戚寻朝着虎丘方向看去,提了句此地能看到虎丘上塔影的时候,也只是稍显感慨地说了句,可惜观鱼兄此时动弹不得,否则是该当很想见见她这位后起之秀的。

  “现在倒还真是上虎丘赏景最好的时候,”听出戚寻对拥翠山庄有几分兴趣,凌飞阁继续说道:“秋色满天的时候剑池水冷,红叶在上,属实是好景象。戚少宫主新得的这把金虹剑,说不定濯剑池水后还能更多一分锐利,等到了结了薛家庄之事,我亲自陪少宫主上拥翠山庄一趟。”

  “这敢情好,”戚寻笑着回道,“我神水宫中有一门有些特别的武功,说不定届时还能帮李前辈看看有无救治之法。”

  戚寻直觉现在的状态有点像是,自己是这个刚蹿红的,李玉函想来蹭一杯羹,凌飞阁这个给人当保姆且当经纪人的很有深谋远虑,坚决杜绝他干这种事。

  这个比方有点不那么恰当,不过并不妨碍戚寻觉得凌飞阁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前辈。

  李观鱼此人更是江湖上绝对当得起人品出众的前辈。

  忽略掉有李玉函这个儿子,靠着这两人的面子,也该让戚寻想办法救一救这位拥翠山庄的庄主了。

  正如凌飞阁所想,戚寻也觉得此时是不合适上拥翠山庄的。

  薛笑人之死的一箭不知道多少雕行为,让她有了直面薛衣人的由头,自然是要从北到南再刷一刷神水宫声望的。

  多经手一个环节算什么事,直接找上门去就是了!

  所以她也的确没有在拥翠山庄停留的意思,而是径直穿过了苏州城继续南行。

  只在穿城而过的时候,因为那只白虎不好进城,她又有些想见见这古代苏州城风貌的想法,干脆让大猫自个儿去外边绕行,自己步行进了城,在与个提着茉莉花篮兜售鲜花的姑娘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住了一会儿脚步,从随身钱袋里摸出了几个铜板,买下了两束花。

  这两束花一束送给了金灵芝,一束送给了华真真。

  和她汇合的金灵芝撇了撇嘴,“你还真是挺公平的,一点不带厚此薄彼。”

  “……”戚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可以不必将这束花握得这样紧,活像是担心送出花的人会在下一刻将花给抢回去一样。

  金大小姐丝毫没看出戚寻的无语,只是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但我没多少朋友,你这花我肯定会好好带回去养着的。”

  “你觉不觉得你跟这只大白老虎挺像的?”华真真忽然开了口。

  因为戚寻把它丢下自己去城里了,这只老虎本就被养得很通人性,这会儿的表现也不例外,它做出了一副戚寻不带它玩它也不跟她好了的傲娇样子,在头顶上被她戴了一支花后勉勉强强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后,继续当着最称职不过的坐骑。

  金灵芝茫然地跟她挺眼馋的大猫对视了一眼,绝不承认自己真从中看出了一点相似性来。

  她才没有那么蠢!

  但她这举动可实在像是在不打自招。

  金灵芝一把就将那束花藏到了自己的身后,又听到戚寻说到:“这苏州城还真是怪有意思的,今日天气不差,也有些回温,我方才进城一遭买花的时候,那些个卖花的姑娘踩着木屐赤足而行,怎么舒服怎么来,倒也算是这城中美景了。”

  这或许就是因为武侠世界的存在而被影响到的改变。(*)

  “你可别觉得我们江南姑娘就不如北方姑娘大方爽快,”金灵芝听她提起苏州城中风物便回道,“这也算是此地特色了,我上一次来苏州的时候还专门让人打了双描金漆的木屐穿来玩玩。”

  “我现在觉得你不该叫火凤凰。”戚寻歪头朝着她看去,笑道,“你这该叫金凤凰才对。”

  没有原随云的影响,金灵芝这种明艳开朗的性情,实在很难不讨人喜欢。

  同样是大小姐,起码金灵芝在戚寻这里的观感是要远胜过薛家庄的薛红红的。

  在她们见到薛衣人之前,先见到的的确是这位已经嫁到了施家庄的薛大小姐。

  和她一并前来的还有她的婆婆,名号金弓银弹的花金弓花夫人。

  薛笑人之死和他暗中组建了刺客组织的事情早已经在戚寻等人抵达后早朝着薛家庄送了过来,按理说此时早该送到了薛衣人的手里才对。

  但看着这婆媳两个在往薛家庄的必经之路上大刀阔斧地坐着,戚寻直觉这封信或许没有送到薛衣人的手里,反而被薛红红给截了下来。

  戚寻翻身跳下了虎背,顺手又摸了摸它的脑袋。

  想到施家庄出了名的怕老婆,甚至在江南地界混出了个狮吼庄的名号,薛红红和花金弓便是江南排得上名号的母老虎,如今狭路相逢,居然还是老虎对老虎,这场面是实在很有意思的,便不觉露出个笑容。

  “你笑什么?”

  薛红红手中掣着两把剑。

  比起薛斌,她在剑术上的天分其实要强一些,只是跟薛衣人薛笑人比不了,更戚寻华真真这种也比不了而已,只能算得上是有点本事。

  “有客远来,这就是薛家庄的待客之道吗?”戚寻漫不经心地回道,目光却朝着远处看去。

  前方绵延的山势之中,坐落其中的薛家庄露出了一点冒出头的楼阁,一副云山雾罩中超脱尘世之

  感。

  “我父亲闭关,宝二叔之事是真是假,需得他老人家出关之后才能有所定夺,在此之前你们不能上山!”

  薛红红没少顶着父亲的名号做事,此时就也不例外地在语气中露出了几分优越感来。

  加上先前她在收到信后吓一跳归吓一跳,现在已经找来了她家婆婆给她撑腰,如今面对的又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薛红红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正是她在父亲闭关时候替他解决个麻烦,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的好机会。

  薛红红自觉自己是比薛斌要有本事的,在施家庄中逞威风了两年后,也就更是如此。

  听闻薛斌那小子最近总不着家,还有些奇奇怪怪的风闻传到她耳朵里,再加上薛笑人的事情,便促成了她的这个瞒住不报,先会一会这些人的行动。

  能杀得了她家二叔的武功显然不低,但她家婆婆的本事也不小,那把成名多年的金弓远距离可发银弹。近距离又能以弓柄点穴,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

  她自觉胜券在握,想着先将人给劝止步,将二叔的尸体要回来,再商量商量如何私了的问题,却发觉自己抬出了父亲闭关的名头,好像并不那么顶用。

  她下意识地往花金弓的脸上看去,这个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妇人竟然露出了几分惊疑不定的神情,她的目光在这些个老的老,小的小,年龄很是两极分化的来客身上逡巡,似乎看见了什么对她来说不可思议的场面。

  花金弓又不是薛红红。

  她不像是薛红红一样有一个如此厉害的爹,这手上功夫和金弓银弹的凶名都是靠着打出来的,对江湖上的人即便未必个个有名的都见过,名号总是听过的。

  她已经从来人中认出了好几个对她而言惹不起的人物!

  那封拜访信她也看过,上面可没说他们也会一并跟来!

  花金弓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前来替薛红红撑场面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因为她已听到戚寻用乍听起来温和,实际上暗藏威胁之意的口吻说道:“薛大小姐,如果你不想变成个人质,或者让我们身后带着的棺材再多一份,最好还是别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她忽而璨然一笑,“我记得我送来的信上还是自报了家门的。在下出自神水宫,也是如今明心山庄的庄主,今日携薛二爷尸体前来,请薛衣人前辈给江湖一个解释。”

  “什么明心山庄……”根本听都没听过。

  薛红红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再说了神水宫威名在外,难道她们薛家庄就差到哪里去了吗?

  花金弓根本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可怕猜测说给薛红红听,这位出嫁前靠着父亲名头骄纵任性、出嫁之后从怯懦的丈夫这里找到了不少自信的薛大小姐,已经提着那一对长歌飞虹剑朝着戚寻刺去,明摆着是有想让对方知难而退的心思。

  糟糕!花金弓的表情一变。

  更让她觉得大为不妙的是,戚寻指尖两道剑气扫出,长歌飞虹剑上两道不堪承受的清鸣便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这闲庭信步走来的两道攻击可不只是打断了薛红红提剑而来的攻势,甚至将她反震而出,随着扬袖甩出的一道清风一并朝后跌了出去,花金弓仓促之间伸手去扶她,也差点连带着摔出去。

  这得是何等惊人的内功造诣!

  可她又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将她拦了一拦,正好稳住了她的脚步,在她松开薛红红的时候便看到一道绫缎快速地收回了戚寻的袖中,正是个让她免于当场出丑的援手之举。

  花金弓看得分明,在对方脸上虽有强势却并无什么仗势欺人之意。

  输给个小辈倒是没让花金弓有什么失去理智的想法,她目光一转,已经大概清楚戚寻是个什么性情了。

  她说归说什么薛红

  红若是阻拦,会成为人质或者成为个死人,其实不是来薛家庄大开杀戒的……

  她提起的心情收回了不少。

  “你……”薛红红刚想说话便被花金弓出声打了断。

  “神水宫少宫主远道而来,方才我们多有失礼,我这亲家翁闭关悟剑,难免会有人想上庄子里找麻烦,儿媳妇紧张了些也是应当的,”花金弓伸手朝着山上一指,“少宫主请吧,还有这几位也一并请,薛家庄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只不过闭关之人出关的时间不定,只怕要劳驾少宫主多等候几日。”

  “这倒是无妨。”戚寻回道,“天下第一剑客隐居之地必然于剑道多有裨益,我是个小辈对此道算不上精通,但与我同来的有摘星羽士帅老前辈,鸳鸯双剑凌老前辈,玉剑萧石前辈等人,还有拥翠山庄的李少庄主,华山华琼凤祖师的直系后裔华真真姑娘,都是剑道上的天赋卓绝之辈,薛庄主闭关,我们正好借用贵地切磋切磋剑术,既然有薛大小姐在,想来也有人能带我们顺道参观一番薛庄主的藏剑才对?”

  在戚寻说到对此道算不上精通的时候,才看到她何其轻易地击退了薛红红一幕的花金弓就忍不住眉头一跳。

  在听到她介绍身后之人身份的时候她眉头都快开始抖了,在对方一把抖出了自己意图的时候,她更是觉得自己可能产生了什么幻听。

  见不到第一剑客的人,就借着他的地方切磋论剑到底是什么操作?

  对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听起来可不像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而在戚寻自觉自己寻了个最为合适的刷声望地点,在薛家庄内悠闲欣赏起了薛衣人珍藏的八方铜剑、照胆、承影等名剑,又朝着左二爷和金老太太发起了邀约的时候,一艘海船抵达了松江府的码头。

  这船在外表上看起来实在算不得惊人,就连船停泊的时间也是个码头的人流最多的时候,按理来说本不该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才对,可当船上的人走下来的时候,却很难有人能忽略掉当先二人的存在感。

  衣着朴素,看起来年岁不小,却依然有一头乌黑秀发的妇人,看起来很难从外表判断出她的年龄,只能感觉到对方即便身量不高,依然让人觉得有种望去便觉高山仰止的可怕气场。

  与她并肩而立的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眉眼间过分板正的神态让她看起来像是个苦修士,却因为异常锋锐迫人的五官,又让人打消了前一个判断,比起苦修士,显然还是个执掌一方门户的领袖更适合她得多。

  跟在两人身后的则是一群身着黑衣的女子。

  这样特别的一行人并没有在此地过多停留,而是在周遭打量的目光中很快消失在了渡口,将她们送来此地的那艘船也很快消失无踪,所以也并没有多少人听到她们随后的对话。

  “算起来我都有许多年没有回到中原了。”妇人出口感慨道,“要不是你说自己的弟子有此等惊人的天分,想必会在这个江湖上掀起一番不寻常的动静,我又实在如你所说,在岛上日子过得无聊,可不会跟你一并回到中原。”

  “您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的,否则江湖上都快将您给忘了。”另一人回道:“常春岛上的确是清修的好地方,但呆得久了也难免容易看腻了您那个观月台上的风光。”

  “你说的不错,也正好见见你那个击败了石观音的小徒弟。”

  这两人不是常春岛的日后娘娘和水母阴姬又是谁?

  戚寻在从明心山庄出发往南走的时候,水母阴姬也从岛上炫耀徒弟回来了,甚至将闲的没事做的日后娘娘也给拐带了出来。

  “其实咱们本该停在北边的码头的。”

  日后刚觉得这个上岸的地点选的不太好

  ,便收到了驻扎在此地的常春岛弟子送来的消息——

  戚寻这会儿可不在无争山庄了。

  她又打上薛家庄去了!

  她们这码头位置居然还选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