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 高层公寓。
几扇窗口泻出明黄色的暖光。
里头厨房旁边布置得很温馨的用餐区也被暖色铺满，路骐在吃东西，味同嚼蜡。
吃的是几分钟前还馋得他流口水的鲜焖大虾。
整个人失了魂一样。
嘴巴机械嚼动, 脑子一团浆糊。
几个五颜六色, 顶着“喜欢”“不喜欢”姓名贴的小人，在空间本就不富余的狭窄脑子里转圈圈。
哥哥喜欢他？
哥哥不准他喜欢学姐。
因为哥哥对他是想亲嘴巴的喜欢。
这太奇怪了, 奇怪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如果是别人嘴里说出这件事，路骐大概要翻个白眼嘲笑他神经病。
江钦程专心剥虾, 余光打量小卷毛明显吃得不专心的小卷毛。
两道淡眉毛蹙得弯弯, 脸上微表情变幻了一轮又一轮, 漆黑的眼珠子盯着桌沿一动不动。
江钦程伸手将剥好的温热虾身递到他嘴边, 提醒：“骐骐张嘴。”
他说了两遍路骐才听见, 随即条件反射地闭紧嘴巴并抬手捂，看了一眼哥哥的手指, 眨巴眼睛摇头：“我自己会剥，你吃！”
江钦程盯了他几秒，眼眸垂下，神色黯淡了一些, 把虾放在他盘子里, 扯纸巾擦手, 心里涌上一阵阵苦涩, 面上保持平静：“那你自己吃, 吃饱了就停, 不要撑着肚子, 我去洗衣服。”
“嗯嗯！”路骐埋头鸵鸟似的点脑袋。
江钦程把两人堆攒了几天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贴身衣物单独拿出来, 打了盆温水蹲在卫生间弯腰搓。
他担心自己出去小卷毛又不自在，平时几分钟就能洗完，今天硬是磨磨蹭蹭洗了半小时，十根手指泡得发皱。
路骐将一盘虾解决得干干净净，摸摸肚子打了个饱嗝，站起来小心翼翼放轻脚步，到房间拿了一个枕头和沙发上的毯子往小房间跑。
哐当！哐当！
两道反锁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尤其明显。
江钦程疑惑地朝门口看了一眼，三两下将衣物晾好，擦擦手出卫生间。
客厅卧室厨房，全都转了一圈没找见人，他走到小房间前敲门：“骐骐？”
隔着一道门板，传出小卷毛闷闷的声音：“我吃饱了，要睡觉啦！哥哥晚安！”
江钦程：……
他拧门把手，没拧动，又敲了两下大声问：“床都没铺你怎么睡？”
“我拿了枕头和毯子。”路骐回。
江钦程深吸一口气，要求道：“会冷，你出来。”
“不冷，可暖和了。”
路骐继续大声回，刚吃完饭确实一点也不冷，胃里暖融融的。
门外终于没了动静，路骐深呼吸缓解紧张的心跳，疲惫地盯着黑暗思考。
哥哥怎么会喜欢我？我是男生他也是男生，难道哥哥的灵魂被夺舍了？
今天是愚人节，明早一起床发现一切其实没发生过，哥哥说的话都是假的。
路骐一顿脑补，正想到恐怖情节，被锁住的门发出咔咔声响。
门被推开，露出了……哥哥的身影。
小卷毛不肯乖乖出来，江钦程只好翻出了房东给的备用钥匙，房间钥匙可以直接开被锁住的门，之前房东给他们演示过，还说这样很安全。
推开门，看到蜷缩在床头像只可怜小猫咪似的人，他心里某个地方刺了一下。
一瞬间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分，应该给小卷毛一点消化和接受的时间。
“不许进来，我今天不跟你睡。”路骐拍拍被吓到的小心脏，坐直语气坚决地表明。
“你可以好好跟我商量，一声不吭反锁房间干嘛？”
江钦程走几步站到床边说：“睡床垫会冷，你去那边房间，我睡沙发。”
“哦～这样也行。”路骐跪坐起来翻身下床，将毛毯和枕头递给他，“那这两个给你。”
江钦程接过，路骐立马一溜烟地想跑，却被拎住后脖。
江钦程叹了口气提醒：“先去洗漱。”
“我刷过牙齿了。”路骐回。
“洗澡洗头。”江钦程说。
“今天没出汗呀，不用洗。”路骐想溜的心掩藏不住，眼神直往门口瞟，好像眼前的人是要把他拆吃入腹的洪水猛兽。
江钦程神色晦暗不明，看了他蓬松的脑袋顶一眼，不容辩驳道：“不可以，必须洗。”
小卷毛被摸过的那处头发，他简直想拿剪刀剪掉，怎么可能忍受让他就这样睡觉。
“知道了！我去洗行了吧。”
路骐简直服了他的专｜制，嘴里说着好好商量，转头却命令式地让他干这干那。
他气冲冲地找衣服去洗澡，洗得超快，几分钟搞定。
江钦程拿着吹风机问，“要不要我帮你吹头？”
“我自己会吹。”
隔一米远，路骐伸手接吹风机，调最大档冲一脑袋卷毛胡乱吹了一会，然后装作打哈欠往房间走，“我真的要睡了，好困，你别再吵我了啊。”
大床又软又暖和，被子毛茸茸地在身上抚摸，路骐却在舒服的被窝里失眠了。
临近后半夜，他听见一声声压抑的轻咳从客厅传进来。
江钦程晚上吹冷风，洗衣服时泡了半小时水，降温的夜晚只能盖薄毯，多重刺激下，再健壮的身体也有点吃不消，喉咙泛上密密麻麻的痒意。
路骐翻身下床，到卧室和客厅相接的地方站定，看了一会，他转回房间从衣柜里拿了两件厚羽绒服出去，小心翼翼盖在哥哥身上。
第二天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江钦程有早课，起床时感觉嗓子火辣辣，用温水漱了漱口才好些。
收拾好东西，他轻推房门进卧室，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小卷毛的睡颜，给身体充满电，出门去上课。
床上路骐睡得微微打鼾，一个多小时以后才自然醒。
他睁开眼睛时有些迷糊，伸手在床上找哥哥的身体，没找到，心里嘟囔哥哥起床一点动静都没有，爬起来半眯眼往卫生间走。
经过客厅时，沙发上叠得整齐的毯子和厚衣服映入眼帘，路骐定住，脑子一激灵，昨天发生的事情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
当天课很多，一节连着一节，路骐每节课都有些心不在焉，不是拧着眉头发呆就是摸手机看一眼，再看一眼。
一整天江钦程都没找他。
明明平时会有很多条消息，问他“起床了没”“到教室了没”“上课专心了没”。
中午也没找他吃饭，明明平时即使上课地点跨越大半个校区，也会约好一起去食堂吃。
“路骐你是不是在等谁的电话啊？”坐旁边的周锌玉奇怪问。
“没有啊，我，我看时间。”路骐心虚地说。
最后一节课放学时，路骐慢腾腾地收拾书包，犹豫了一下问：“周锌玉，我今天可不可以去宿舍住一晚上啊？”
“当然可以啊，你这学期又没退宿，想住就住。”周锌玉爽快同意，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你的床铺已经被我们当成放杂物的了，非常乱。”
“没关系，我跟你挤一挤就行。”路骐毫不在意地说。
跟周锌玉、刘文轩一块去食堂的路上，路骐发消息告诉江钦程这件事：我今晚不回公寓住，住学校寝室，你可以睡大房间哦～你昨晚有点咳嗽，回家记得吃药。
阿姨给他们寄了医药箱过来，里面非常丰富，江钦程还按照他平时吃药的习惯，准备了一些胃肠消化的药和感冒药。
发完消息路骐就把手机调静音塞进了书包底层，他用脚趾也能想到江钦程会回什么，无非是“不可以”“不行”之类的霸道字眼。
晚上没课，吃完饭大家一块回寝室，刘文轩挺高兴：“路骐，少了你寝室都没那么热闹了，陈梦天天约会到半夜才回来，周锌玉只知道看书，你等会陪我开局游戏。”
“可以啊，我也好久没玩了呢。”路骐开心答应。
慢慢散步到寝室楼下，大家意外地看见门口穿黑色外套身形高大的人，他站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面容俊朗，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会行一个注目礼。
“江钦程。”
另外两人热络地打招呼，江钦程简单应声，目光直直看向唯一没开口叫他的人。
“你在这干啥？一起上去坐坐呗？”刘文轩大大咧咧地说。
顶着热切目光，路骐对两人道：“我跟他说句话，你们先上去，不用给我留门儿，我带寝室钥匙了。”
两人离开后，路骐往寝室侧边背人的角落走，站定后没等开口，跟在身后的江钦程先说话了。
江钦程伸出一只手掌，“给我。”
“什么？”路骐疑惑问。
“寝室钥匙。”
江钦程有点后悔给他公寓钥匙那天没把寝室钥匙没收，淡淡道：“都搬出来了不用留着，还给舍管。”
路骐扯扯书包带子，白了他一眼，“我不。我今天想住寝室。”
“好，”江钦程收回手，眉宇带点生气的神色：“今天可以住，那明天呢？后天呢？”
“你都要躲着我吗？”
问这句话时他生气的眼睛里夹杂着一些受伤。
路骐咬了咬嘴巴，偏开头道：“谁让你说那样的话。”
江钦程立马回：“我说的是实话，谁让你身边突然冒出莫名其妙的一个学姐，我不说能怎么办？看着你追她吗？”
他语气有点冲，想起来都还是觉得生气。
“你才莫名其妙呢！”路骐反驳，有点不高兴道：“我就是喜欢学姐怎么了？我喜欢学姐是正常的，你这样是不正常的。”
路骐感情方面再白痴，基本知识还是知道。
男生和女生才可以互相喜欢，男生和男生只能做好朋友。
“我不正常？”
江钦程紧握拳头逼近一步，目眦欲裂，嘴唇紧抿程一条线，声音变硬变冷：“骐骐难道一点都不喜欢我？只把我当朋友？那为什么会每天跟我抱着睡觉、亲吻、做口口的事？”
“你别乱讲！”路骐惊慌地看了眼周围。
压低声音语气忿忿：“我什么时候和你亲…亲吻了？那个是你教我做的！你说可以！”
哥哥又开始不讲道理，他有些气恼地跺了下脚。
“昨天不算亲吗？还有你小时候亲了我多少次，都不算吗？我说可以就可以，我让你做别……咳咳。”
凉风入肺，江钦程掩脸咳了几声，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让你做别的事情从来没那么听话。”
“昨天不算！你偷袭！小时候当然也不算，你不要不讲道理。”
已经有经过的同学奇怪侧目看两个男生吵架，路骐瞪了哥哥一眼，不打算跟他吵架，捏紧书包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今天就要睡寝室，腿长在我自己身上。”
说着，他快速往门边跑了几步握住大门把手，防止哥哥像那天一样把他扛起来。
江钦程走到他跟前，语气放缓：“我没有你让你睡寝室，仅限这一天，明天不行。”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路骐说。
学校的大喇叭里响起晚课的预备铃，他催促道：“你晚上不是有课吗？还有十分钟我不跟你说了，你上完课自己回去。”
江钦程最后看了看他，顶着一张臭脸离开。
有路骐的寝室果然热闹很多，他和刘文轩一起打游戏，周锌玉写完作业也参与进来。
几人玩得不亦乐乎，晚上十点多，陈梦回来了，笑道：“唷稀客啊！是不是外面睡的不舒服？还是跟江钦程呆腻了，他性格也太闷了，我刚才回来跟他走了一段路来着，话太少，聊不起来。”
“你怎么会遇到他啊？他今天八点多就放学啦。”路骐奇怪地问。
“我怎么知道，可能去图书馆了吧。”陈梦回。
坐在周锌玉床上聊天时，路骐收到一条妈妈发过来的消息，是一海报，不知道从哪来下载的，内容是明天立冬天冷加衣，他刚想随手转发给江钦程，却在点击按键的前一秒停住。
推了推身边的周锌玉：“今晚要降温，明天很冷哦，要穿厚一点。”
“哦好。”周锌玉点头，“你明天可以穿我的厚衣服。”
“不用呀，我旧衣服有厚的呢，好多还没拿出去。”路骐说。
陈梦洗漱好，坏笑着趴过来问：“路骐，话说你和学姐怎么样了啊？瞅见好几次你们俩湖边漫步。”
“没怎么样。”路骐随口答，“你赶紧上床睡觉吧，要熄灯了。”
他躺进被子里，脸埋在周锌玉肩膀边挡住眼睛，不想跟陈梦聊这个。
“最近天气冷，别带女生去湖边了知道不？”陈梦没看出来他的排斥，认真传授经验，“图书馆后面的停车场，教室顶楼，行政中心的数字小店，这些地方晚上没什么人，还暖和。”
“知道了知道了。”路骐闷声答。
待八卦的人走开，路骐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周锌玉小声问：“路骐，你是不是跟江钦程因为学姐吵架了啊？”
不愧是两人多年好友，猜得这么准。
路骐别别扭扭地点头：“嗯。”
周锌玉哑然。
下午路骐前脚刚跟他说住寝室，后脚江钦程就出现在寝室楼下，那副模样周锌玉一看就知道两个人闹矛盾了，如果是因为别的事他还能劝劝，但这事……他实在不知道从何开口。
要是以前路骐肯定拉着周锌玉大骂特骂江钦程有多不讲理，但这回涉及到……他有点讲不出口。
但过了一会，路骐还是没忍住，用气音悄声问：“周锌玉，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周锌玉一愣，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一个疑似正在谈恋爱和有追求对象的人，问他这个母胎单身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我哪里知道，我又没谈过。路骐，你喜欢……”
他一时不知道后面该接江钦程还是学姐。
他挑了一个容易问出口的：“你追学姐不就是因为喜欢她吗？”
学姐长得漂亮，性格大方温柔，路骐挺喜欢和她聊天和相处，这就是喜欢？
“我不知道算不算。”他丧气地答。
不忍心看见好朋友苦恼，周锌玉拿出手机，“我帮你查一查。”
他翻到一篇看起来比较专业的解释，照着念：“你会对那个人感到好奇，想要了解关于她的一切，见不到时会想念，见到时会心跳加速，眼睛会不自觉地看她，甚至产生想要占有的念头……”
周锌玉念得有点脸红，“比如牵手，摸脸，亲吻这些动作都代表喜欢。”
路骐越听越糊涂，感觉不太符合他对学姐的感情。他很尊重林念汐，才不会产生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至于心跳加速，他回忆了一下，那晚送花时确实心跳很快。
他伸手摸周锌玉的脸，“朋友也可以摸脸和牵手啊。”
周锌玉侧身看路骐，也摸摸他的脸蛋，“是的，这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路骐转转眼珠想到什么，耳朵尖红了些，眼睛里爬上旺盛的求知欲，睁得大大的望向周锌玉，“我们是好朋友吗？”
“当然是啊。”周锌玉笑。
“那，”路骐急切地盯着周锌玉，问：“那你会不会想亲我的嘴巴？”
周锌玉的笑容僵在嘴角。
他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看了眼路骐的嘴，面色迅速蹿红，“路骐你在乱说什么！”
“唔算了当我没问！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路骐苦恼地揉了揉脑袋，头发揉成鸡窝一样，烦躁地绕着发丝绕圈。
周锌玉没追问，不过他很聪明，很快想到应该是江钦程和路骐发生了这方面的争执。
心里像有只小手在抓，迫切地想要知道两个好朋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很善良，没给路骐本就凌乱的脑子添乱，而是安慰他不要乱想，早点睡觉。
不知道是隔了许久没睡寝室硬床，还是其他原因，路骐睡得不太安稳，梦里一会是林念汐一会是江钦程，一会是爸爸妈妈告诉他长大了要娶老婆。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雨声中睁开眼睛，路骐摸手机一看，十二点多，才睡半个多小时。
他小腹有点涨，轻轻起来爬下床架去上厕所，还在玩手机的夜猫子刘文轩掀开床帘小声说：“路骐，雨好像有点大，你帮我把晾阳台上的球鞋拿进来一下。”
“好。”
上完厕所，路骐迷迷糊糊地去开阳台玻璃门，刚打开个缝，就被吹得脸色一僵，打了个寒颤。
这也太冷了吧。
同时心里想到江钦程感冒了，不知道他吃药了没有，晚上是不是在房间睡的，可不能只盖沙发那个毛毯。
嗯？会想到那个人？
他摇摇脑袋赶走江钦程三个字。
阳台上晾着好几双鞋，路骐弯腰拿了两趟，最后一趟出来捡袜子时视线不经意间往楼下一瞥，看见寝室侧门台阶上有个黑影。
学校公区照明灯24小时常亮，侧门边刚好有一个，黑影是个男生，台阶上有房檐，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房檐上，他似乎在避雨。
路骐在四楼，看不太真切，但隐约瞅见那人身上的厚衣服已经湿了一些，肩膀处颜色很深。
神经病江钦程！
路骐张张嘴巴没喊出声来。
鼻子几乎一瞬间泛酸，奇怪的情绪一波波往胸口处涌。
作者有话要说：
江钦程：没办法，想媳妇了
——
（明天23：00更，只要没作话请假，都是会日更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