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秋进入文化室后,发现今晚的气氛有点诡异。

  往常如闹市场的文化室,今天有点安静,大家纷纷张望着台上站的几人:杨婆子、曹金花、王二顺、王大牛、李翠娥、顾辰北,还有陈循礼爷孙三人。

  他们蓬头垢面,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看似生无可恋,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挂了彩。

  尤其是陈循礼家的爷孙三人,衣衫上沾满了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这副样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着有点瘆人。

  小陈宏文被陈循礼抱在身上,紧闭双眼,额头上、脸上糊满了血,也不知经历了什么......

  这种情况如果再不止血施救,这孩子估计就保不住了......

  赵向秋拉了一下旁边的大娘打探消息:“婶子,他们怎么啦?”

  大娘听有人问话,憋在心里的话终于可以秃噜出来了,自己可是事情的见证者,没人比自己更清楚的!

  即刻绘声绘色的讲述起来:“嗐,你晌午不在队里,错过了好大一出热闹!婶子告诉你,晌午的时候,队里突然来了几个工会的人,说你婆婆曹金花有问题,然后让人带着他们去你家抓人,结果在你家没有看到曹金花。

  就有那好事儿的说看到曹金花去杨婆子家了,等大伙儿赶到杨婆子家时,两人正拿着几张符纸,对着几个人偶念念有词。

  哎呦...那场面,啧啧!简直就是大肥猪进屠场——自寻死路!工会的人二话不说,上前拿了两人就是一顿严词教育,然后把她们带走,说要带去公社。

  他们一群人走到咱生产队路口时,碰到了大队的周书记正带着一伙人过来,周书记他们说要考察咱们生产队的思想工作,得知工会的人要带曹金花她们去公社,便要求把咱队里的所有坏份子一并带去,接受检讨!

  王二顺父子俩今早不是也被开会了吗?这不,就给一并带走了,刚刚才送回来的。br>
  哎,看这样子,他们遭了不少罪!不过这都怨不得别人,谁要他们木匠戴枷--自做自受呢!”

  这可真是过河碰上摆渡的,巧极了。

  见人差不多齐了,王保国照例先将今天的上工内容做了简单汇报,接下来就是例行会议了......

  王保国正要说开场词,被工作组的人员摆手打断:“等下,那个小崽子为何不端正态度?这么大的人被人抱在怀里怎么回事?把他放下来,站立身子,开会就要有开会的样子!”

  听到有人点名陈宏文,陈循礼神情木然的说:“他站不了了......再也站不了......”

  “胡说!他双腿好好的,怎么就站不了了?我看你们就是要逃避!你们的身份本就有问题,思想还如此消极,你们这种行为要被坚决杜绝!

  你们去几个人,把那孩子从他身上拽下来,我倒要看他到底能不能站稳!”工作组人员呵斥完后吩咐离他最近的几个村民,指使他们上前去将陈循礼怀里的陈宏文拉扯下来。

  “够了!你们够了!这孩子已经没了!你要他怎么站起来?组织要你们指导工作,不是要你们为虎作伥,做刽子手!看看你们一个个做的事!和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这个孩子才6岁,他做错了什么?值得你们下如此狠手!”顾辰北站立出来,双目猩红,面色愤怒,如一头暴躁的狮子,对着文化室里的人吼叫......

  众人:???!!!

  那孩子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了顾辰北的话,孙云香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像掉线的珠子,不停往下落......嘴唇儿煞白煞白的,嘴唇抖了抖,还没说出话来,就呜呜地哭了起来,慢慢哭声越来越大,倚在陈循礼身上,抚摸着他怀里陈宏文的面颊:“我的宏文没了...没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再也不能喊我奶奶了!我可怜的宏文......你怎么就抛下奶奶走了呢!呜呜......呜呜......”

  一旁的陈循礼闻言眉头一阵抽动,好像在紧紧压抑着悲伤,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溢出来,却不再说话......

  看着孙云香哭得那样伤心,那样悲恸,那样绝望!赵向秋的眼泪也不住地往下流,文化室里一些心肠软的妇人也不住地抹泪......

  晚上的会议终究没有开成,王保国做主今晚的会议取消,让陈循礼赶紧将孩子抱去安葬,村委会的其他干部没有意见,工作组的人什么也没说,算是默许......

  陈循礼抱着陈宏文,带着孙云香行尸走肉般的向自己的草棚走去......

  见他们走了,大伙儿围着其他几个今天一起去公社的几人,打听事情的经过。

  王二顺父子俩不想和这些女人拉呱长,‘哼!’了一声就回家了;顾辰北的脸色难看,众人不敢去问;曹金花觉得今天的事让她颜面尽失,和王二顺父子俩一样,头也不甩的就走了;剩下的杨婆子就是大家最后的希望了,说什么也拦着不让她走。

  杨婆子无奈,只好将公社的事和大伙儿说,她自己本也是属鹦鹉的,嘴里憋不住秘密......

  “晌午我们在公社行走,刚开始好好的,走了一段路后,冲出一群孩子,以大队周书记的孙子为首,拿着石子砸我们,我们身上或多或少的挂了彩。

  不知谁喊了一句‘打坏人崽子’,那帮孩子的石子就全砸向陈宏文那孩子,陈循礼老两口挡都挡不住!

  陈宏文行走前,我就看他脸色不太好,好像生病了,走路摇摇晃晃的,被这么一砸,很快就扛不住了,特别是脑袋被打中,当即就鲜血直流!

  陈循礼求带队的人帮孩子止血,他们都已经答应了,周书记却拦着不肯,说我们都是思想不积极的人,陈循礼他们更是身份有问题,接受教育的时候不能被打断,而且这孩子就受了点轻伤,一会儿自己就好了......

  我们走到一半的时候,那孩子就扛不住了,直接晕了!但行走的队伍不让停,陈循礼只能抱着那孩子慢慢走,我也不知那孩子什么时候没气的......”

  围观的人听完后唏嘘不已,有惋惜的,有悲伤的,有麻木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赵向秋听完事情的经过,看着众人的反应,只觉心里像熬过一副中药,翻滚着一股不可名状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