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芮最近这几天特别喜欢往隔离区跑, 明明先前他最讨厌这地方了,最近的行为却十分反常。

  他也不再寻着机会偷偷溜进隔离室和奥根打架,或者故意去给塔安吉添堵, 安分的不像他。喻江行淡淡打量他, 和他无辜的表情对视, 细细蹙了眉后收回目光。

  应当是想错了。

  喻江行给变异种进行例行检查,为了防止对方再偷偷跑去和变异种打架, 他勒令对方必须跟着他。

  现在是给奥根检查, 因为米加希失踪后对方的脾气愈发暴躁,动不动就吼虫, 不再随便让其他虫接近, 几乎恢复了刚到科研院那般剧烈的排斥反应。原来负责他的研究员不能接近他,他也不肯出去,喻江行只好亲自到隔离室来给他检查。

  检查的仪器已搬到隔离室里, 喻江行走过去将仪器调试好, 转头让大块头过来。

  “奥根, 过来。”

  一直阴郁站在玻璃墙边的奥根听见他的声音回头, 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动作, 而是盯着雄虫看了好几秒, 像是确认对方可信才迈着笨重的步伐往喻江行的方向走。

  等到大块头躺到床上后, 喻江行开始将仪器固定在对方身上, 当要用手环铐住对方的手腕时, 他眉心一皱,发现了隐藏在皮毛里的暗红色, 只隐隐透出一点, 加之深褐色厚皮毛的掩盖, 更是难以察觉。

  喻江行扒拉开他的毛,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痕迹,他冷下眼,握着对方的手同时望过去。被发现后,奥根有些慌张,不敢直视雄虫的目光。

  “你真是能耐了,自残有什么用?”喻江行气得一口气梗在心头,堵得他难受,说出的话也不自觉带上刻薄尖锐,“伤害自己他就会自己回来……天真!”

  奥根面对他的责骂,反应寥寥,黑龙眼核般的巨大眼珠浸透着冷意。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是下一秒就能窜出去将敌人扑倒。

  喻江行心里不好受,但他极为内敛,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那天回来后给奥根讲了他没能进入摩黑塔的异常之处,自然连米加希的影子都没见着。

  在大块头为了弟弟丧失理智的时候,他还得保持绝对的理智,一旦感情用事,受影响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整个科研院和他手下的这些虫,他是首席,就得负起这份责任。

  “我在想办法了,一旦有机会会将他带回来。”喻江行垂眸继续帮他固定仪器,看不出情绪纷乱,全部安装完毕后他直起身走到显示屏面前,抬手按下按钮。

  “至于在这之前要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想。”雄虫标志性的冷磁声传来。

  奥根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眼里情绪纷杂,对方说的话他何曾不明白,但他再清楚不过那些虫的手段有多可怕。他自己怎样都没关系,但米加希绝对不可以。

  喻江行神情莫测盯着被弹出的针尖,对方的肌肉鼓起将针头挤了出来。他将注射器放到盘子里,用棉签将针孔按住,阻止了血液继续渗出。

  抬头看着静悄悄躺在床上的大块头,对方咬紧腮帮子肌肉紧绷,表情不由得扭曲起来,显然在极力忍耐。

  喻江行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整理器材,结束后按下暂停键。他没再多留,这种沉闷的氛围让他浑身不舒服,像是处于空气稀薄的空间,每喘一口气都发疼。

  他抬脚出去,门刚落下,就听见身后一声剧烈的响声,闻声转身,此时的大块头一拳打在墙上整个房间都在轻微颤抖。

  暗红色的液体很快从灰色的毛发里渗出,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本来就在看戏的明芮盯着奥根的惨样,算是第一次以旁观的角度来看发狂的变异种,当真是凶神恶煞,令虫头皮发麻。

  雌虫目不转睛,脸上没什么表情,轻启唇。

  真是难看极了。

  这还只是发小脾气的时候,那真正发狂眼里只有杀戮的时候?明芮不愿多想。

  他心知肚明,那会是怎样的一番场景,就连他第一次在奈达德和安拉多加化身白狼,这两只虫就被吓破胆了,满眼恐惧喃喃道怪物怪物。

  他发了一顿疯,然后就被赶出了门。

  雌虫唇边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可是又有谁关心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颈侧的青筋一根根凸显,双手紧握成拳,泛白的骨节透露出极致的忍耐。

  更何况,他是被他们亲手推进火坑的,连那次也是给他下的药,就为了让他出丑。不过偷鸡不成,蚀把米。

  呵,明芮唇边噙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泛起笑意的眸底却没有半分温度。

  真是为难喻江行了,环绕着三只这样的变异种,和他这样一只怪物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仿佛生根的喻江行脚下动了,他扭头往下一个隔离室走,清瘦修长的身形在走廊里有些难言的落寞,孤独。

  明芮目光追随着对方的背影,直至对方消失在门边,他又看了一眼里面泄愤的奥根,下一秒,往雄虫的方向走。

  明芮到时,喻江行已经站在黑蜘蛛底下,因为对方预产期将近,最近愈发暴躁不安,抛弃了研究员给他搭的床,重新跑回天花板上的蛛网上。

  可能是因为对幼崽的本能保护,他愈发排斥有虫接近,可能是和到怀孕后期身体虚弱有关,担心会有虫对自己的蛋做什么。

  这些虫包括喻江行,对方虽然已不再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敌意,但警惕提防却从未减少。本能告诉他,面前的这只雄虫很危险。

  喻江行站在那里,仰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喉结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白光,如上好的暖玉。墨眸倒映着天花板上的黑蜘蛛,直直望着对方绿幽幽的多眼。

  他开口叫:“塔安吉。”

  一直趴在蛛网上纹丝不动的黑蜘蛛,八只触脚开始动作,拖着笨重的身躯在蛛网上有了一定的位移。

  喻江行并不着急,十分有耐心地等对方试探,确保安全了以后才慢腾腾从墙上爬下来。轻车熟路到床上躺好。

  喻江行走过去,望着对方的身体眉头皱得死死的,对方的肢体很明显水肿了,比正常形态还大了一倍。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正常的,他是第一次见到怀孕的黑蜘蛛,还是变异的黑蜘蛛。

  自怀孕的周期变长后,塔安吉对他的身体控制能力就不很好了,拖着笨重的身体上上下下,更甚有一次,直接从半空落到地上猛摔了一跤。得知这个消息后喻江行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万幸,蛋没受到影响。

  那次有惊无险给塔安吉留下了不不小的阴影,行动愈发小心谨慎。

  孕后期他需要的营养愈发多,营养液已经满足不了他。他的眼里散发出阴冷的光,像是等待着落入自己网中的猎物停止最后的挣扎,然后面无表情一口吞掉。嘴边的绒毛被不断流出的涎水濡湿,然后顺着下巴往下流,滴答滴答流了一地。

  前几天,他还伤了一个研究员,从那以后,他的一切事务都是喻江行亲力亲为。

  “我们这些虫都很丑吧?”

  “什么?”喻江行回头望着身后突然出声的雌虫,不理解对方突然甩出的这句话,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像是要从上面看出什么。

  明芮冷嗤着,掀开眼皮露出冰冷的眼眸:“你不用故作体谅,丑不丑我不知道吗?净是一些怪物。”说到后面声音却愈发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不由笑了,为自己这明知故问的可笑模样感到扑天而来的难看。

  喻江行没说话,深深望着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种话。

  明芮看着面前的黑蜘蛛,对方的腹部圆滚滚的,那弧度像是要破了一般,雌虫难得如此安静,就这般安静盯着快生产的黑蜘蛛。

  他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还想生出这肚子里的蛋,连是不是虫族都说不准的怪胎,如果……如果生出的一只小变异种又当如何。

  明芮的血眸凝聚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巨大的漩涡疯狂吸收着周围的一切,携杂着水流石子、枯枝败叶,最终在眸底成型。

  喻江行对明芮如此异常的话感到困惑,给塔安吉检查完毕后自隔离室走出,探究的目光落在门边的明芮脸上。

  对方耷拉着眼皮,一贯桀骜的眉眼舒展,眸子低垂显出一些安静和顾忌。喻江行眉头一皱,只觉得对方刻意在竭力压着什么,周身仿佛都萦绕着郁结黑气。

  “你在想什么?”喻江行单手插在研究服的口袋,抬眼望着对方的脸庞,绸缎般光滑的墨发下,那对清冷的眸子平静无波。

  明芮眼睛一眯,扯了扯嘴皮,掀开眼皮垂眼看他:“不是什么大事,劳烦喻首席关心。”

  喻江行表情更加难以言喻了,他知道雌虫只要一不顺心嘴上必然不饶虫,一定要阴阳怪气将他损一顿才罢休。

  他眼眸沉下来,也没了想关心的念头,一合眸,抬脚离开。

  眼见着雄虫擦肩而过,明芮脸上刻意的假笑像揭下面具般瞬间无影无踪,身体半倚着门框,血眸泛起暗色的波澜。

  他有些后悔了。

  后悔再次自投罗网。

  现在的状况无趣极了,让他郁闷到无法排解,像泡在冒泡的醋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