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宣举着手等半天没等到戚琢玉背他。

  顿时以为他的沉默是拒绝。

  他自我审视了一番,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错。

  当然,他长这么大,就没有在反省中觉得自己有错的时候。

  本来自己好意是来照顾他。

  但发展到这种自己千里迢迢跑来给人添乱的场景,也不是他愿意的。

  只不过是从凤宣单方面的付出,变成两个人的合作共赢,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但直觉告诉他,戚琢玉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就在凤宣犹豫要不要放下手自己爬回去的时候。

  戚琢玉长舒了口气,忍了忍,单膝点地,蹲下身。

  凤宣一愣。

  戚琢玉冷道:“趴到背上来。”

  说完,几秒都不见凤宣有动静。

  戚琢玉侧过头,语气有一分凉薄:“这时候觉得不忍心了?”

  男人挺阔的肩背伤口狰狞,血水直流。

  凤宣没好意思说,他觉得自己这样趴上去会弄脏自己刚买的衣服啦。

  毕竟自己还不想横死在荒郊野岭。

  戚琢玉真的干得出激情杀人抛尸荒野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在戚琢玉背上趴好,视线瞬间拔高不少。

  哇,好牛,原来这就是八尺身高眼里的世界吗!

  注意到凤宣的沉默,想起他爱美娇气的性格。

  戚琢玉意识到什么,目光微沉,漫不经心地试探他:“你嫌脏?”

  凤宣乖乖摇头。

  刚才觉得,现在不觉得了,反正衣服脏都脏了,到时候就花戚琢玉的灵石买新衣服。他有点羡慕道:“原来师兄平时都站在这么高的地方看东西的啊。”

  戚琢玉没料到他这个回答,且完全看不懂他这道侣神奇的脑回路。

  因此懒得接话。

  凤宣可能觉得这么干走着无聊。

  也可能想要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气氛。

  毕竟戚琢玉可是后世的大魔头!

  自己还想要他一剑送自己个痛快呢。

  于是再起话题,提醒他:“师兄,其实我觉得,你刚才应该安慰我一下。”

  一般人听到这种话,都会鼓励一下自己后辈将来也能长这么高的吧!

  况且他还是他明媒正娶的道侣。

  但他高估了戚琢玉的人性。

  男人声音冷冽,静夜里显得更加冷酷无情:“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已有八尺。”

  ……

  这是个什么完全不尊老爱幼的八尺恶魔。

  死了之后是打算把自己的身高也刻在墓志铭上面吗。

  凤宣再一次没了动静。

  他趴在戚琢玉背上,离他很近,几次戚琢玉想回头,都被他没扎好的发丝撩得心烦。

  似有若无的桃香遮盖了浓厚的血腥味。

  戚琢玉记得他情毒发作的那几日,经常吃到凤宣摘得青桃。还以为那时他身上的味道是在桃树下沾上的,原来是他本身的甜香。

  桃香冲淡了几分他心中的戾气。

  戚琢玉皱眉,心想他不会真因为这句话伤心了吧?

  忽然之间,淡淡地桃子香味离得更近了。

  凤宣嘟囔的声音,有点不服气地在他耳边响起,狡辩道:“那又不一样。我还小,还在长身体。”

  以后长到两米高。

  把你吊起来打。

  少年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打在他耳畔。

  让戚琢玉下意识起了个念头:确实小,背着轻飘飘的,像团棉花。

  风一吹就消失了。

  -

  回到竹间小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沐浴。

  凤宣一秒钟都不能忍受自己身上的这些血污和泥点了。

  阿宝看到凤宣跟戚琢玉狼狈的模样差点儿尖叫出声。

  她连忙扶着从戚琢玉背上跳下来的凤宣,有了她的照顾,凤宣伤了许久的脚踝终于被掰回了正常水平。

  想不到阿宝这个小丫头平时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想到竟然还会一两招医术。

  卧龙凤雏竟在我身边。

  洗完澡,晾干了头发。

  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凤宣正准备回房间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今晚戚琢玉也回来了。

  虽然竹间小筑大的离谱,两人各住一边都能算得上异地恋。

  但凤宣下凡之后就没亏待过自己,戚琢玉常年不回家,他肯定是挑最大、最舒适的房间住。

  现在,最大最舒适的那间房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显然是它真正的主人正住在里面。

  阿宝看到此情此景,面露忧虑:“主子今晚打算在哪儿歇息?”

  这还用他多此一举回答他的废话吗?当然是在西厢歇息。

  异地恋现在就开始。

  刻不容缓。

  到了西厢,阿宝早就给他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房间。

  可见这段塑料的明明白白,几乎人尽皆知。

  临睡前,凤宣忽然问了一句:“我的大氅已经拿去洗了吗?”

  阿宝刚铺好床:“主子放心,就是血迹有点儿难洗,明天晾过就能干。”

  她说完,意识到什么,怯怯地看着凤宣:“主子,戚师兄回来的时候好像伤的很重,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他啊?”

  西厢房的窗户和东厢房的正大门相对,一开窗就能看到对面的光景。

  还亮着光,俨然没有睡。

  凤宣听她提起,纠结了一下要不要牺牲自己宝贵的睡眠时间。

  最后内疚感打败了自己,虽然戚琢玉有时候坏的彻底,可刚才一路背他回家。后背的伤口重新裂开,血腥味浓郁,他一声不吭。

  哎,罢了。

  去给大魔头当一次心软的神。

  戚琢玉正要打坐调息的时候,大门被敲响。

  他睁开眼,木门被推开一条缝,冒出凤宣的脑袋,杏眼明亮。

  戚琢玉眉头微不可查的跳动一下:“你又有什么事?”

  深更半夜不睡觉,又弄出什么麻烦来?他就不能消停一刻吗。

  听得凤宣挺不服的。

  什么叫又有什么事儿啊,自己就不能是来给他上药的吗。

  但想到戚琢玉现在是伤患。

  凤宣不跟病患一般见识,声线干净:“师兄,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戚琢玉闭上眼:“我不用。”

  凤宣没理他,直接进了房间:“你伤的那么重,怎么能不用。”

  戚琢玉想用打发执行修士那套来打发凤宣,一句“修真之人哪有这么娇气”都到嘴边了。

  发现自己眼前这个小道侣,就是他见过修真之人里,娇气包中的佼佼者。

  索性没有说话。

  凤宣当他默认了,把装药的盘子放在桌上,然后拿了一瓶装着凝血粉的药瓶过来。

  边走边嘀咕:“师兄,你最近怎么凶巴巴的。”

  怎么忽然不敬业了。

  说好的风光霁月大师兄呢。

  戚琢玉一愣,他在他面前,不知何时起,卸下了不少伪装。

  眸子一暗,戚琢玉内心翻滚着几分杀意,又听凤宣继续:“听别人说道侣都有七年之痒,可是师兄连七个月都不到,就已经不耐烦了吗。”

  凝聚的杀意散了。

  他释然,和这脑回路不正常的小奇葩计较什么。

  凤宣伸出手,动作生涩的要解他的领扣。

  戚琢玉一惊,抓住他的手腕,俊颜难得浮现一丝薄红:“你做什么?”

  凤宣茫然:“上药呀。”

  不脱衣服怎么上药。

  上一种氛围感吗。

  但转念一想,也有可能大魔王要为他的好师尊守身如玉。

  好男孩的身体是不能被心爱之人以外的男人看得,凤宣懂得。

  戚琢玉注意到凤宣的表情,但他不想解读凤宣到底懂了什么。

  以他的经验来看,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凤宣不在执着脱下他的外套敷药。

  他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分神情。

  明亮的烛光下,再一次看清戚琢玉背后的伤口,凤宣倒吸一口冷气。

  十二鞭几乎鞭鞭见骨,后背被抽打的只剩下一点可怜的布料,脱不脱都不影响上药。

  凤宣的神情凝固了几分,多了一点真情实感的唏嘘。

  他把凝血粉一点一点倒在戚琢玉的伤口上,想到自己刚才推门而入的时候,戚琢玉似乎正准备上床休息。房间里空荡荡的也没有其他备用的伤药,难道他就打算什么伤口都不处理,直接放任不管吗?

  这么想着,没忍住脱口而出。

  戚琢玉淡淡道:“修行的过程中难免会受伤,只要不伤及要害有什么好处理的。我向来如此。”他垂眸,轻声:“况且,伤得越重才好,才越能让自己记住这份痛苦。”

  往日,必将百倍奉还。

  哈?

  你变态啊。

  凤宣不懂他自虐的态度,问了一句:“你师尊也不管你吗?”

  戚琢玉忽然没说话。

  苏卿颜是他的师尊,又是这缥缈仙府的仙师,日理万机,哪有什么闲工夫管他。

  况且,今日这鞭伤是他办事不力得到的惩戒,师尊只会觉得失望。

  凤宣三下五除二把稍微浅一点的伤口给处理了。

  剩下就是那几乎深可见骨的,光是涂药粉根本就没用,得先用针线把伤口缝合,然后再用绷带包扎起来。

  到了这一步就有点儿技术难度了。

  凤宣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针线。

  戚琢玉睇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你缝合过伤口?”

  凤宣偏头,回答的天真烂漫:“没有。但是我缝过衣服,感觉应该差不多吧?”

  “……”

  戚琢玉收回视线,扫了眼屋内的衣架。

  他送他的衣服,似乎没有挂在外面。

  凤宣以为是戚琢玉担心他的技术,他安慰道:“你放心吧师兄,我下手很轻的,不会弄痛你的。”

  但是说完,还是心虚了一秒,给自己挽了一下尊:“如果真的弄痛你了,你就叫出声,我马上停下。”

  戚琢玉懒得搭理他。

  凤宣以为他是同意了,但很快就发现,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费尽艰难险阻缝合好一条伤口时,凤宣已经是满头大汗,双手都是血,抖得险些拿不稳针。

  反观戚琢玉,竟然一声不吭。

  凤宣不会觉得是自己技术太好的缘故。

  光是第一条伤口,他就拆拆缝缝,来回两次。

  戚琢玉的指尖明明都在发抖,额间也沁着细细地汗珠,双唇苍白的毫无血色。

  明明是痛极了的模样。

  凤宣放下针线,有点生气:“师兄,你怎么痛也不告诉我。”

  他在他背后,看不清他的表情,还以为他没有这么痛。

  戚琢玉勾起嘴唇,皮笑肉不笑:“为什么要告诉你。”

  凤宣不解:“我阿爹说了,痛要说出来,别人才知道你不舒服。”

  作为九重天上、白玉京中娇生惯养长大的太子殿下。

  凤宣从小就养得骄蛮任性,豆丁大点儿的时候摔破一点皮,就知道嚎啕大哭喊痛。非要把上古尊神们惊动的轮流抱着哄不可。

  哪有人痛了之后会忍着的。

  戚琢玉无声冷哂,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这世上不是人人的过去都是无忧无虑的。

  喊痛,只会暴露自己的软弱,引来更多的嘲笑和辱骂。

  凤宣嘀嘀咕咕:“反正,等下我再弄痛你了,你必须要告诉我。”

  即便告诉他,又有什么用。

  还能止痛不成,妇人之仁。

  只是缝合下一道伤口的第一针时,凤宣干净的声线中带了一丝试探,关心的态度不假:“师兄,这样还疼吗?”

  戚琢玉一顿,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疼。”

  凤宣立刻松了力道,微微倾身。

  鼓着脸颊,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呼呼地吹了一下。

  很轻。

  很软。

  他痛的时候,帝君阿爹都是这样吹吹伤口的。

  他学得像模像样,如法炮制。

  戚琢玉的身体陡然僵硬。

  凤宣偏着头:“这样好点儿了吗?”

  戚琢玉眸子低垂,看不清表情。

  凤宣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神情隐藏在刘海的阴影之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接受了凤宣的说法。

  戚琢玉声音低沉,因为疼痛而有些嘶哑:“又疼了。”

  只是这回,背脊上没等到吹气的动静。

  而是凤宣有点疑惑的声音:“师兄,我第二针还没开始呢。”

  戚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