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过后, 我就被带离了高专。

  理由是病假。

  回了京都,却没回草间家,而是被留在了五条本家。

  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五条家主还年轻着,便已退居幕后,五条家的家主,现如今已是悟少爷了。

  真是奇怪。

  之前错认悟少爷是五条大人时,大家都喊他悟少爷, 只有我坚持喊他“五条大人”;

  现如今我开始喊他悟少爷,周围那些人又改口喊他家主大人。还真是……我对他的称呼,好像永远也跟不上大部队。

  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

  我脑袋抵着窗台, 往外看。

  不知不觉间, 天色全黑,家仆来了又走,给我送吃食,但我全然不在意, 只把她们当成空气。想必我对于她们而言,也差不多是空气。

  因为悟少爷警告过她们, 不准与我说话。

  是担心我求死吧。

  屋门吱呀一声响动, 随之关上。屋门口的动静停顿许久, 方才朝我的方向走来。

  他身上穿着的是高专.制服。

  白发也乱蓬蓬的, 应该是刚从任务地点回来。

  他将墨镜摘下来, 凑近我一点,湛蓝的双眸注视着我, 缓缓将头压低, 最后亲吻上我的嘴角, 将我的唇瓣一点点舔湿。

  察觉到他动作间的小心翼翼。

  我回忆起过去。

  那时候, 像这样小心翼翼靠近、索吻,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做的事情。就像他说得那样,像个小狗似的总对他舔来舔去,他忍受不了时还会皱着眉头捏我的脸,让我把舌头缩回去。

  而现在完全翻转了过来。

  我听着耳边略微加重的呼吸声,他浅浅舔.舐我的唇缝,想要钻进去,也的确这么做了,却又没过分,只是在唇缝边缘处徘徊。

  我偏开头,躲避他的亲吻。

  他呼吸微滞,“……是不喜欢吗?”

  我没回答。

  他垂下眼,许久才说话,声音干涩:“那下次不这么做了。”

  他一向谁都不放在眼里,自认识他起至今,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我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折磨他。

  可不让我死的他,何尝不是在折磨我。

  我疲惫地闭起双眼。

  他凑过来抱我,脑袋埋入我的颈窝,与我依偎。甚至还抓住我的手放在他头顶,带着我的手轻轻抚摸他的白发。

  “纱织。”

  他忽然出声。

  我闭着眼,依旧没给予回应。

  他自说自话,“我们就这样互相折磨吧。等我快死了,会先帮你解脱的,这样我们死后就又能继续折磨对方了。”

  “疯子。”我总算开了口。

  他抬起头,蓝眼睛睁得很大,里面闪烁着诡异的兴奋,“你不也是疯子吗?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早就死掉的家伙,一心求死。”

  “但我是不会陪你一起死的。”

  “所以,只能请你好好陪我活着了。”

  我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些什么。

  他表情逐渐归于平静,略过了刚才的话题,开始像以往相处时那样,用轻盈的语气问我:“今天又没吃饭吧,想吃些什么?”

  不等我回答,他就自顾自地站起来了,捏着后颈说:“那就吃拉面吧~~~”

  他离开了。

  没过多久,再次回来,手上端了碗面。

  他一根一根地喂过来。

  我没吃。

  他保持着将面条喂至我嘴边的动作,直到面条凉掉之后,他才塞进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夸张地说:“不吃嘛?很好吃的哦。如果真的不吃的话我就

  全部吃掉啦?饿肚子的滋味可是很不好受的诶——”

  最后,他真的全都吃掉了。

  甚至还将手机的计时器打开,有些恶劣地说:“接下来就做个实验吧,看看你的肚子多久会叫。”

  我扭开头。

  用后背对着他,去看窗外的飞雪。

  此种时刻,只有看雪能稍稍让我的心平静些,不那么起波澜。因为前世我和五条大人的最后一面,就是在皑皑大雪中。

  “还真是冷淡。”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很平静,没了刚才的跳跃感。

  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张毛毯盖到我身上。

  他没离开。

  而是用双手很轻地搂住我,下巴也随之压在我的肩膀上,“窗户开那么大,衣服穿那么单薄,会生病的。”

  我难得有心思回他一句:“我喜欢雪。”

  “那我们去外面堆雪人好不好?”他计划着,“自从冬天到了团团就一直缩在猫窝里,长得老胖了,我们待会给它套一件厚衣服,一起带出去活动活动。”

  我垂下眼,“……真的有必要吗?”

  “什么?”他侧过头来,看我。

  “互相折磨什么的,”许是情绪上来,即使看着雪我也压不下内心的波澜,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我抬起眼,泪眼朦胧地看他,“真的有必要吗?”

  “之前都是我的错。”

  “我也由着你折磨了那么久,悟少爷,放过我吧。”

  他沉默地看着我,看了很久。

  最后他避开我的视线,将窗户关上,“不想堆雪人也可以。时间不早了,再过三个小时我还要去冲绳一趟,我们该睡觉了。”

  我疲倦不堪,任由他将我抱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他去洗了澡后出来,正在擦头发。

  团团察觉到他现在不忙,从猫窝里钻出来,蹭他的腿。

  这只布偶猫自买来,就一直是他在照顾。所以即使我和它整日相处一间屋,也只有他回来时,才能看到它。

  他摸了把团团的脑袋,将它塞进猫窝。

  就举着电吹风看我,眼神询问:“可以吗?”

  我扭开头。

  将被子往上拉一拉,盖住自己。

  即使不看,我也能猜到他现在的神情估计有失落。没多久,电吹风的声音响起,我伴随着这动静,陷入睡眠。

  半睡半醒中,

  我察觉到身侧凹陷。

  一双手搂上来。

  他紧紧抱着我,脑袋往我颈窝处拱,毛茸茸的头发挠得有些发痒。

  察觉到他的唇瓣似有若无往我锁骨处蹭,我没睁开眼,也没推开他,只是平静地说:“我不想。”

  他动作顿住。

  然后换了个规规矩矩地抱我的姿势。

  “那就不这么做了。”

  ……

  ……………………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新年来了,

  新年又过去了。

  窗外的飘雪停了,地上的积雪开始化却。

  我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暴躁的时候,甚至会摔东西。

  在他喂饭过来时,猛然一推,将碗筷全摔地上,双手握拳朝他大喊:“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

  看着他淡定的神情,我边哭边锤他,“我不想被折磨,我也不想折磨人。”

  他抱过来,忽略我的话,很有耐心地问:“你今天心情不太好,是因为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我哽咽:“雪没了。”

  “一丁点都没了,全化掉了。”

  “明年还会有的。”

  我重重咬上他的脖子,直到咬出血,我眼睛通红地看他,嘶哑着嗓子说:“我只要今年的。”

  他没用反转术式治疗,抬手摸摸我的脑袋,“知道了。”

  我拍开他,“你一点都不知道!”

  他故意岔开话题,“今晚想吃什么?”

  我的精力耗光了,开始犯困。没回复他,倒身在榻榻米上,视线模糊地盯着天花板,接下来,他再絮絮叨叨说些什么,我听不清了,迷迷糊糊中沉沉睡过去。

  可等我睁开眼,却有一片毛茸茸落在我脸上。

  我坐起身,转头看向窗外。

  就看到了让我惊讶的一幕。——原本化得一点都不剩的雪,又重新回来了,堆了满院子,还有树梢上也是。

  他站在屋外。

  今天没穿高专校服,而是件蓝色和服。

  眼睛也没蒙住。

  ——隔着窗户,他目光清澈地望过来,与我对视。

  “其实,也可以不互相折磨的。”他说,“我可以陪你看明年的雪,后年的雪,以及十年后的雪。”

  “我不会再约束你。”

  “你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想跟谁玩就跟谁玩。”

  “只要你愿意活着。”

  没有察觉到的,我已满脸泪水,“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应该不值得的。

  “我应该从来都没说过,我喜欢你。”他弯腰,隔着窗户靠近我一点,轻声,“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

  隔着水雾,我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湛蓝得像天空、像碧海,清澈澄亮。

  “不透过我去看那个人,其实会发现,我的眼睛也挺好看的。”他伸手,轻轻地帮我擦去眼泪,“这些雪不是真的,我们一起等明年看新雪,好不好?”

  我瞳仁轻颤着,最后垂下眼睫,泪水重新滑落。

  他不厌其烦地继续替我擦,“不只是我,大家都很担心你。纱织,还记得我那天说的话吗?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不会跟你一起去死的。因为这世间并非只有爱情。就像很久之前,你躲避我对你生活的管控一样,那时候你就发现了吧,你还有友情、师生情。”

  “你只看过川崎的烟花大会,只逛过兔子庙的庙会,只吃过那一家的糖葫芦,只跟歌姬和冥冥逛过东京的商店,只跟硝子去过那一家很好玩的居酒屋,圣诞节,你也只过过一次。不会不甘心吗?”

  听着他的话,我眼前浮现出去往高专上课后所经历的种种。

  绚烂的烟花,人挤人的庙会。

  好吃的棉花糖、糖葫芦,扳手腕赢炒面,射气球、捞金鱼。

  好看的综艺节目,商场里热情推销商品的销售员……

  他没有着急,直起身,说:“你一天没吃饭了很饿吧?想吃什么我去做。”见这个问题也得不到我的回应后,他便自说自话,“那就蛋包饭吧~!”

  ……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之前情绪起伏不定的时间太久了,也哭了太久。

  与此同时,

  他的脾性越来越有耐心了。

  他在一个月前就从高专毕业了,现在留在高专当教师。他近来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他班里那几个学生,还提议要带我回高专,见见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他们,也顺便看看他班上的那几个学生。

  他说着说着,就笑开了。

  说七海建人他们现在还没毕业,一时间不知道该喊他学长还是五条老师。

  至于家入学姐,也留在了高专,当医务老师。

  而歌姬学姐,依旧留在京都校,有时候会臭着脸发简讯给悟少爷询问我的情况,并威胁恐吓,说要是再敢约束我的自由,就一定让他尝尝颜

  色。

  冥冥学姐也从D国回来了,现在是咒术师协会一级咒术师,每天日常就是接任务赚外快。

  前段时间,由于七海建人和灰原雄也快面临毕业,夜蛾校长询问他们毕业后想做什么。

  灰原雄很快速的就回答了:像冥冥学姐那样当咒术师!

  七海建人却犹豫片刻,说想脱离咒术界,以后考大学当个社畜。

  至于伊地知,则说想做个辅助监督。因为他的咒力量很少,做咒术师的危险度很高,辅助监督是最适合他的。

  夜蛾校长尊重每个学生的选择。

  虽然在做咒术师这种高危职业,但高专的大家都在努力活着。

  在他问要不要回高专看看大家时,我嘴角带起笑,回应:“大家都很好,那就好了。我有些累,不太想出门。”

  他表情呆滞住。

  我疑惑。

  他摆摆手,“没什么啦,只是好久没看你笑了。”

  我努力将笑容扬得更大一点。在他发怔时,伸手轻触他的眼尾,轻声:“谢谢你。”

  他抓住我的手,“说这种话做什么。”

  我弯眸:“悟少爷,其实也有很温柔的一面。我都记得的。”

  “那段时间,高专的大家都很消沉。绝大多数的任务悟少爷您都揽在自己身上了,却从来不抱怨累呀什么的,每次完成任务回来,也都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跟大家打闹,逗他们开心。”

  “他们眼中,您是最强。”

  “可是维持无下限一直运转下去,很辛苦的吧。”

  他呼吸变得很轻很缓慢,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蹭我的手掌,“你知道啊。”

  我感到困了,闭起眼,但还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回应:“那时候,我爱着您。”

  “……那现在呢?”

  我已经困到没力气说话,睡了过去。

  ……

  日子一日日过去,我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回想这段时间,从一开始费尽心思的寻死,到平静,再到撕心裂肺地哭闹、摔东西,直至最后成了现在这样。

  我忽然觉得一开始的自己还蛮可笑的。

  我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闪闪发光的蓝宝石手链。

  如果从一开始就沉默地等待这一刻的死亡,是不是就不会给悟少爷和大家造成困扰了。

  他们都是好人。

  尤其是悟少爷,他对我,真的很好。

  忽然,我听见动静。

  艰难坐起身去看,就看到了团团正在用爪子挠门。

  看它这个动作,我便明白,是他回来了。

  果然没用多久,屋门就被推开了。他动作熟稔地将地上的布偶猫抱起来,夹在腋下,就凑过来看我,单手支着下巴,神情认真地左右看了我一会,道:“比昨天精神一点了哦。”

  他将布偶猫放到我怀里,见我摸了几次就没了兴趣后,将布偶猫抱回去,轻声问:“想出去玩吗?”

  他眼睛微弯:“是庙会。”

  庙会……

  对于这个词,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游人密集,升腾的烟花,好玩的各种项目,还有各色美食。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下头。

  “好……”

  可能是他上次的那番话,在起作用吧,让我对外面的世界又升起了向往。

  ......

  他帮我挑了很久的衣服,最后选了套杏色的春季长裙,把我按在梳妆镜前,就开始折腾我的长发。这段时间我的头发更长了,由于长时间睡在床上,头发打结严重。

  他耐心十足。

  将头发梳开后,就动作别扭地给我扎了个双马尾。

  看着镜子中自己

  的装扮,是久违的青春活泼。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了过去,那时候我还没搬去悟少爷的寝室、跟他一起生活。

  我的很多衣服,都是歌姬学姐和冥冥学姐帮忙置办的,我每天穿什么衣服去上课,大多都是家入学姐挑选的。

  他右手在我眼前晃动了下。

  我回过神。

  他笑嘻嘻的,“走啦。”

  等到了庙会,他一路牵着我的手,看着灯火通明的长街,和人来人往喧闹的游客,我脸上多了些笑意。

  他带我去吃章鱼小丸子、棉花糖、炒面……

  虽然每样我都只吃得下一口。

  但他还是一副很认真的态度,几乎把每样他觉得好吃的食物都买下来,然后堆到我面前,让我吃。

  他还带我去玩了捞金鱼、打气球、套圈等游戏项目。

  为了让我有参与感,每样项目都是他握着我的手、带着我玩的。——金鱼捞了十多只,打气球赢得了很大的熊猫抱枕,套圈项目更是每发必中,最后老板都要哭了,说赔本。

  他全程很开心,蓝眼睛洋溢着浓浓的笑意。

  看着他。

  我也没忍住跟着笑起来。

  笑这种事,尤其是真心的发笑,是很容易传染的。

  可在庙会结束,往回走,在他问我明天想去哪里玩时,我却沉默一瞬,回答:“雪山。”

  “我想去那里。”

  他像是察觉了什么,也沉默下来。

  却突兀问了句:“如果说没有他,你跟我在一起会很开心的吧?”

  我没回答。

  他继续问:“从你很多年前说喜欢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是他的替代品了,对吧?”

  “……”

  见我还是沉默不语,他烦躁地抓了把白发,最终还是放轻声音:“我待会还有任务,先送你回去吧。”

  “……嗯。”

  看着他没再笑的侧脸,我收回视线,内心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

  他送我回房间后,就说有个任务要去海外一趟,五天才能回来。

  我看着他:“祝悟少爷武运昌隆。”

  他盯着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最终只得从嗓间憋出一声:“嗯。”

  我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垂下眼。

  他转身离开。

  可走了没几步,就停顿下来。他没转身,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声音却很冷静: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如果你死了,我不会陪你一起。”

  “但我会永远记住你。”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被遗忘。”

  “所以光从这一点来说,我理解你对他的感情。但我不理解你的处理方式。纱织,你一直以来都是那么棘手,没人看着管着,就随时会走极端、钻牛角尖。你真的是个……”

  “笨蛋吧。”

  *

  接下来这几天,他果然没再来。

  屋子里除了我和每日来送餐以及服侍我沐浴的家仆外,就只有团团。

  许是寂寞了,它竟也会主动凑过来蹭我的腿。

  我将它抱起来,摸它的毛。

  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陷入思绪,“其实……我也说不准对悟少爷是什么样的感情。”

  “除了五条大人外,他是我唯一那么用心去了解的人。清楚他的一切喜好,了解他的微表情,更是能比其他人更加容易发现他温柔的一面。”

  “但是……”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把他错认为五条大人的前提上,这样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感情,算是

  真的感情吗?我不太能想明白。可我目前确定的是,只要拥有那段记忆,我穷极一生追逐的,就只会是五条大人。”

  可能是我念念叨叨太久了,团团有些无聊,打起哈欠。——从悟少爷那里了解过,猫咪打哈欠并不代表它困了,也有可能是不耐烦了。

  我松开抱团团的手。

  团团就从我怀里跳下去了,身手矫健地爬上猫架,钻进猫窝。

  晚上。

  眼看到了洗澡的时间,屋外的走廊也传来动静,没多久,屋门就被推开了。我侧着身,没睁开眼,声音疲乏:“放好水就行了,我可以自己洗。”

  屋门口的动静稍稍顿了顿,随即朝我靠近。

  我叹了口气,艰难地翻身,正准备重复一遍刚才的话,目光就呆滞住了。

  眼前的,并非我猜测中的家仆。

  而是里梅。

  自从我恢复记忆后,似乎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但我却清楚,他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之前没去盘星教的那段日子,他会躲在屋外的树上观察我,纯子去收集执念时,一般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期间没人准备三餐,可每当我走去客厅,都能看到桌子上散着热气的新鲜食物。

  后来去了盘星教,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直到最近一次——

  悟少爷带我去逛庙会,我才重新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等我回头,又立马躲藏。悟少爷也察觉到了,所以抱起我极快速地走了段距离。

  此时此刻,他身上的僧服有些乱。眸光犹豫,但最终还是坚定起来,朝我伸出手:“我带你走。”

  “……为什么?”

  “你不会愿意留在这里。”

  “那你觉得我会愿意死在哪里。”自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后,我最近尤爱笑。比如现在,问出这个问题时,我眼睛弯弯地看着他。

  他却被我的问话问得一愣,过了约莫三四秒,才移开视线。

  “雪山。”

  ——这段回答,他不假思索。但声音却很颤。

  我总算说出了那句非常久违的话:

  “谢谢你,里梅大人。”

  ……

  离开五条家,我才发现外面早已满树绿叶红花。

  身后的五条家术师穷追不舍,里梅旋身避开十多道攻击,单手抱我,另一只手施展术式:“【冰凝咒法——霜凪】。”

  那些术师全都被冰冻住。

  他抱着我继续逃,没多久,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是悟少爷。

  换上教师制服后的他,一改爱戴墨镜的习惯,换成了用白色绷带蒙眼睛。跟学生时代相比,锐气更甚。我想,这跟夏油杰叛逃的事情也有关联吧?又或许是没有,只是单纯的想蒙绷带。

  他是个不会因为某段感情而做出特殊行为的人。

  见我被里梅抱在怀里,他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很冷,右手摆出【术式反转·赫】的起手式,“上次偷偷跟踪的,也是你吧。”

  里梅面无表情,一开口就是满满的不耐:“滚开。”

  ......

  他们对峙起来。

  但里梅显然不是五条悟的对手,不过几个来回,就已经满身伤了,但却紧紧护着没让我受伤。眼看咒力要耗尽,里梅抿紧唇,抱着我转身就跑。

  五条悟的术式轰来。

  他无法避开,却急忙将双手抱我的姿势换成左手抱。

  他的右手连着那片肩膀,都被术式轰没了。

  里梅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但还是强撑着站稳身体,继续跑。

  由于被抱住的方式,所以我能看到身后,站在距离我们五米远处的五

  条悟。隔着绷带,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察觉到他的肩膀微微晃动了下。

  一道【虚式】就朝我和里梅的方向轰来。

  地面塌陷,房屋倒塌。

  我从未慌乱过,一直表现得很冷静。其一,我不怕死,唯一担心的只有里梅会因我而死,我不愿意欠他一条性命;其二,我知道他不会真的动手。

  果然,那道术式却在距离我们半米处戛然而止。

  而出乎我意料的,却是一颗被抛过来的漩涡纽扣。

  是朝我抛来的。

  他的准头一向可以,之前与他逛街时,那些饮料瓶子都是他负责丢的。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以完美的弧度将饮料瓶子丢进垃圾桶,所以我只是略微抬一下手臂,就接住了那颗纽扣。

  ——才发现这颗漩涡纽扣,是他学生时期校服上的那颗。

  我诧异抬头。

  只看到他双手插兜、往回走的背影。

  以及一句话:

  “见面礼。”

  “如果再见,希望不是以‘五条大人’作为开场。”

  ……

  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也只有他才能成为最强。

  因为只有他。

  才可以做到很理智地处理每一段感情。

  *

  里梅带我去了雪山。

  时隔一千年,这一幕着实令我眼熟。

  唯一的不同,大抵就是——

  千年前,是他牵着我的手上雪山。而如今,是他抱着我,因为我早已没了行走的力气。

  在那片熟悉的断木前。

  天上飘着雪,我感受着生命的流逝。能死在这里,是我的心之所向。

  头顶上方窜出来一道声音:“你恨我吗?”

  我费力地抬头,看向里梅的脸,“……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不是我和宿傩大人,你也不会遇到后面那些事。”他声音很低,“如果恨我,你可以说出来。”

  我没忍住笑了下,“为什么要恨你。”

  他愣住。

  我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了,“如果不是里梅大人,我根本活不到再见五条大人一面的时候。您对我的好,我从来没忘。”

  我所悲哀的,明明是生来苦难。怎么会跟我遇到什么人挂钩呢?

  纯子不在,我不奢求灵魂能被打散。因为她之前与我说过,现如今世间,只有她的能力能对灵魂进行修复和造成伤害。

  我双手垂下,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如果真的还有下辈子,希望别再让我记起五条大人了。否则……”

  我话说到后面,已没了力气,但耳畔却响起里梅的回应:

  “……好。”

  我有些安心。

  觉得里梅的怀抱真是温暖啊。

  真好,上辈子死在这里时,五条大人的怀抱是温暖的,没让我感觉到雪山的冷;这辈子死时,也没有感觉到冷。

  真好……

  真好。

  对于悟少爷的那番话,其实我能理解,但我做不到。不顾一切地追随爱情、追随五条大人,才是我啊。但如果真的要有下辈子,我还是希望不要再记起五条大人。

  因为去看其他地方的烟花大会,去逛其他神社的庙会,去吃其他店铺的糖葫芦……也很令我期待。可如果再次记起大人,我依旧会选择穷极一生地追随他。

  所以下一世就让我自私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