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休息间里, 黑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个低垂脑袋的少年。
路骐的工作服领口、衣袖也都蹭脏了，香香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他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肚子, 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叠红票子, 他拿纸巾把钱上的水渍攒干净了，被烫到的指头和钱的颜色一样红。
“骐骐！”
休息间的门被推开, 江钦程风风火火地奔进来, 满脸焦急。
“哥哥！”路骐仰头，眼睛亮亮地叫。
“怎么回事？你抱着奶茶和别人撞上了吗？你被骂了吗？来找我怎么不提前跟我说？怎么那么不小心。”江钦程语气着急地问了一连串。
他从会议室出来听见别人在谈论这件事, 刚听见“卷头发”“蛋糕奶茶”“外卖员”几个字眼就肯定地猜到了是小卷毛, 于是问了几句急急忙忙赶来。
他几乎想象到了小卷毛被一群大人为难嘲笑的场面, 心疼得不行。
路骐听得晕乎乎, 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 加上有点怕被责怪，鸵鸟似的把钱递过去转移话题：“我发工资啦！给你存着。”
红票子边缘有浸湿的痕迹, 江钦程野顺着瞅到了他指尖，原本白嫩的手指，两个指节呈不正常的红。
他心尖一紧，眼眶几乎涌上热意, 握住声音发沉：“你手烫伤了？”
“嗯。”路骐点点头, 过来的路程二十分钟, 没有很烫, 已经没有热辣的感觉了。
他举起来凑到江钦程嘴边, “烫到了一点点, 你给我吹一下。”
鼻尖窜入可可粉的味道, 江钦程喉间发涩, 轻轻吹了几下, 拉他起来，愤慨的话脱口而出：“我爸爸看着你被欺负吗？走，我们去药店！”
“没有啊，他……”
路骐解释的话还没说完，被敲门声打断。
秘书探头进来，有点被里头的场景以及听到的话惊讶到，但面上没显出来，晃晃手里拎的黄袋子，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礼貌道：“小江少爷，董事长让买的烫伤药，因为不知道弟弟是否对某种药物过敏，所以我买了好几种，还有口服的，贴伤口的……”
秘书一一拿出来介绍完几种药物，路骐惊喜地感谢她：“谢谢姐姐！好齐全呀。”
“不客气，你看看如果你都不过敏的话涂这种是最好的，我给你……”秘书作势要拧药膏。
“不用了。”江钦程打断她，“谢谢Siena姐，交给我就行，你去忙工作吧。”
“好。”Siena递给他，退出去关门时看到小江少爷半跪在地上，捧起了弟弟的手。
“疼不疼？”江钦程给他抹药，心疼地问。
他看到了手机上两个未接电话，因为开会所以调成了静音，非常自责。
“一点点，没有很疼。”路骐老实回答，继续先前被秘书打断的话道：“叔叔没有看着我被欺负，是他帮我解围的，而且也不算被欺负，本来就是我没看路撞到了别人，虽然那个人嘴巴确实很臭，我又不是不赔他，一开口就大声嚷嚷，很不礼貌。”
路骐撅着嘴巴小声告状。
十分钟前。
那位叫吕总的人揪着路骐不依不挠。
江旭霆脸色不太好地看了现场后，众人都以为他要发火，因为老板出了名的脾气不好。
谁知道老板却沉声说：“骐骐，过来。”
大家疑惑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叫那个外卖小孩儿。
江旭霆把路骐护在身后，对客户说：“吕总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小孩做事情马马虎虎冒犯了你，衣服照市场价十倍赔偿，别跟小孩子计较了。”
家里小孩？！
众员工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外卖小哥……小弟弟。
马后炮似的小声嘀咕：
这白嫩可爱的脸蛋，这高贵倔强的气质！我就说不像穷学生，没成想是小太子。
老板不是只有一个小孩吗？这是私生子？
长得也不太像啊，可能随妈妈……
吕总的脸色也明显从怒气冲冲转为挂着点尴尬，往下耷拉的脸颊肉直抽抽：“误会误会……”
事情解决后，江旭霆一句话更加验证了员工们的猜想。
他先吩咐秘书：“带他去我的休息室，然后到楼下买管烫伤膏。”
接着放缓语气声音超级温柔：“骐骐，你是不是来找哥哥？先去休息室等一下。”
路骐挺受宠若惊，第一次见到这么和颜悦色的江旭霆，他描述给江钦程听，江钦程眼里也露出点惊讶，心里的火气熄灭了一点。
但如果爸爸真的看着骐骐被欺负，他大概会很生气，几个月都不想和他讲话了。
路骐瘪着脸，犹豫地说：“哥哥，叔叔好像赔了很多钱，你可以把我存的钱拿出来赔……”
他有点心疼，存了那么久，很不容易呢，不过自己犯错了要承担责任。
他继续道：“不过那个客户看起来也很重要，会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意啊？”
江钦程咬咬牙，沉声道：“会影响。”
“啊？”路骐提高声音着急地问：“影响很大吗？我已经道歉和赔偿了啊，他不会那么不讲道理吧！额外又不是故意的，谁都有不小心的时候，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个人也太小气了吧！”
小气的不是那个人。
是江钦程。
敢欺负小卷毛，怎么可能和这样的人做生意。
他笑了下安慰路骐，“骗你的，没什么影响，一点小事而已，人家说不定明早起来就忘了。”
路骐生气地打了一下他：“烦人！骗我干嘛！本来就很不好意思了，给别人看笑话。”
“没人看你笑话，乖，我听到你肚子叫了，是不是饿？”江钦程抱着他哄。
路骐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他摸摸肚子道：“有一点呢。我本来拿了蛋糕来和你一起吃，两个特别大的小蛋糕，所以午饭只吃了一点点。”
特别大的小蛋糕？
江钦程笑了一下拉他：“走吧，我带你去吃。”
“不要了！你不是在工作吗？你快去忙，我点个外卖吃然后等你下班。”路骐说。
江钦程到楼下给他买了套餐饭和一个小蛋糕回来，然后到隔壁更大一些的办公室敲门。
江旭霆在处理文件，抬头看他，“什么事？”
江钦程压住怒气平静道：“爸爸，今天开会的时候看了XX公司策划案的详细资料，我觉得……”
他已经在心里准备好一系列流畅的措辞，以说服爸爸不要跟那个姓吕的合作。
他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电话铃响，江旭霆接起来说了几句，其中夹杂着“撤资”“中止合同”等字眼。
挂断电话，他哼了一声，锐利又有些谴责的视线射向儿子：“急什么，我难道不知道怎么做？要你教我？”
嗯？
江钦程朝爸爸回以疑惑的目光。
江旭霆转开视线，咳嗽几声有点不自然地问：“骐骐怎么样了，没吓到吧？”
江钦程摇头：“没，安抚好了。”
“嗯。”江旭霆继续嘱咐：“下回人来你去楼下接，还有，他怎么在送奶茶？脸瘦了一圈。”
这话纯属乱讲，一点根据也没有。
小卷毛天天在甜品店吃高糖高脂食物，脸颊比刚高考完那会长了一些肉肉，江钦程天天摸再清楚不过。只是可能因为头发长了些，没剪，遮住脸边显得瘦。
江钦程没心思细想爸爸怎么会注意到这么细节的事情，老实回他，“知道了，他一个人无聊，所以最近在做兼职。”
江钦程眉头凝起来，语气谴责：“辞了吧！咱们家还没穷到需要小孩儿打工的程度。”
江钦程：……
难道我不是也在给你打工？
咱们家？
嗯？
江钦程没反驳，因为这想法和他自己的不谋而合，他按耐住心里冒头的窃喜，点头道：“好，我劝一下骐骐让他别做了。”
临出门，他又转身认真说了一句：“谢谢爸爸！”
江旭霆木着脸随意“嗯”了一声，在儿子退出去关好门后，嘴角才逐渐上翘。
江钦程打临时工，没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到工位上拿了电脑和资料转去休息间办公。
路骐凑到他身边看，好奇地捻资料翻：“你跑进来工作别人会不会有意见啊？以为你偷懒。”
“不会，我不偷懒。”江钦程抬手捏他的脸，心想确实没瘦，不知道爸爸怎么看的。
路骐躲开，伸一根手指指他的手，大眼睛弯弯闪烁调皮笑意：“偷懒！”
江钦程也笑了笑，收回手开始专心工作。
路骐窝在哥哥身边看了一会，屏幕上各种五颜六色的数据图表，他看不懂，自顾自戴上耳机玩游戏。
休息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一点外面的吵闹也听不见，路骐安安静静的，只回荡江钦程敲键盘的声音。
他工作的间隙一抬头，发现小卷毛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甜品店上班时间很早，路骐六点多就起床了，每天白天都会犯困。
他先前工作服弄脏，换上了江钦程的衣服。
衬衣有点大，衣袖松松垮垮地卷在手肘，衣摆遮到了大腿根，一层薄薄的灰色运动裤把修长的双腿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因为侧趴着，领口露出一点白皙的皮肤，脸蛋有点红，环在脸侧的小臂陷进软沙发里，像黑石头里镶了一块白玉。
江钦程弯腰伸手，小心翼翼地把他耳朵里的耳机取下来，塑料表面覆着一层暖意，带着小卷毛身上的气息和温度。
他握在手心玩了会，温度消失后才放回耳机盒里。
一下午时间过得很快，江钦程边工作边看小卷毛，觉得一点也不枯燥。
虽然确实偷懒了……工作效率下降了那么一小点点点。
当天下班时间，所有员工目睹集团少爷牵着睡眼惺忪的弟弟从老板休息室里出来。
弟弟身上的工作服换成了衬衣，工作服则被少爷捏在手里。
一众人八卦地跟在两人身后走了一路，直到他们走进高层专用电梯，电梯合上的前一秒，大家看见少爷低头和弟弟靠得很近。
是比牵手更亲密的姿势。
OMG！
私生子和亲儿子关系这么好？
这弟弟的小三妈有点东西啊……因为程沁是演员，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之前公司里几乎没人知道老板娘信息，前段时间才流传出一些照片，已经有人开始脑补过气女演员携私生子登门入室。
电梯里，江钦程给路骐攒掉眼尾睡出的眼屎，问他：“睡这么久，这段时间是不是都没睡好？”
“有一点点，早上起太早啦，比读书还起得早，上班赚钱真不容易。”路骐嘟着嘴巴抱怨。
江钦程捏捏手里的衣服，顺势道：“这么辛苦就不要去那个店工作了，而且手烫着受伤了，需要好好休息。”
“这算什么受伤啊，都已经没感觉啦。”路骐举手指看，果然已经不红了，也没有起泡或者皱皮。
“你听话，那个工作没有什么意义，老板给你开多少钱，我给你。”江钦程说。
电梯到了底楼停车场，江钦程边牵他走出去边拿出钥匙找车。上个月他去学车，已经拿了驾照，江旭霆甩给他一辆二手的练习上路，有点破旧。
“我从你这里挣钱干嘛？”路骐翻了个白眼，“你给不给我都是放一起用啊，要从别人那里挣。”
江钦程：……
小卷毛还挺聪明。
路骐在甜品店没工作几天，因为江钦程在公司里给他找了个画插画的兼职岗位，俩人一块从江旭霆那里挣钱。
少爷时不时来逛一圈，大老板来视察的次数也增加了，设计部同事们工作效率蹭蹭蹭上升，一逮着人不在的空闲就开始聊八卦。
因为听见路骐叫老板“叔叔”，所以大家已经知道了两人不是兄弟关系，而且老板虽然来视察但态度也没多热络，有时还脸色凝重地叹气，猜测路骐只是少爷关系好。
但关系实在好得有点不正常……俩人吃一块饼干，喝一杯水，头挨着头睡午觉。
于是谣言从“私生子登门入室”版本逐渐演变成了“豪门少爷包｜养金丝雀，大老板对儿子的心尖宠束手无策”。
路骐见大家嘀嘀咕咕地说话，上前凑进脑袋，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啊？哪里有笼子和鸟？”
“上班路上……”
“楼下商场……”
“没有没有，弟弟你听错了。”
众人讪讪地，一哄而散。
路骐其实听见了，转头就跟江钦程告状：“他们说你是金丝雀。”
“可能因为你有钱而且穿金色条纹的那件西装，你别再穿啦，其实我也觉得不好看，太招摇了，难怪被人背后议论呢。”
他一脸认真地分析，语气忿忿。
江钦程：……
“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路骐：什么是包｜养的金丝雀？
答：给别人钱陪｜睡觉
路骐（点头）：哦哦那没错，我的钱都给哥哥了，他经常陪我睡觉
江钦程（憋笑）：嗯没错
——
（晚了一小时，抱歉么么，掉落红包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