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秋发觉,自己渐渐开始看不懂事情的走向了。

  譬如现在,立在窗边那颗槐树上,环胸而立作男子装扮的人,虽然年轻了一点,但光看外貌,不是客栈那位英姿飒爽的老板娘吗?!

  孪生兄弟?!还是说这位撩妹披马甲了?

  谢逢秋惊愕片刻,旋即陡然意识到什么,面色变得十分古怪。

  这时,景象中的江如卿也注意到了她的到来,方才还闷闷不乐的脸倏忽就焕发了生机,喜笑颜开地冲到窗前,“阿潺!你是来找我的吗?!你带我走吧,我攒够钱啦,我可以给自己赎身!我不跳舞啦!我只跳给你一个人看!”

  她冲得太急,倚立在窗边的谢逢秋吓了一跳,本能躲开,直接撞上旁边的矮柜,若非他碰不到东西,此刻早已是一阵人仰马翻了。

  “……”

  谢逢秋站稳脚跟,看着这姑娘高兴得不行的侧脸,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不知该想些什么。

  这乌龙,也实在是……

  萧潺轻飘飘地立在一根树枝上,不远不近地看着,许是月色清冷,映衬着她的面容也分外冷淡,不带丝毫情绪地道:“江姑娘,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们没有可能,没有未来,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你胡说!”江如卿蓦然瞪大了眼睛,大声反驳:“你喜欢的,我看得出来!”

  “……”萧潺似乎是不知该说什么,有片刻没吭声。

  “……是我欠你,若我从相识之初便与你说清楚我是女儿身,或许便没有现在这些事,我是江湖儿女,刀口舔血,男装示人本是为了方便行事,若早知会对你造成如此伤害,我一定……”

  “你一定怎样?”

  “……”

  江如卿道:“后来告诉我,也不迟啊……我喜欢的是你,跟你是什么样的人,男或女,好或坏,风光或落魄,都无关……”

  她又低下了头,美得惊心动魄的眉目里蓄着一汪水,要落不落,似落非落,好片刻,她忽然用力眨了眨眼,抬头一抹,硬生生又挤出一个笑来,“我不在乎这些,只要你喜欢我,愿意跟我在一起,这些都没关系,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江湖,一起去看你想看的大漠孤烟,你不是一直嫌江南烟雨太柔和了嘛?那我们就离开江南,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江如卿!”萧潺终于忍无可忍,“你究竟明不明白,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更不可能喜欢你!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独木桥要过!你要赎身,可以!要找个老实人嫁了,或者一个人天南海北走一遭,这些都是你自己的决定,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终有一日,我也会成家,也会嫁人生子,你难道还能跟我一辈子?我们两个,是没有未来的!”

  “……”江如卿像是被这番话震慑到了,好半晌没吭声。

  谢逢秋在一旁听着,摸着下巴感慨,幸好华胥没有这种娶妻生子的念想。

  “你、你要嫁人……生子?”

  她眼中的震惊太过伤人,萧潺心脏狠狠一揪,撇过脸去,嘴硬道:“当然。”

  江如卿的泪水一下子就蓄了满眶。

  她是个喜怒分明的姑娘,开心了就笑,难过了就哭,简单得不像勾栏这种染缸里长大的孩子,可同样的,她的身体里也藏着一副倔到不行的烈骨,从来没有释然的说法,一个问题,要么解决,要么连根拔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两人几乎是对峙般沉默着,萧潺终究不忍,良久叹息一声,轻声道:“你还小,也许是时间还不够,你没有想清楚,等你真正意识到我是女子的时候,你会放下的……”

  她却道:“我想清楚了。”

  美人即便落泪也是楚楚可怜,她面庞上挂着泪珠,重复道:“我想清楚了,没想清楚的是你,你甚至到现在都不肯承认一句喜欢我……”

  “……我不喜欢。”

  “喜欢!你骗不了我!”

  萧潺头疼地闭了下眼,似乎实在不想再如此纠缠下去,连忙扭头道:“随便你吧,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从今往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江如卿惊愕地瞪圆了眼睛,泪水都没法滚落了,“你……你真的不要我?”

  萧潺侧脸凌厉,看似无懈可击,可从谢逢秋的角度,却能看见他狠狠地一咬牙,“没什么要不要的,江姑娘慎言,以后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就此别过吧。”

  他说着,就要提气掠走,江如卿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提高音量大喊了一声:“等等,阿潺——”

  萧潺伸出的脚尖就这样硬生生顿在了半空。

  她听见身后,江如卿颤抖的声音:“以后,都不会来看我了吗?”

  “……是的。”

  “再也不见?”

  “何必多此一问。”

  “……一辈子?”她似乎是为了确认什么,固执而执着地重复着。

  萧潺叹息着点点头,“除非黄泉忘川,你我再不相见。”

  说罢,她轻巧地跃起,背影在月光下迅速掠过,而后消失不见。

  而江如卿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喃喃:“忘川黄泉……再不相见……”

  明明身后是明亮灯火,身前是月白无暇,她却好像站进了无边黑暗里,被浓稠的黑一寸寸包裹拖入深渊,于是人世间的光再不能照亮她半分。谢逢秋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这一切,深沉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不必再看了。

  ——戌时六刻,画舫楼突起平地大火,火势接天,扑灭不及,淮河花魁江如卿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火光在谢逢秋的眼里映成两簇小小的火苗,他站在人群之中,仰头看着升腾的火焰,渐渐的,火光退散,眼前景象如洇了水的泼墨画,人海褪色,嘈杂远去,像是入了别人的一场梦,见证了一场悲欢离合,而今正是梦醒时。

  华胥毫无异样地远远地坐着,槐树花香消散,又变成了青翠的模样。

  谢逢秋用了片刻时光整理心境,剩下便大步流星地朝华胥走去。

  他站定时,华胥刚好睁开眼睛,似有所感地仰头望他。

  谢逢秋想也不想,抬起轮廓分明的下颌,重重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如他的脚步,来势汹汹,华胥憬被唇齿间的力道磕了一下,闷哼着皱了皱眉,可旋即他便自然地伸出手,揽上谢逢秋的脖颈,青涩却热切地回应着他。

  “嗯……”

  “华胥,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唇舌碰撞交缠的间隙,谢逢秋的声音犹如含在舌尖,含含糊糊地递到了他耳边。

  “咳,”这般亲密实在有些激烈,华胥无意呛进了点不知是谁的口水,低咳两声,捧起他的脸问:“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

  玉白染上绯红,唇瓣红艳艳的,正微张着轻轻喘息,谢逢秋低头看了一眼,又不管不顾地啃了上去,“你答应我……”

  “别闹了……有人呢……”

  “没人,都被我们打发走了。”

  谢逢秋五指插入他脑后松散的墨发中,稍稍用力,便能将这人完整地带到自己怀里,或许原本只是想寻求一点安慰,可越深入,他忽然越觉得像做梦一样,于是眼中燃起了火,肌肤相触的地方烧起了炽热的温度,他无比的,迫切的,想把这个人吞进肚子里据为己有。

  “唔……”华胥低低地喘了一声,强硬地把他的肩膀掰开一点,无奈问道:“到底怎么了?”

  “华胥……”他轻轻喘着,鼻息间都是彼此的温度,他闻到了华胥身上的冷香,带了一点不正常的浓郁,那是体温过高导致的。

  “我们不会有孩子。”

  他微微抬起眼,湿润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们不会有后代,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成家,你会不会觉得遗憾……”

  “……我当是什么。”

  华胥被他箍得有些难受,于是屈起膝盖换了个姿势,这是一个僻静的小角落,周围有好几颗枝繁叶茂的大树,身后便是围墙夹角,若不靠近,很难看到此间情形,就连月光也只能淡淡地撒入一半,而他们正坐在阴影里,紧密依偎,谢逢秋的脚甚至已经挤入了他的双腿之间。

  他微微扬起头,避开谢逢秋过于炽热的呼吸,顺势将一截雪白的脖颈暴露在他视线之下,“若你想要孩子,去支族过继一个就是,但先说好,真要弄来了,吃喝拉撒都归你管,我可不会哄孩子。”

  谢逢秋低头,去吻被衣领半遮半掩的瓷胎般的肌肤,齿缝间溢出笑意,“才不,我就是说说,我要跟你过二人世界的,才不要什么小破孩来打扰。”

  “嘶——别咬。”华胥手上使力,将他推开些距离,另一只手摸了摸锁骨,摸到一排还未消散的明显牙印,皱着眉冷声道:“你属狗的吗?”

  谢逢秋不要脸起来,那是真没法招架,如此斥骂,他竟也不生气,竟还笑眯眯地认下了,“是啊,属狗,专叼你这块香喷喷的肉。”

  “你胡说什么……啊——”

  他终于无法维持平静的面容,又急又怒地去掰已经伸入衣摆游离到两腿之间的那只宽厚大手,怒声道:“谢逢秋!你疯了?!”

  谢逢秋他不是疯了,他像是中邪了,理也不理,继续埋头动作。

  “谢逢秋……”华胥咬着牙,努力咽下那些难耐的喘息。

  “这是外面,第一次……你要在这样的地方?!”

  他怒火中烧地骂了一句,指尖已经汇聚了不少灵力,打算谢逢秋若再进一步,他便直接把这智障扇晕!

  未曾想谢逢秋竟然把这句听进去了,迟疑着停顿下来,“……是我鲁莽了。”

  他安抚地吻着华胥雪白的后肩,一边轻柔地帮他把要掉不掉的衣衫穿戴好,末了自后往前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他,“华胥,不生气,我错了,我就是一下子脑子空了,没想这么多……”

  华胥憬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心道我还能怎么生气?打你骂你?这日子还能不过了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