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依旧定在周末。

  司空御穿着击剑服从休息室出来, 体育馆两侧观众席喝彩声几乎震天。

  “啊啊啊啊御崽好帅!看看姨姨!姨姨爱你!”

  观众边缘的栏杆上挂满了横幅,采用的是司空御的象征色——金黄色,口号排山倒海般袭来, 充斥着整个场馆。

  司空御被口号声喊得有点晕乎, 下意识皱起眉, 过了一会儿,他悄摸往两边瞥了一眼, 发现不少人依旧在注视自己, 干脆背过身。

  “看我干嘛……”他不悦地嘟囔,耳尖爬上一点红色。

  相较他的不自在, 邵子濯可谓是厚颜无耻。

  “嘿你们好你们好……诶那边的朋友……”邵子濯热情地沿着边侧跑了一圈, 收获迷妹无数。

  风鹰来的人不多,占据观众席一个小角落,很安静。

  景年洲坐在其中, 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辰看他两秒, 抬步走了过去。

  检录处,迟鹭微微眯起眼, 凭借戴上眼镜后非常优异的视力, 看到景年洲的脸色逐渐转黑。

  迟鹭很没同情心地勾了一下唇角。

  “……你怎么在这儿?”检录完, 司空御抱着护面走到他面前, 瞥了一眼他肩上的红袖章, “今天你执勤?”

  迟鹭垂了一下眼皮,“不是。”

  “跟人调班来的, 想近距离给你加油。”

  司空御:“……”

  听听这都是什么鬼话?

  司空御浑身懒散劲儿, 看着不是很精神, 迟鹭想问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话未出口,只见他飞快抬头,往后看了一眼——

  “啊!司空御看这里!”

  司空御被惊扰似的拧了一下眉,回过头表情来还有点恍惚。

  害羞了。

  迟鹭安静地看着他后颈泛起血色。

  “我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不自在的状态中脱离,稍微往迟鹭的方向靠了靠,借着后者的身量挡住视线,空着的那只手不住地磨蹭后颈,拉着脸:“我警告你,你平时逗我也就算了,今天我要比赛,别干扰我心态——滚远点。”

  司空御又不是缺心眼,迟鹭几次三番撩拨他,八成是有点恶趣味,喜欢逗人玩。

  虽说有时很冒昧,但朋友之间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很正常。

  迟鹭微敛着眸,注视着他。

  心里想的是:你可真是缺心眼。

  “知道了,今天我会很正经的。”

  迟鹭看他后领有一点折进去,想要抬手帮忙整理,司空御把自己后脖颈子揉搓得通红,整理衣领时,迟鹭顺手把他的手打开了。

  “!”

  司空御瞥眼瞪他。

  迟鹭不冷不热地在他椎骨上按了一下,司空御麻了半边身子,踉跄着抵上迟鹭的肩头。

  “啊——”

  观众席上响起震天的尖叫。

  间或夹杂着:“kswlkswl——”

  迟鹭:“……”

  迟鹭听出两分不对劲,一边把折进去的领子翻出来,一边扫向观众席。

  恰在这时,司空御终于撩起前额发,露出明晰流畅的面部轮廓,他单手在头顶揪起一撮,微歪着头,撩闲似的朝迟鹭挑眉示意,“给我找个皮筋……”

  迟鹭被他吸引注意,本能侧目,目光在他漂亮的眉眼上停留片刻。

  “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

  这下不止是迟鹭,连司空御发现了不对。

  司空御回头看,观众席被他扫到的观众冲他礼貌微笑,看起来十分平和克制,跟刚刚鬼叫的好似是两拨人。

  ——磕CP第一条,不能舞到正主面前。

  “……找个皮筋。”他喃喃着重复了一遍。

  “嗯。”

  迟鹭应了一声,很快不知从哪儿找来两个一次性的黑皮筋。

  司空御冲他撇了一下嘴。

  迟鹭会意,松松垮垮地抓起一把金发,三下五除二,利索地扎出一个小揪揪。

  或许是因为司空御刚刚的表情,观众席没有再发出奇怪的声音,女孩子们坐得端端正正,朝他们微笑。

  等迟鹭扎完,司空御对着旁边的反光玻璃照了一眼。

  “……”

  哇哦。

  冲天揪。

  “你会不会扎?”

  迟鹭诚实道:“不太会。”

  “……扎后面,我待会儿要戴护面的。”

  迟鹭骨节匀称的五指轻佻地在他额前拨弄着碎发,“你的头发没那么长,扎在后面就照顾不到前面。”

  司空御想了一下,“你使用一点技巧。”

  迟鹭:“……”

  我都不会扎。

  我有什么技巧?

  但他还是应声道:“好。”

  接下来十分钟,全场观众安静如鸡地围观了迟鹭和司空御躲在角落扎头发。

  唐理藏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捏起,不敢明目张胆,只敢偷偷地用余光注视那两个身影。

  “他们好像真的觉得……”她憋得难受,笑意差点憋成哭腔,“那个立牌能挡住他们……”

  慕容雯趴在栏杆上,借着支太阳穴的动作,肆无忌惮地往那边看,“怪了,这两人真挺配的。”

  唐理杵了她一把,面露严肃,“他们本来就是真的。”

  慕容雯:“……”

  作为外表往软妹方向进化内心还没跟上的钢铁直女,慕容雯很难跟她们共情。

  看别人谈恋爱,她只会觉得走在路边莫名其妙被踹了一脚。

  这有什么好磕的?

  几个小时后。

  慕容雯:“啊啊啊啊啊啊嘬一个嘬一个!我爱看!渴死我了!”

  *

  击剑团队赛共有九场,理论上来说,双方三名队员,每两人间都会有一场对决,最先拿到45分、或者时间结束后分高的队伍获胜。

  第一场开始,邵子濯和司空御坐在候场区窃窃私语,神情严肃,似乎在讨论战术。

  实际上——

  司空御:“比完赛你帮我收拾东西。”

  邵子濯:“干嘛?你终于决定要搬进宿舍跟主席双宿双飞了?”

  “……”司空御:“我回家,主任说这场比赛要是能赢,她就不管我的头发了,还给我加二十分,她都不管我,我惦记迟鹭作业干嘛?”

  邵子濯大惊:“原来你住进宿舍是为了主席的作业!”

  顿了一下,他又道:“万一我们今天输了怎么办?”

  司空御:“……”

  两人对视,司空御面无表情:“晦气……”

  话未落音,邵子濯忽然身形一歪,两条椅子腿毫无征兆地往里歪斜,几声吱呀响动后,他直接翻了出去。

  “诶呦……卧槽。”

  邵子濯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捂住半边屁股。

  教练和执勤的学生会工作人员迅速赶过来,确认他没有受伤,连忙把几人坐的椅子都更换了。

  邵子濯还在揉屁股,嘟嘟囔囔:“什么破椅子,谋杀帅哥啊……”

  椅子是体育馆自带的,用了挺久,有些陈旧,某些螺丝松动不稳属于正常,只是这种折叠椅单薄,邵子濯又跟屁股底下长钉子似的爱乱动,司空御低头端详两眼,顺口道:“你这个晃法,十条椅子也经不起你作。”

  邵子濯:“嘁……”

  风鹰应对仓促,可显然队员们并不全是凑数的,其中有两人实力的确不错。

  前面三场比完,累积比分停在9:7,圣兰德9,风鹰7。

  差距不大。

  直到第四场,圣兰德上场的学生发挥失常,让对方连拿三分,之后又因为心态不稳,频频失误,比分直接来到10:14。

  第五场是邵子濯。

  他的对手是风鹰本次实力最强劲的一位,几乎是当年击剑队正式队员的水准,跟一年多没碰过重剑、最近才开始集训的司空御几个比,很难说谁强谁弱。

  邵子濯拿分不多,他皱着眉下场时,显示器上的比分在13:20。

  司空御第六场,将比分拉回20:23。

  观众席上的学生看得心脏病都要犯了。

  “菩萨保佑,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换圣兰德赢这一次……”

  “这是在折磨谁,这是在折磨我。”

  伴随着陆陆续续几声“加油!”

  运动场上真的没有绝对的输赢,风鹰虽然是临时凑的队,但从上场开始,他们所有人状态都好得出奇。

  反观圣兰德,一直磕绊不断,先有邵子濯平地摔,后有选手状态不佳。

  当时比数学,大部分人不看好高三七班这个年级倒数,无论是整体水平还是尖子生,他们远不及风鹰,可偏偏最后爆冷,他们赢了比赛。

  此次比体育,击剑队珠玉在前,学生们在论坛上手指一点,便认为稳赢。

  结果从开局开始,圣兰德这边便意外频生。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定律,越自信,死得越快。

  邵子濯在第八场上场之前,严肃地跟司空御说了这个定律。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降低期待值,来,跟我一起洗脑,我们好弱,我们好菜,我们肯定赢不了……”

  司空御:“……国家教导我们,不要封建迷信。”

  邵子濯“啧”了一声,斥责他:“怎么叫封建迷信?!这叫用魔法打败魔法!”

  “我不信魔法。”司空御冷下脸,下意识抓头发,摸到一个翘起的小揪揪,动作微顿,忍不住回头。

  迟鹭站在场地边缘,低头登记着什么,他穿着圣兰德的校服,修长挺拔,破校服活活给他穿出一股时尚感。

  司空御不知怎么,想到他撤职的事。

  他确信老爷子一定给迟鹭许过其他好处,司空章不会让人打白工,迟鹭这么尽心尽力,应该也是为了那份好处。

  可能是钱,可能是别的。

  但肯定很重要。

  司空御手指下移,转而□□自己的后颈,掐出血色后,他声音低闷,冷静地道:“我是最后一场,我会赢。”

  “……”

  空气寂静了两秒。

  邵子濯震惊道:“为了搬出宿舍,你这么拼?!”

  司空御:“……”

  第八场结束,比分停在32:40。

  看台上一片喧嚣,或许因为司空御是最后翻盘的希望,他们呐喊得格外用力。

  “司空御,加油啊!!!”

  “啊啊啊啊啊加油——”

  就连司空妍也在场外喊:“司空御,头发!你头发!赢了我就不管你!”

  司空御随意地从这些人的面孔上扫过,点了下头。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迟鹭身上。

  相比其他人,迟鹭表情很平静,上下眼睑微微靠拢,好像还有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

  司空御不知道迟鹭究竟是无所谓,还是觉得自己一定会赢。

  后者最好。

  前者也没关系。

  他缓慢地扬起眉,冲迟鹭展开一个恣意张扬的笑容。

  别犯困。

  他无声地口型道。

  好好看着。

  御哥今天帅死你。

  迟鹭安静了一会儿,舒展眉宇。

  他笑出两颗若隐若现的虎牙。

  *

  司空御小跑着上台,灿金色的碎发全被掀起来,皮肤冷白,眉眼深邃而漂亮,略微的混血感令他看起来桀骜极了。

  迟鹭在手机里珍藏了二十多个司空御击剑比赛的视频,里面的他就像现在一样,意气风发,满脸骄傲。

  但好像又有一些不一样。

  两年前的司空御是黑发,不长不短,刚好到眉上。

  五官比现在要青涩稚嫩一些,其中有几个视频被教练训了之后,红着眼眶上了场,乌黑的睫毛上湿漉漉的,一边扁嘴,一边深呼吸。

  那时候貌似还很乖,被骂会委屈,被夸会咧嘴笑,没有现在这样万事懒散的劲儿,有时别的队员在训练,他休息,背景里能看到他捧着水果,在场中跑来跑去。

  像只活泼快乐的小狗。

  一样的是他在台上的敏捷和冷厉。

  下盘稳当,不动如山,动如疾兔,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对手尚在试探,他就已经闪电般出招,场内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分已经被拿下,速度快得能出残影。

  ……

  “啊啊啊啊啊——”

  “加油加油加油!!!”

  迟鹭尚在走神,只听耳畔喝彩声一片,抬头看,短短几十秒,司空御已经接连拿下五分。

  邵子濯忍不住慨叹:“风华不减啊,你们不知道,他当年在击剑队有个外号,叫拿分狂魔……”

  司空御是典型的机会主义者,能精准地找到对手的薄弱点并出击,像一头虎视眈眈的小猎豹,有时几个试探,能吓得对手肾上腺素飙升,直接状态下滑。

  压迫感是一等一的。

  一分钟后,比分到40:41。

  看台上欢呼声几乎要震破屋顶。

  两分半钟,第九场结束。

  45:43,圣兰德赢下比赛。

  迟鹭耳畔充斥着无数人的尖叫和呐喊,他身在其中,也不由得被感染,浑身血液都升了温,本能往前跨步,回过神时,已经逼近候场区。

  幸好他算工作人员,入场也没关系。

  司空御回敬完对手的击剑礼,摘下护面,一转身,开朗地笑了下,朝看台上的观众微微弯腰。

  看台上好不容易停歇的声浪再度掀起来。

  连邵子濯也忍不住激动:“卧槽,卧槽,御崽为了搬回家真是拼了,他平时训练压根没这么凶,我跟你们说……”

  邵子濯说着说着,一扭头,对上迟鹭。

  ?

  迟鹭想上前迎接的脚步停在原地。

  邵子濯跟他对视,还没觉得不对,傻呵呵地笑:“主席,你也被御崽帅到了?怎么样,咱们击剑队还行吧……”

  迟鹭跟他对视,过了一会儿,才道:“他要搬回家?”

  邵子濯:“对啊,宿舍那么小他怎么住得惯,跟我吐槽好多次了,这回妍姐答应赢了就不管他的头发,不扣分他就不用抄你作业,那还留在宿舍——”

  说到一半,他意识到不对,话音戛然而止。

  迟鹭重复:“抄我作业?”

  邵子濯:“……”

  完蛋。

  司空御兴冲冲地从台上下来,看见迟鹭,立刻小跑过去,往他肩头捶了一拳。

  “欠我一个人情,记着。”

  迟鹭跟他道喜,神情淡淡的,看起来兴致不高。

  司空御觉得有点不对,扭头一看,邵子濯咧着嘴,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司空御眉心一拧:“你欺负他了?”

  邵子濯:“……”

  栓Q。

  你说点人话吧。

  “没有。”迟鹭接了他的话音,扯出一个笑来,“要去庆祝一下吗?主任说明天周一不上课,给我们放假。”

  司空御盯着他,“不对。”

  “说实话,到底怎么了?”

  邵子濯终于忍不住:“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我跟主席开玩笑,说你住宿舍是为了他的作业,还说你马上就要搬走,都是我脑补的,其实没有的事。”

  司空御:“……”

  啊。

  其实也没说错。

  这咋说?

  “没关系。”司空御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迟鹭已经撇开脸,薄唇抿了一下,视线往下垂,嗓音也压得低低的,“我一个人也可以的,我不觉得孤单,也不害怕。”

  司空御犹豫了一下,“我一开始没想抄你作业……”

  “嗯,我懂。”迟鹭一副善解人意人淡如菊的模样,“宿舍确实比不上家里,没关系,你回去吧,以后作业有问题,我随时有时间。不用担心我,五楼有三个人,不吓人的。”

  司空御:“……”

  邵子濯:“……”

  五楼有三个人。

  两个人成对。

  一个人孤零零。

  “啧。”

  好片刻,司空御有些郁闷地用舌尖抵住一侧脸颊,嘟囔:“事多……”

  “算了,我今天心情好。”

  他歪着脑袋看向迟鹭,忽然展眉一笑,像之前迟鹭敷衍地安慰他一样,抬手勾下迟鹭的脖颈。

  迟鹭有一点碎发,额头相碰时,扎得司空御额前微痒。

  “多大人了,还怕这怕那……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再陪你住一个月。”额头相抵,司空御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留恋似的蹭了一下,落在迟鹭后颈的手转为轻拍,像在安慰家养的小动物,“乖,别不高兴。”

  迟鹭被他松开,缓缓抬头。

  “嗯。”

  他冷静而又平和地应了一声。

  其实心里在想——

  又骗到一个月。

  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