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信不信, 我是没有这个意思的,迟鹭心道。
距离上课铃响还有三分钟,不能再废话。
迟鹭上前站在了两人之间, 这次没有穿梭而过, 他站得离景年洲很近, 几乎是俯视的姿态。
“你们一封封地送挑战信,实在辛苦, 索性一次做个了断——我接受你的挑战。”
“规则你定, 若是你输了,之前的所有挑战一律作废, 以后也不要再出现这种无聊的行为。”
景年洲靠在黑板边缘, 大口大口喘气,小腹位置还有邵子濯留下的脚印。
过了一会儿,他平复好呼吸, 面容有些狠厉地扭曲了一瞬, 抬头对上迟鹭冷中泛着凶的眼神, 又卡了一下。
好片刻, 他找回思路,慢吞吞道:“如果你输呢……”
迟鹭:“我退学。”
“不行!”司空御反应极大, 甩手扔开凳子, 冷脸盯了迟鹭片刻, 强压着怒火道:“没别的能赌了?还不如赌奖学金呢……”
他转向景年洲:“我跟你比, 比数学是吧?行, 输了我退学……或者咱们比摩托车,输了我就从这层楼跳下午——唔唔……”
迟鹭利索地捂了他的嘴。
还说别人, 你赌得更虎。
“主席, 你不用捂御崽,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邵子濯叹了口气。
“没事,我有把握。”
迟鹭在司空御后脑勺揉了两下,像在给小动物顺毛,他体型瘦削,力气却大,压制一个司空御毫不费劲。
司空御挣扎半晌,无果,只能横眉竖目地用眼神警告他。
“……有把握,迟鹭同学真是自信,很好。”景年洲古怪地笑了笑,上前一步,“那时间就定在三日后……”
“要玩就玩把大的。”林辰忽然插嘴,向迟鹭看去,两人的目光一触即离。
“我信迟鹭,玩脱了,我跟他一起退学。”
“……”邵子濯哑然了一会儿,立刻道:“我也信!我也退!”
司空御:“唔唔唔唔——唔退退退!呸!你俩凑什么热闹?”
“濯哥说得对,这不是一个人的事。”一位女生忽然站起来,啤酒瓶底厚的方框眼镜令她看起来很温吞,眼镜后的神情却十分坚定,“我数学也不错,要玩,就玩个大的,我们五个跟你们风鹰比,输的人,直接滚出圣兰德。”
寂静一秒,立刻有人接话道:“班长你胡说什么?!五个对二十个,太不公平了——算我一个!只要让我进场,我就能干扰他们,爷爷我老家祖安的!”
“加我加我,我给你们当啦啦队!”
“我也来,算我个人头……”
“不就是退学嘛,我家有的是钱,一个学还退不起了?大不了让我爸送我出国!高三七班全体应战!”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显然士气已经到达顶峰,迟鹭却只是默不作声听着,眸光淡淡地垂下。
景年洲并没有被这冲天的动静吓到,相反,他认为现在喊得越大声的人,越没有威胁,高三七班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其中能打的,不过三两人。
等众人声音渐弱,景年洲微微一笑,“迟鹭同学,你觉得如何?”
迟鹭缓缓扫过全班同学的表情。
少顷,他淡声道:“应吗?”
“应!”
“应就要赢!赢就要赢得漂亮!”迟鹭眉眼沉下来,站直身子,笔挺得像一棵小白杨,缓缓往景年洲的方向走了两步,“怎么比?几局几胜?”
景年洲:“之前不是说好了,比……”
“比数学?你,我,两个比?”迟鹭漫不经心地朝他身后扫了一眼,“倒是可以,但他们愿意为你的输赢买单吗?”
景年洲下意识回头,几名风鹰学生反应过来,有些狼狈地避开他的目光。
“……”烂泥扶不上墙,景年洲在心里冷嗤,面色不变,“那迟鹭同学认为应该比什么?”
“比什么?”迟鹭问身后。
“赛车!”“英语,我英语还行……”“比柔韧度!我能时钟转!”“比谁放的屁久!”“搞文学搞文学!我最擅长产粮了,尤其是磕糖文学!”
同学们兴致勃勃,答案五花八门,逐渐趋于离谱。
“就比我们学过的科目,后面两局抓阄决定,第一局就按你的意思,比数学。”迟鹭散漫地推了一下眼镜,语气淡淡的,“我赢一把,给我们班同学打个样。”
用对方最擅长的东西,赢一把,打个样。
狂妄!
“我草我草我草迟哥帅死了!”
“啊啊啊啊啊主席赢他!”
“燃起来了燃起来了!菩萨保佑来局足球,我踢得他们水土不服!”
“……行。”即便迟鹭一直表现得很有把握,但景年洲没料到他能这么狂,当即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退一万步说,就算迟鹭真的有与自信匹配的实力,他怎么敢确信,班上其他同学,都能跟上他的脚步?
高三七班,全年级最差的班级,校内任意排名,无论平均分还是纪律性,从没脱离过倒数魔咒。
个人pk景年洲还有几分不确定,现在对手主动要求换成团队赛……真不知道,他们是太过无知,还是故意找死。
景年洲想了想:“公平起见,每一局的规则轮换制定,从你们开始,我们风鹰定第二局。”
拢共三局,第一局和第三局都是圣兰德制定规则,表面看是他们占便宜,实际景年洲心里有数——第一局风鹰几乎是稳赢,倘若迟鹭等人真的设立一些太针对性的规则获取便利,风鹰也不会坐视不理,毕竟涉及学校的声誉。
而第二局的主动权,在他们手中。
那意味着,只需要两局,风鹰就能以压倒性的胜利提前结束这场比赛。
那才叫解气!
万众瞩目下,迟鹭嘴角微微上挑,喉间轻响,应该是笑了一声。
“不必。”他淡然道:“你们先请。远道而来,来者是客,我们圣兰德,不占这个便宜。”
随着话音落下,教室里有短暂的一秒寂静。
放弃对手主动让出的便利,这个行为过分清高,也有些愚蠢,但是——
真特么爽!
少年本来就是世间最不懂得权衡利弊的生物。
“在我们的地盘,客气什么呢……”
“让让你们,免得说我们待客不周……”
“哈哈哈哈怕你们到时候说我们胜之不武!这个便宜咱不占!”
景年洲的神色终于彻底冷下来。
他想,给你们机会不要,那就从第一局开始——
完全碾压你们吧。
*
第一局比赛就在三日后。
这场少年之间的莽撞赌约不知怎么流传了出去,短短几天,多家媒体上门采访,都被司空妍拿扫把扫了出去。
整个学校都被一种莫名热血充斥着,迟鹭走在路上会被塞零食,伴随着乱七八糟的鼓励,“迟哥!干他丫的!”“主席,多吃点,吃饱了滴,比赛牛牛滴。”
连带着整个高三七班的待遇都非同寻常起来,属于食堂排队会被请到最前面;操场打篮球一定有球场;升旗仪式上,会被多方不明势力行注目礼。
严格来说,这确实不只是横亘在两群人之间的普通比赛。
而是涉及到两个学校的尊严之战。
邵子濯:“我忽然觉得我的肩膀沉重了很多。”
司空御丧着脸,“谁不是。”
他俩这几天都不敢出教室,一出教室就有人莫名其妙地给他们加油。
加什么油?柴油?汽油?
这件事是我加油就能左右的吗?
最淡定的反倒是迟鹭。
照常上课下课,刷题看书,闲着没事还去学生会执勤,每当这个时候,共同执勤的学生会干部就会显得坐立难安,恨不得在迟鹭的耳边大喊:您回去!读书吧!比赛才是!最重要的!
鉴于迟鹭平时在学生会的积威,他们想了想,没敢真的这么干。
第三日姗姗来迟。
裁判是风鹰的两个随行老师和圣兰德高三年级一个数学老师,加一个司空妍。
这场赌约闹得大,不仅各班老师,连外界都惊动了,司空妍必定要来盯着。
班主任苗苗坐在多媒体大教室后排,跟众多同学一起,充当观众。
直到比赛开始前一个小时,迟鹭等人才知道比赛的规则。
——擂台赛。两边各选五人,依次出战,做完立即喊停,裁判判定正确后,另一方下台,换下一个,站到最后的队伍胜出。
规则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次的题目,由他们自己出。
听完规则,迟鹭推了一下眼镜,心道:真好猜。
校内氛围不同,两个学校的学生在处理私下矛盾的方式上也大相径庭,风鹰中学比圣兰德要文明一些,如果班级之间有矛盾,通常不用约架解决,而是比较。
这个比较的形式,自然就是擂台赛。
景年洲越想从让他们输得难看,选择这种规则的可能性越大。
考前一个小时,十名学生在裁判的注视下,挨个进入办公室,在电脑里录入自己想出的数学题。
为保证试题有效,裁判会进行考前辨别,确保每一题都能得出答案。
辨别完出来后,司空妍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迟鹭估计景年洲出了超纲题。
超的还不是一星半点。
他们的座位分别在多媒体教室两侧,落座之际,林辰忽然瞥着对面,在迟鹭耳边低声道:“换一下。”
原本的出场次序,迟鹭在第三,林辰在第四。
两人脚步稍错,外人看来只是停顿了一下,似乎找错了位置。
林辰从第四换成了第三。
其余三人略有讶异,碍着场面,不敢多问。
直到双方都坐定,上方司空妍已经开始宣读规则,迟鹭才微微偏头,“理由。”
林辰视线盯着投影屏,面不改色,“景年洲在第一。”
“我的。”
“……”迟鹭不着痕迹地向对面扫去,景年洲稳稳地坐在第一的位置上,满是胜券在握。
景年洲在之前的社团挑战中其实很少出手,他的优越感不允许他纡尊降贵地与一些普通人比较,唯一一个让他亲自下发战帖的是,就是迟鹭。
脸都不要,把自己安排在第一,显然是为了以一敌五,来一场压倒性的胜利。
迟鹭目光在景年洲身上停留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微一挑眉,余光在林辰身上刮了一下,转而向后排看去。
他看向邵子濯。
邵子濯给他比了个心。
迟鹭:“……”
第一人上场。
圣兰德的第一人是个看上去有些紧张的男生,他在台上深呼吸,等景年洲到位,他甚至磕巴了一下,“你、你摇我摇?”
景年洲摆了个“你请”的手势。
“哦。”男生应了一声,冷静下来,在中央的电脑键盘上点了一下。
屏幕迅速闪动,很快,男生敲定。
电脑显示出试题。
两人二话不说,转身就写。
他们面前各有一块滑动黑板,中间加了挡板挡住视线,但他们书写的内容除了彼此之外,整个多媒体教室都能看见。
旁边的投影仪投出试题。
后排的同学茫然地看着粉笔灰簌簌而落。
这一题应该是奥数题,对大多数同学来说,眼熟却看不懂。
五分钟很快过去。
七班的男生额头上已经冒汗,T恤后背被汗湿了一大块,但他落笔的速度丝毫不见缓,甚至有越来越快的迹象。
“哎呀。”邵子濯忍不住了,“他俩写得都差不多,谁能赢啊……”
苗苗老师一个眼刀扫过来,“嘘!不要说话,扰乱军心!”
邵子濯:“……”
隔着这么远,他们能听见我说话?
迟鹭目光在两块黑板间流转。
七班这次出战的学生,除了迟鹭和林辰外,还有两男一女,两个男生都是数学社核心成员,常年与奥数为伴,女生是之前第一个站出来应战的七班班长,上半年还拿过市级数学竞赛一等奖。
严格来说,这道题出得中规中矩,难以对任何一方构成决定性的威胁,但同等难度下,景年洲的速度明显更快,思路也更流畅。
“叮——”
放在讲台上的响铃被拍响了。
是景年洲。
裁判开始阅卷,男生抿了抿嘴唇,不甘心地在黑板上补全了最后一个步骤。
转身的时候,对上迟鹭的目光,后者朝他微微颔首。
冷静的、淡定的、不以为然的。
……对,后面还有他们呢。
男生猛地舒出一口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回到座位上。
“……做得好。”班长小声道。
男生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笑。
第二题很快开始。
班长利落地上台,她甚至懒得绕两步路,直接从第一排的课桌上翻过去,上台之后直接摇题,把景年洲虚伪的“请”手势卡在半空。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慕容雯在后排压着嗓子喊:“班长,你是——我的神——”
又收到苗苗老师一个眼刀问候。
题目显示在投影屏上。
邵子濯:“这是正经数学吗?我怎么没见过呢?”
“让我看看,这好像是……”
“微积分。”
候场区的迟鹭淡淡出声,旁边的男生忍不住道:“我草,还能这么玩……”
迟鹭倒不意外,从听到规则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模糊不清的范围就是景年洲特意留下的空子,给他们自己钻的。
班长迟疑了一秒,拿起粉笔转身写字。
微积分是高数的知识点,这道题甚至不是基础题,而是灵活的复合题,难度可想而知,她却下笔如有神,显然有所涉猎。
可惜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比不过准备充分的景年洲。
景年洲摁铃的一瞬间,班长粉笔都捏断了,满脸失落。
后排慕容雯顶着苗苗老师的死亡视线大喊:“班长没事!你已经很棒了,麻麻永远爱你!”
一声“麻麻爱你”,成功打断班长的愁绪,让她哭笑不得地下了台。
接连两题失利,挤在后面以及窗户外的学生们已经焦灼起来,邵子濯安慰道:“没事,我们还有王牌没上场呢,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膨胀……”
略显凝重的氛围下,林辰缓缓起身。
第三道题加载出来,连迟鹭都不禁眼眸微眯。
景年洲却略显自得地笑了一下。
编程题。
苗苗老师迟疑了一下,“这不是……”
“反对!”班长立刻举手,起身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冷静地叙述:“裁判,c语言是一门编程语言,不属于数学范畴……”
“反对无效。”一名风鹰的老师道:“c语言是数学系的一门基础科目,跟基础数学放在一起考校,我们认为没有问题。”
教室后排一片哗然。
这也行?!
班长捏着拳头,面色难看。
迟鹭的视线越过其他人,跟林辰对上。
行吗?
林辰微不可察地朝他点头。
行。
“班长,坐下吧。”迟鹭打破僵局,宽慰似的朝她颔首。
比赛继续。
此时后排议论纷纷,声音嘈杂得好几位老师连番警告都压不住。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就是说这题出得不合理是么?”
“打个比方,篮球赛比谁跑得更远。”
篮球比赛中体能不重要么?重要,但没听说过谁上场比跑步的。
“……我火上来了……”
“什么傻逼题目,谁出的?”
“还用说,看台上姓景的笑得那样……”
“我要扫射整个风鹰中学了……”
未上台的风鹰学生跟他们挤在一块,碍于对方人多势众,此前一直一语不发,听到这里才有些不悦地道:“题目上又没写名字,说不定是你们圣兰德的搞的鬼,台上那位,不就写得飞快,一看就早有准备……”
“肃静!”司空妍忽然捏着麦克风喊了一声。
她转过身,慢吞吞地将后排学生扫量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她道:“我们圣兰德的孩子都乖巧听话,不会出这种让老师为难的题目,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造谣?谁?站出来。”
人群足足安静了半分钟。
随后——
“就说不是我们出的!哪个造谣,出来挨骂!”
“咱们才不干这种臭不要脸的事,圣兰德输赢都堂堂正正!”
“妍姐耳朵真灵光哈哈哈哈哈哈哈……”
裁判席,两名风鹰的老师脸色难看。
“司空主任,按规矩,出题者是不能透露的……”
司空妍懒散地收回目光,瞄了台上一眼,确定林辰没有被影响,才支着下颌,冲旁边两位粲然一笑。
“真稀奇,我也没点名道姓,你们风鹰的规矩不是挺弹性的吗?讨论这道题目的时候,二位跟我吵得面红耳赤,还说,要我放宽眼界,不要固步自封……”
“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刚才我勇敢地放纵了自己,怎么?二位又有新说法了?”
“……”
另一位圣兰德老师忍笑忍得满脸通红。
后排的吵闹声小了下来。
风鹰学生跟圣兰德学生泾渭分明地分成两部分,谁也不理谁,但由于圣兰德主场,本校学生众多,隐隐呈现一种包围之势,十五名风鹰学生被虎视眈眈地挤在角落里,脸色很不好看。
“咦?”邵子濯不知发现了什么,望着台上,“他们是不是偏题了?数学题,为什么都在写英语。”
慕容雯定睛一看,林辰首行写的是:#include ""
“完了,真偏题了。”
苗苗老师忍无可忍,“那是预处理命令。”
“哈?”
“……没事,饿不饿,老师这里有脆米棒。”
苗苗像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挨个给他们分了小零嘴,总算让他们安静下来。
林辰速度很快,刚开始跟景年洲不相上下,方才不知怎的停顿了一会儿,便落后一截。
旁边的男生有些着急,凑到迟鹭耳边,小声问:“迟哥,你懂这个吗?咱们能不能赢啊,景年洲比林辰多写好多……”
“能。”迟鹭镇定道。
编程不是比谁的代码长。
林辰的编程逻辑比景年洲复杂很多,所以才需要停下思考,但这样进行的编程,能将整个程序简化一大截。
几名学生会干事临时从隔壁电脑房里抬出了两台电脑来,上面有现成的编程软件,他们坐在四位裁判后面,正分成两拨,紧跟着黑板上的字符,噼里啪啦地敲到电脑里。
最后一个大括号写完,林辰的粉笔在黑板上点出沉闷的一声。
属于圣兰德的响铃响起。
这是这场比赛中,圣兰德的铃第一次响,后排不由得爆发出一小阵欢呼声。
邵子濯喜气洋洋,“看到没看到没?我就说我们主力还没动吧……”
他美滋滋地跟周围炫耀一圈,回头发现司空御趴在桌上发呆,懒恹恹的样子。
“御崽。”他艰难地挤进司空御蜗居的角落,问:“你怎么不说话?我们要翻盘了!激不激动,刺不刺激!”
“激动,刺激。”司空御撑着下巴,兴味索然地应了两声。
“但我看不懂。”
邵子濯:“……”
你猜怎么着?我也看不懂。
邵子濯看不懂也能随着气氛傻乐呵,司空御不一样,他看不懂就犯困,邵子濯知道他的习惯,索性不吵他,又挤出去了。
候场区的迟鹭忽然似有所感地看过来。
他的视线在那颗凌乱的金色发顶上落了片刻,随后招手,唤来一个执勤的学生会干部。
他在后者耳边如此这般嘱咐着,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什么,放到干部的手心。
大部分人在等待程序运行的结果,迟鹭的举动没惹来什么关注。
司空御困倦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抬头,是个不认识的男生,表情认真,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司空御摆着厌世脸,“干嘛?”
“主席让我把这个给你。”干事朝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颗粉红色的镭射纸糖。
一看就是草莓味儿。
司空御瞌睡一下就醒了,想起这是哪里,想起他们在干嘛。
他歪头越过学生会干部,跟候场区的迟鹭对上目光,用口型示意:干嘛?
你他娘不专心答题,给我送什么糖。
迟鹭蹭了一下鼻尖,很轻地勾起唇角,笑意浅淡。
吃。
他无声道。
“……”
司空御一言难尽地跟那颗糖对视。
好片刻,他不耐地拿起糖,攥入掌心,心想等会我就扔到后面的垃圾桶里……却被面前的学生会干部拦住。
“同学,你得现在吃掉。”娃娃脸的干部一本正经,“主席说,糖纸要给他带回去。”
司空御:“……”
你们读书人屁事怎么这么多?!
恰在这时,周围又响起一阵欢呼,人群激烈地耸动起来,邵子濯激动地冲过来摇他的肩膀,“御崽,御崽——我们赢了!”
司空御被他一晃,手上不稳,草莓糖甩了出去。
娃娃脸震惊、不敢置信。
司空御对上他看负心汉的目光,哽噎两秒,抬手道:“你别说话,我找。”
等学生们稍微冷静下来,他蹲在课桌底下,摸索着找糖。
越找越气。
这什么糖?金子做的?值得少爷我这么上心?
糖就落在桌角处,没被踩。
司空御吹了一下,愤愤地剥开糖纸,咔嚓两声咬碎硬糖,将哗啦作响的糖纸扔进娃娃脸手中。
“告诉他——”司空御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脸色沉下来。
娃娃脸端正站好,等着带话。
司空御摆出一副要放狠话的架势,表情凶狠,气势俨然。
糖块在唇齿间抵了一圈,他艰难地憋出四个字:“……不要紧张。”
娃娃脸:“……”
哦。
娃娃脸把话带到,候场区的迟鹭不禁笑出声。
此时台上只剩下林辰一个人,景年洲坐回座位上,脸色不太好。
——他设想过千万种可能性,针对迟鹭的资料做了一万种应对方案,甚至费尽心血找了迟鹭以前学校封存的试卷来看。
结果迟鹭没上台,他先被打败了。
这是耻辱。
更耻辱的是,他发现迟鹭根本不care他的存在,时不时回头看观众席,偶尔脸上带笑,注意力都在那里。
……奇耻大辱!
捱到第四题,风鹰第二个人才正式上场。
是个男生,表情看不出激动或者紧张,更多的反倒是犹疑,上台的间隙,频频侧目看景年洲。
——这已经偏离了他们的设想。
景年洲只是敷衍地朝他点了一下头。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人在担忧什么,哪怕他没有如预想般在台上站到最后一秒,难道剩下的四个就对付不了对面三个吗?
他们人数上占优势。
甚至早就根据人数优势埋好了伏笔——
男生慢悠悠地上台,从动作间能看出他的赶鸭子上架。
第四道题被摇出来的时候,男生直接懵了。
林辰眯着眼睛细看片刻,表情凝重起来。
前面的所有题目,虽然有超纲,但考的都是基础知识,只要学过,做出来不难。
这道……
景年洲盯着那道题目,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
终于来了。
“老师,这啥?”后排,邵子濯看台上台下一脸懵逼,连忙问苗苗老师。
苗苗老师:“……我不知道啊,我没学过这个。”
她教英语的,懂一点c语言已经很牛逼了好吗!
这个题目,左看像数学,右看也像数学,它有x还有y,可除了xy之外,实在没有能看得懂的词汇了啊!
候场区的迟鹭不下意识地用指节敲击桌面。
拓扑学,证明题。
难度较高,是这门学科中的经典难题,论证很复杂,需要在这方面有一定研究,很多人对着答案死记都记不住。
台上,林辰和风鹰的那个男生双双杵在原地,林辰大概知道这是拓扑,但他没学到这种层次,不会做。
男生更尴尬,他看都看不懂。
尴尬地在电脑前愣了半晌,林辰试探着,拈起一根粉笔。
男生的心提了起来。
林辰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解”。
男生:“……”
林辰犹豫着回头,“如果一道题双方都答不出来,能按步骤记分吗?”
司空妍红唇一张,风鹰老师怕她又临场反悔,连忙抢话道:“顺延,由下一位同学继续解答。”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是之前商议好的,呵呵,呵呵呵。”
“……”
你嗓子卡痰了?
于是无数道目光,便沿着座位,落在了迟鹭身上。
迟鹭视线微微扫了一下。
扫到景年洲的时候,他对上对方眸光中不加掩饰的戏谑,似乎想看他如何收场。
景年洲对这道题很有自信。
为什么呢?
因为他自己做不出来吗?
这不巧了么。
你不会,我会啊。
众目睽睽下,迟鹭起身,走了两步,不知想起什么,朝后看去。
司空御勉强打起精神,蔫头耷脑地用手支着下巴,坐在人群当中,跟迟鹭对上视线。
迟鹭挑了一下眉。
旋即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镭射纸,慢悠悠地抵到唇边印了一下。
很莫名的一个动作,但在这种情境下,竟然没人觉得奇怪。
离得近的能看到他的口型:
别犯困。
好像是在提醒自己,又好像在对别人说话。
司空御:“……”
岂止是不犯困。
特么的整个人都清醒了。
嗤,装腔作势。景年洲看着迟鹭的动作,嗤笑出声。
他自信满满地看着迟鹭上了台。
迟鹭拿起了粉笔。
迟鹭开始写字。
景年洲笑僵了。
景年洲笑淡了。
景年洲笑不出来了。
……
景年洲:妈的。
迟鹭摁下响铃的那一刻,整个多媒体大教室鸦雀无声,不是这一环节不吸引人,而是迟鹭写答案的速度实在太快,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
摁完响铃,迟鹭淡淡地冲旁边颔首。
“下去吧。”他如是说。
“啊……啊。”男生稀里糊涂地应下,然后像个来观光还没看懂的小老头,颤颤巍巍一脸不解地回到位置上。
这题的判分花了点时间。
十五分钟后,比赛继续,风鹰第三个人上台。
或许是迟鹭运气好,也兴许是超纲题已经用完了,第五道题是平平无奇的竞赛题。
迟鹭盯了题目整整一分钟。
然后他写了一个解,写了三个简短的步骤,写了一个结果。
旁边的男生刚写完第一步,就听到铃响了。
迟鹭说:“下去。”
“……”
好嘞。
风鹰第四个人在台上站了四分钟,脚底板还没搓热。
“下去。”
全班针落可闻。
不是他们不激动,实在是这个场面……笑出来的话,有点不礼貌。
两位风鹰老师脸如菜色。
慕容雯憋了半晌,实在没忍住:“噗嗤……”
她开了个口子,很快零零星星的笑声便从后面传来。
风鹰第五个人上的时候,景年洲已经没有表情,桌子底下的手紧握成拳。
这次刷新的题型不难,可计算量非常大,数字冗杂,难以取舍,舍多了答案不精确,舍少了算得慢。
迟鹭慢吞吞地在黑板上写数字。
旁边的风鹰学生虽然看不见他的答案,却能听到他写字的声音,频率稳定,听起来没有前两次那样干脆利落。
风鹰学生心中暗喜:难道计算是迟鹭的弱项?
就连台下的景年洲和其他三名风鹰学生,也微微前倾身体,心稍微悬了起来。
或许……还有转机。
这个念头刚起,迟鹭写到第四个数字。
他在上面画了个圈,底下打两个横杠,表示这是答案,然后反身摁铃。
“下去。”
“……”
最后一声“下去”落音,教室后排响起震天般的欢呼声。
“下去!下去!下去!”
“喔哄——赢啦!”
“迟哥!!!你是我哥!唯一的哥!!!”
“迟哥的戏份,因为过于魔幻而显得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御崽,御崽!”邵子濯再度被气氛调动,像头小牛犊子一样冲过来,兴奋不已,“御崽,我们赢啦!”
御崽趴在桌子上不肯抬头。
“咦御崽。”邵子濯突然发现了什么,好奇道:“你耳朵怎么红了?”
*
第一局,以七班胜利落幕。
司空妍在接受采访的时候笑得花枝乱颤,“是,没错,我们圣兰德的孩子都很聪明,他们只是不爱学,真的要学起来很快的,而且我们学校氛围特别好,同学友善老师和蔼,欢迎大家报考我们学校,圣兰德一定会给你最好的教育……”
这场赌约最开始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外界媒体渲染造势,网络上也有不小热度——当然,大部分不看好圣兰德。
怕影响到学生心态,司空妍此前一直没有正面回应,甚至花钱压消息。
现在赢了,她可以出去现眼了。
比赛定在周末,结束后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校门,司空御找准时机,把迟鹭堵在了教学楼楼道里。
“……拿来。”他朝迟鹭摊开手掌。
迟鹭装傻,“什么?”
司空御恼怒地抓了一下头发,有些焦躁,“你说呢?你上台前,拿的那玩意儿——”
迟鹭作恍然大悟状,“你说我的糖纸?”
“……屁。”司空御舔着后槽牙,“那是我的,我吃过的……”
“……”
迟鹭忍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偏过脸,闷闷地笑起来,喉结跟着上下滑动。
笑完了,他顺手摘下眼镜,微眯着看向司空御,声音中还含着未褪尽的笑意。
“生气了?”
“我候场有点久,犯困,所以拿糖纸提提神。”
“屁,”司空御又说了脏话,“草莓味提什么神?再说,提神你吃糖,闻糖纸有什么用。”
迟鹭张口就来,“糖没了,被你吃了。”
“……”
“所以你当时,”司空御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为什么要让我吃糖?你留着不就好了?!”
笨蛋。
你吃过的,才能提神。
迟鹭在心里应了一句,嘴上却道:“感觉你也很困,就把糖让给你了。”
不等司空御炸毛,他又补充:“我想让你看我。”
这句音调有点低,司空御一咂摸,品出两分委屈。
司空御盯着迟鹭安静低垂的眉眼看了半晌。
一轮番脏话在心中刷屏完毕后,他抿抿嘴唇,用跟人干架的气势,气汹汹地说:“你有什么好看——”
迟鹭眼皮淡淡地掀起来。
“——是挺好看的!但你不能直接跟我说吗?我出门灌两杯咖啡都比你的糖管用!”
迟鹭平铺直叙:“我马上上场,来不及灌咖啡。”
行。
这逻辑都快把我说服了。
但是——
“你特么那是闻吗?你都……都亲上去了!”司空御比划了一下,血色直往脸上涌,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这个动作,你不觉得奇怪吗?!”
迟鹭尽力按捺着。
现在笑出声,司空御肯定会被气成河豚,好不容易骗到这里,不要功亏一篑。
“啊……”他装作努力回忆,恍然大悟的样子,“你说,间接接吻啊?”
……
司空御炸成了一只红色小番茄。
你特么还说出来!!!
迟鹭几乎能看到他头顶有热气在螺旋上升,实在禁不住,把脸撇开。
就这一个动作,被司空御抓到。
他当即察觉端倪,质问:“你是不是在逗我玩儿?”
迟鹭想说没有,喉结滑动了一下,看见司空御垂在身侧的两手紧握成拳头,嘴唇抿得过紧,几乎成了一条直线,脸颊肉很可爱地鼓起来一团。
他一张嘴,笑了一声。
“!!!”
司空御暴怒:“你果然!”
他气急攻心,叉着腰来回转悠,迟鹭不好太过,试着往回找补:“没故意,那只是……”
司空御:“半个小时内不要跟我说话,我在生气。”
哇,逗我玩儿。
我是你的宠物吗?!!
“……哦。”迟鹭垂下眼想了一下,“那我不是迟鹭,我替迟鹭带句话,请问御崽在吗?”
司空御:“……御崽不在!”
“那你是谁?”
“……御崽他哥!”
“哥哥帮我带句话吧,带给御崽——”
“哥哥不跟迟鹭说话,哥哥恨屋及乌。”
迟鹭神色自若:“我说了,我不是迟鹭,我是迟鹭的弟弟,我叫迟到。”
司空御:“……”
这个对话真的很弱智。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带什么话?”
“带一句……”迟鹭拖着调子,似乎在思忖,忽然舔了一下虎牙,眼尾很轻地上翘,似笑非笑地说:“御崽不要生气,迟鹭知道错了。”
“……”
认错的方式有千百种,迟鹭选了最歹毒的那一种。
见血封喉,一言毙命。
“……哦。”好半晌,司空御移开目光,佯装思索的样子,站到了窗户边。
其实是耳后热意蓬勃,闹得他心如擂鼓。
冷风一吹,司空御觉得自己冷静了一点。
“你把糖纸给我。”
扔到垃圾桶,我就原谅你。
迟鹭眉梢动了动,从口袋摸出那张镭射纸。
他没有动作,司空御觑他两眼,想趁他走神将糖纸抢出来,却不料迟鹭反应极快,猛地往后收手,司空御便扑了个空。
“……”他差点砸迟鹭身上,堪堪稳住身形,再度恼怒,凶狠地揪住了迟鹭的衣领,“有完没完?你真的要感谢我最近脾气好,要搁以前,你这种行为高低要挨一顿揍——”
迟鹭无奈地冲他挑了一下唇角。
浅浅的鼻息随着笑意铺洒出来,司空御脖颈泛起一层小疙瘩。
“我请你吃西瓜。”
“……什么意思?”
“哄你。”
“……不需要。”
“草莓?”
“我讨厌草莓。”
“橘子?小蛋糕?啊,后门奶茶店新出了草莓啵啵奶茶……”
“我讨厌草莓。”司空御手上用力,将他怼到墙上,忍无可忍,一字一顿地说:“我也、不、需、要、人、哄。”
距离很近。
最近气候干燥,室内空调控温,燥上加燥,司空御头顶的金毛又炸了起来。
迟鹭自然垂下的手蠢蠢欲动。
可爱,想薅。
“我……”他出声,才惊觉声音有些沙哑,偏过头咳了一声。
“我想哄。”
司空御:“……”
这话说的。
你想哄我就让你哄?那我成什么了?
“……你先把糖纸给我,或者扔掉。”司空御手上力道松了一些,满脸不情愿,“……我选草莓啵啵。”
高中生稳重可靠的友谊就在于,即便被好朋友气得半死,也不会真正计较,只需要一杯奶茶,就能一笑泯恩仇。
司空御,你真是个大度的人,大少爷感慨地想。
“今天真的太出气了,你看到那几个风鹰学生走时候的表情没有,笑死人了……”
“我岂止看到,我还录像了,哈哈哈哈哈等会儿跟你分享……”
两个女生挽着手从楼上下来。
司空御和迟鹭下意识回头,猝不及防地,四个人对上视线。
“……”
其中一个女生在他们之间扫了一圈,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一刹那,司空御没完全清醒的头脑再度炸开,本能地做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终生的决定。
他飞快地、利索地,把脸埋进了迟鹭的肩头。
“嘶——”
一个女生蓦地倒吸一口冷气。
迟鹭:“……”
双方僵立了一会儿,迟鹭抬手安慰地揉揉司空御的后脑勺,偏过头,冲两位女同学颔首,“有事么?”
这淡淡的一句,骤然唤醒了她们的神智。
“哦……哦没事,我们……路过,路过。”两人同手同脚,相互搀扶着下楼,拐角之际,还忍不住驻足,回头确认了一眼。
司空御蹭着迟鹭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她们走了没?”
“走了。”
司空御大松一口气,不忘向迟鹭确认,“她们没看见我的脸吧?”
迟鹭:“……”
不确定,但我想,她们应该看见你的头发了。
“……没有。”
司空御放下心来。
他从迟鹭手里抢回那张糖纸,扔到垃圾桶,然后心情甚好地去后门奶茶店选购了一杯满料的草莓啵啵。回宿舍时,刚巧邵子濯从对门出来,看见迟鹭,立马站直,一副面见国家领导的尊敬姿态。
“迟哥,你好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小邵,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小邵一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邵子濯握住迟鹭的右手,一脸肃重地晃了晃。
司空御用力吸了一口奶茶。
“小邵,迟哥让你叫声爸爸来听。”
“去。”邵子濯不悦地瞪了司空御一眼,“少胡说,迟哥不是那种占人便宜的人……”
“不。”迟鹭一脸淡定,“我是那种人。”
司空御:“听到没?叫爸爸。”
邵子濯:“……”
“别逗他了。”
林辰倚在门口,淡淡笑道。
他看向迟鹭:“另外两局,什么打算?”
*
第二局和第三局的比的科目,是司空妍和匆匆赶来的风鹰教导主任一起抓阄决定的。
第三局是英语。
第二局是……体育。
司空妍:我快乐了,谁懂?
若说圣兰德还有哪门课能有胜过风鹰的希望,那必定是体育。无论平均成绩还是体育特长生,圣兰德总体水平都比风鹰高一大截。
——这群孩子除了吃就是睡,壮得小牛犊似的,也有好处。
抽签结果公布后,整栋教学楼都沸腾起来,下课铃刚响,男生们就乌泱泱地冲到操场上,撒欢儿地跑叫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喊:“主任!选我!我是博尔特关门大弟子,一定能为学校争光。”
“看我看我!我哪项都行,跑步接力跳高跳远……我全能的!”
“不瞒大家,知道我姓什么?姓李,钱塘关李哪吒的后代,风火轮一转他们都是弟弟!”
“我肺活量好……”
司空妍在广播里骂:“博尔特知道你给他关门了吗?!丢人现眼,回去上课!欠着平时分的一律踢出候选名单!”
于是男孩子又乌泱泱地跑回了各自的教室。
全校都沉浸在朝气蓬勃的热血当中,只有三个人的脸是绿的,两名风鹰老师,一名风鹰教导主任。
景年洲不算,二十名风鹰学生,在抓阄结果出来的半小时内,就被风鹰派车接走了,说是学校期中考试提前至下周,带他们回去备考。
风鹰教导主任当时的原话是:“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重,正是高三这种重要时机,缺一门考试对他们影响很大的,希望司空主任理解,这些赌约,小孩子之间的把戏,完全可以日后再说……”
风鹰的意思显然是想鸽掉后面两场。
否则三局两胜,真的输给圣兰德,对风鹰的名声是很大的打击。
“当然,如果贵校实在重视这场赌约,不如我们先比第三局?正好风鹰期中考试临近,若是两校考同一套英语试题,直接比平均分,岂不是省事很多?”
风鹰铁了心要耍赖。
司空妍抱着胳膊琢磨了会儿,没立刻答应。
第二天课间操,她拿着话筒上了主席台。
“大家好,我是司空妍。”
台下响起一阵欢呼声。
经此一役,学生们对学校的归属感大大增强,现在看司空主任和红袖章都特别亲切。
“首先要跟大家说,此次交换生活动,是我一手促成的,变成现在这样,是主任失职,向大家致歉。”
“高三七班与风鹰的三局赌约,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这里就不赘述,我上台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件事情,顺便听听你们的意见。”
“——风鹰临时调整考试安排,期中考就在下周末,风鹰的同学们由于要回校参加考试,不能再完成接下来的pk,本次比试到此为止,胜负未分——”
台下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响起讨论声。
“什么意思?不比了?”
“怎么这样……我还想在体育局中大展身手呢……”
“咦……输不起……”
司空妍等了三分钟,等他们讨论得差不多,才提声道:“但是——他们可以要求中止,我们也可以选择继续。”
“如果继续,学校会把期中考调整到与风鹰同一时间,用同一套英语试题,利用此次期中考比第三局,高三英语平均分高的学校获胜。”
台下有些沉默,很多人没想明白其中关窍。
其实一句话概括就是,如果要继续比,双方都要做出一定妥协,圣兰德同意将第三局提到第二局之前,风鹰硬着头皮继续这场挑战,赌上学校的声誉。
按照约定,第三局的规则由风鹰设立,他们要求比平均分完全合理,只是第三局对他们而言几乎是稳胜,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风鹰面子上都好看一些。
“很多人都从我这里收到过鼓励,我说你们是最聪明的,最灵活的,一学就会……但今天,我要跟你们说句实话,继续比下去,英语这一局输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其实一开始没有多少人看好我们,你们能赢第一局,真的很不错。到此为止,虽然胜负未分,但唯一的胜局在我们这里;倘若继续,很可能大众只会记得,圣兰德输了。”
“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们,高三年级全体学员,十分钟后,是否应战,我要一个答案。”
被点名的高三学生面面相觑。
消息来得太突然,他们甚至没听懂。
“就是先比第三局,再比第二局是吗……”
“平均分……我们好像确实不太行……”
“不继续也行,风头已经出了,万一坚持到最后,输了,多丢人呐……”
身旁在议论纷纷。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起的头,同学们的视线逐渐向迟鹭汇聚而来。
迟鹭站在队伍最末,神情淡漠,肩背笔挺,眼镜反射出淡金色的弧光。
察觉到注视,他微微撩起眼皮。
“我还是那句话。”众所瞩目下,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声音不是很高昂,却足够让许多人听见。
“比就要赢,赢就要赢得漂亮,不到最后一刻,一切未定,怎么不能是我们?”
“……”
他情绪寡淡,说着这样嚣张的话,语调还是不冷不热的,可偏偏这道声音向四面八方散开,落进学生们耳中,就仿佛火苗上洒了一桶火油。
嘭地一声,轰然烧起来。
“对!怎么就不能是我们!英语输了,不是还有体育吗?!”
“输不可怕,怕输而不敢比,才是懦夫行为!”
“英语也说不定啊,不是还有百分之十的可能?不到最后一刻,怎么就知道不能赢!”
“不管了不管了,要比,圣兰德无所畏惧!”
“比……”
“我也支持……”
十分钟后,司空妍让支持继续的举手,放眼看去,一目了然。
豪情壮志地放了话,便要自觉,期中考每一名学生的成绩都至关重要,不像上一局,有迟鹭等人在前冲锋就行。
不能争光,至少也不要拖后腿。
第八节 课不用人留,学生们都呆在教室记单词背课文,不知是谁率先提议用英语进行日常对话,于是高三年级的日常就变成了这样:
“you……we eat something……呃,together?”
“啊yeah yeah yeah.”
“this this……I don\'t understand,you say say……”
“呃……”
一个英语单词难倒英雄好汉。
事实上,圣兰德很多学生打小接触外国文化,英语底子是在的,只是缺少积累,他们语感很强,找一找感觉,很快复习就上了正轨。
高三学习氛围浓厚,多多少少影响到高一高二,每日晨读的朗诵声能惊飞鸟雀,一到课间,高三几层走廊挤满了上来围观加油的学弟学妹。
贴心一些的,还会给他们送小零食。
“学长学姐加油!”
“学长学姐想吃什么,我们去买!”
邵子濯每次就像皇帝西巡一样,从走廊这头走到走廊那头,最后站在班级门口跟他们摆手,“thank you,thank you.”
司空御捂着耳朵死记单词,越记越烦。
他想问迟鹭他现在退学来得及不?可嘴一张,不知道退学的英语怎么说,又烦躁地憋了回去。
晚自修,自习教室人满为患。
邵子濯在前面咬着笔头做试卷。
司空御在后面咬着笔头听听力。
一个看不懂。
一个听不懂。
“you……”邵子濯回过头来。
司空御等他说话。
邵子濯想说,我英语很差,你好像也是,要不找林辰和迟鹭,集中给咱们冲刺一波?
四目相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room.”司空御指指宿舍的方向,“嗯,say.”
意思是,回宿舍说。
“……ok.”邵子濯松了一口气。
司空御又刷了两套听力题,听得五迷三道,飘飘欲仙。
正当他心中退学的欲望攀登到顶峰时,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从旁边推过来。
“Memorize these common words first(先记这些常用单词).”
司空御茫然。
迟鹭只好指指他的英语书,又指指自己的小册子:“this,no……this,yes.”
司空御翻开小册子看了眼,懂了。
就是让自己先记这些呗。
“ok.”
迟鹭又说:“……(今晚回宿舍,我帮你补语法,这很重要).”
司空御盯了迟鹭一会儿,开始茫然。
“room.”他指宿舍,艰难地:“get back呃……say.”
“……”迟鹭:“ok.”
晚十点,迟鹭拿着自己做的语法合集准备给司空御补课。
刚坐下,林辰敲响他们宿舍的门。
“好巧。”林辰叹了口气,脸上带着一股无可奈何的疲惫,“这边也要补习,搭个伴吧。”
二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迟鹭坐在中间给他们讲课,司空御趴在臂弯里,睫毛一下一下地往下坠着,感觉随时都能睡过去,邵子濯倒是坐得笔直,非常乖巧,但有时候会问一些让迟鹭头疼的问题。
“迟老师,这里面有些单词我还不认识,怎么办啊?”
迟老师:“……记。”
邵子濯:“记多少遍啊迟老师。”
迟老师忍不住将椅子后推一点,偏头问身后的人:“南宫老师,你最近不是在给他补习?英语基础怎么样?”
南宫老师正在翻试卷,从里面摘出来适合短期提高的阅读理解,做成一个合集。
“别问南宫老师,这一门他不知道。”南宫老师头也不回,“某人一听英语就犯困。”
迟鹭:“……”
迟鹭再回头,邵子濯趴在桌上,睡过去了,而司空御坐直起来,看着这位的睡颜,脸上写满了震撼。
从这个入睡速度来说,是值得震撼的。
林辰又叹了口气。
“让他睡吧,他睡着了没两个小时醒不来,不用管他。换个位置,你们来这边复习。”
司空御搬着椅子跟迟鹭转换阵地。
虽然林辰说邵子濯睡得像猪不会醒来,但迟鹭还是略微压低了声音,“你的英语基础很差,光记单词不够,还得练语感,明天开始我带着你读英文,还有,作文分不能丢,这个不用太懂,随便编一编就好,性价比很高,那本册子里的单词是我自己归纳的,作文用得上,一周内要背完。”
“……”司空御:“我想退学。”
迟鹭无视他的抗拒,“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做阅读理解。”
珍贵的十分钟休息时间,司空御滚上床,把脸埋进枕头里。
林辰在试卷的海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道:“快一周没回家了,还在跟老爷子置气?”
“……没置气。”司空御咕咕哝哝地回了一句。
他昨天还跟老爷子通过视频电话,全程和谐。还留在宿舍实在是最近事情太多,迟鹭每天忙得没有人影,总觉得不能就这样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整个五楼现在也就入住了两个房间,一个是504,一个是对面的502,看起来依旧空空荡荡,迟鹭怕鬼,又不敢一个人睡,再被吓到怎么办?
关爱胆小同学,人人有责。
林辰瞥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干脆搬进来呗,住宿舍也没什么不好,楼层高了点,你可以让迟鹭背你啊,我看你趴在他背上还挺高兴的。”
“谁高兴?”迟鹭下楼买汽水,明知他不在房间,司空御还是警惕地抬头看了看,“我只让他背了一回,因为我屁股疼,再说,他那瘦不拉几的小身板,被我压坏怎么办?你不要胡说八道。”
“瘦归瘦,迟鹭力气很大的,不会被你压坏。”林辰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你不是想抄他作业?搬进宿舍,有的是机会。”
司空御:“……”
好像是哦。
眼看着司空御要被说服,林辰拿起手机给迟鹭发了条消息。
【记得请我吃饭。】
迟鹭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
作者有话要说:
耶嘿!补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