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部在郊区,这晌又没开学,站点的人不多。

  迟鹭坐在另一条长椅上,将眼镜架回鼻梁,调整了位置,转头看向司空御。

  没料到能在这里遇见司空御,迟鹭有些诧异,坐在边上默默观察。

  系统不在,任务进度受限,不过既然遇见,不妨借着这两面之缘,找到初期突破口。

  如果任务对象是个感性的人,成为他的亲友再合适不过;倘若任务对象理性至上,那就得成为比他更优秀的人,优秀到能成为他人生的灯塔,从而影响他的未来。

  相对来说第二种方式更难,任务难度也更高,迟鹭经历过两个,属于是他跟任务对象卷生卷死,互相折磨。

  ……

  大少爷的金发很漂亮,能看出来漂色漂得很厉害,可依然柔顺光泽,不去抓挠,静电逸散,发丝便凌乱地耷拉下来,碎发遮住浓眉,纤细的耳骨若隐若现。

  他闷头打游戏,两条腿交叠舒展着,打得烦躁了会猛地踩一脚地面,然后开始薅头发,把额前的头发全部薅到后面,直至乱蓬蓬地翘起来挡不住视线才肯罢休。

  任务对象观察日记:

  1.情绪波动时小动作频繁。

  洒水车从马路对面经过,中间的绿化带扑腾出一只惊慌失措的蓝色蝴蝶,A市是著名花城,四季如春,绿化带里常年潜伏着各种季节的活物。

  蝴蝶惨遭洒水车攻击,闪避不及,摇摇晃晃地飞了一会儿,一个俯冲往公交站点砸来,扑棱在司空御脚边,蝶翼颤抖两下,不动了。

  司空御余光瞥到一抹蓝色。

  他从手机屏幕上分出一点注意力,瞥了一眼,微微皱起眉。

  片刻后,他又瞥一眼。

  再瞥一眼。

  二十分钟,他睫毛上抬了十二次。迟鹭在旁边默默计数。

  任务对象观察日记:

  2.容易被环境变化吸引注意。

  终于,司空御轻轻地啧了一声。

  他抻着长腿,用脚尖把地上的一片绿叶勾过来,拿叶子一端试探地去戳蓝蝴蝶,蝴蝶受到刺激,诈尸般扑腾两下,又没了动静。

  分神片刻的功夫,屏幕上游戏页面再度变灰。

  三连败了。

  这破游戏。

  司空御把手机扔回兜里,决定从今天开始退游。

  一天之内什么破事都赶一趟车,生怕晚一点气不死他似的,司空御揉了一把头发,沉沉地舒出一口气。

  他蹲下身,拿树叶拨弄蝴蝶。

  蝴蝶又弹了一下,显然还余一口气,司空御端详着,用叶子把蝶翅上的水滴拨开,然后捏着叶片将它铲起来,准备转移到旁边草丛。

  整个过程中,蝴蝶躺得很安详。

  直至司空御松开手,刚准备起身,蝴蝶忽然“暴起”,扑扇着从草叶子上弹起来,直逼司空御面门。

  司空御躲了一下,没蹲稳,反手撑住地面,洒水车不久前光顾过这一侧,地上是个什么情形不用说,司空御抬手一看,掌心脏兮兮的,还往下淌污水。

  “……”

  这回即便司空御再不珍惜他那件白T恤,也不可能拿来擦手。

  他没好脸地站起来。蝴蝶可能是被洒水车冲走了脑子,还在附近横冲直撞,以司空御为圆心,公交站为活动范围,尤其偏爱大少爷的漂亮脑袋,隔一会儿对着那头金发来一次突袭。

  司空御拧着眉,挥手驱赶。

  蝴蝶不依不饶。

  司空御双手并用。

  蝴蝶发起进攻。

  司空御被激怒了,使出雷霆之击,并上吹气辅助。

  很好。

  打起来了。

  任务对象观察日记:

  3.会跟蝴蝶打架。

  *

  一人一蝴蝶互相扑腾,迟鹭默念着第三点,安静片刻,忽然偏过脸,不受控制地笑了下。

  司空御听到快门声,敏锐回头。

  他半晌没抬过头,这时才注意到这里还坐着个人,看了眼对方举起的手机,不快道:“干嘛呢?”

  司空御挥开蝴蝶,气势汹汹地朝迟鹭走去。

  他伸手要拿手机,迟鹭条件反射地往后避,手臂高高举起,翻转过来的屏幕上,赫然是司空御的照片。

  “我允许你拍了吗?”司空御看了一眼,语气不善,“删了。”

  “抱歉。”迟鹭顿了一下,“可以不删吗?我有用。”

  司空御:“……关我屁事。”

  他撩着眼皮,对上一双沉黑的瞳仁,总觉得这人哪里见过,有些眼熟。

  迟鹭斟酌着:“画幅画,当是踩你的赔罪?”

  司空御:“……”

  妈的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踩他鞋、还撞见他抹眼泪的傻逼。

  司空御从小到大没哭过几回,但这次的情绪从生日那天积压到现在,郁闷得他胸腔快要爆炸,他头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司空泰夫妻亲生的,甚至想去做个亲子鉴定,要不是,他自己麻溜滚出司空家,省得二老天天把他当风筝溜,还挺费心。

  两年了,肯定是国外的月亮格外圆,所以他们一次都舍不得回来。

  一回想办公室的情形,他就觉得自己是个纯傻逼。

  老田是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转述完司空泰对他转学的美好愿景,又忍不住念叨他那稀巴烂的成绩:“你稍微学一点,知识总是没有坏处的,你这样的态度,国外好一点的学校也不要你啊……”

  他当时懒洋洋站着,难得好脾气,一句都没回嘴,只是道:“就我这口塑料英语,还转学,我能问清楚厕所在哪就不错了。行,这事您别管,下月我爸回来,我亲自跟他说。”

  老田诧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你爸下月回来?他不是半年内回不来,才托我跟你说的吗?”

  司空御心中警铃大响。

  依他对司空泰的了解,这狗贼十有八九又要当鸽子精。

  打电话一问,果不其然。

  那一瞬间,司空御把去M国轰炸司空泰的路线都预演好了。

  他用怒火掩饰其他的情绪,压抑着离开教师办公室,怒气冲冲地想,你他娘敢做初一,你儿子就敢做十五,今年你生日最好是别办宴会,不然老子给你投毒……

  乱七八糟的念头填满脑海,司空御忍了一路,被迟鹭一脚踩回原形。

  虽然掉完金豆豆后确实好受了一点,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这传出去,他司空大少的面子往哪里放!

  司空御咬了一下腮帮子,瞬间心神不定,抄在兜里的手蠢蠢欲动想抓头发,“……不用赔罪,又不是故意的,不是说好把当时发生的事情都忘了吗?你怎么又提?”

  迟鹭沉默一下。

  “你当时的原话,不是‘不许说出去’?”

  司空御:“……那你现在忘行不行?”

  迟鹭垂着眼皮看他。

  两人离得很近,迟鹭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刘海乱七八糟地支棱着,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右侧颧骨有点红,是刚才跟蝴蝶打架被蝴蝶碰了脸,一通乱揉造成的。

  怎么会有人跟蝴蝶打架?

  迟鹭偏过脸。

  司空御:“笑屁啊。”

  “没。”迟鹭转过脸来,看不出丝毫笑的痕迹,司空御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我记性还行,没法忘。”

  司空御:“……”

  他没了表情,在心里盘算现代医学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现在投资删除记忆的技术来得及吗?

  或者直接给他揍失忆?

  “但我不会说的,答应的事,我会做到,以后不会再提。”

  司空御狐疑地扫量着他。

  “所以我可以画你吗?”

  司空御垮成驴脸。

  他的逻辑:赔罪=记得踩脚=记得他哭。

  司空御:“不是说不提吗?”

  迟鹭听出他不喜欢这个理由,“嗯,不是赔罪,我单纯地想画我的阿芙洛狄忒。”

  司空御:“……阿什么?”

  迟鹭直接把照片给他看。

  迟鹭学过绘画,对光线构图都有一定的理解,刚才那么狼狈的情形在他的镜头下,只剩下浪漫和生机。

  画面里那只蝴蝶正好停留在司空御的鼻尖,他似乎正要后退,衣摆往前扬起,后背勾勒出瘦削的线条,背景里天空湛蓝如洗,公交车悠悠荡荡地驶近,青翠的树叶茂密地堆叠在一角,像绿色的浮云。

  这是个侧面照,能清晰地看见司空御黑得像水墨似的睫毛往下垂,眉心轻拧,有点不耐烦,那只蝴蝶展开翅翼,也是蓄势待发的样子。

  很奇怪的画面,两只没什么威胁性的小动物,非要互相龇牙。

  司空御细品了一会儿,嘟囔:“老子真帅……”

  迟鹭看到他左侧脖颈偏上,靠近耳后的地方,有一颗小痣。

  很漂亮。

  司空御双鱼座,自己摩羯座。

  ……匹配度百分百。

  迟鹭不合时宜地发散思维。

  或许这些星座概念,确实有几分道理。不然怎么那么多人信呢?

  他其实是一个情绪寡淡的人,少有欲求,高兴和不快都流于表面,大多时候只是为了任务或者更贴近一个“正常人”的形象,手握生命体征的系统都很难分辨他的喜怒。印象中九岁之后,就没有过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司空御完全是他的反面。他的头发耀眼,身上的柑橘味浓烈,喜怒分明,会被一只蝴蝶激怒,生气时鲜活炽热,开心时……还没见过。

  这个对照组生机勃勃,像一簇燃烧的火种。

  冷静理智的人,总是会轻易被张扬热烈的人吸引,心理学上说,这叫互补。

  ……

  迟鹭觉得,从他鬼使神差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吸引了。

  或许搞纯爱也不是不行?

  *

  任务对象观察日记,正式更名:对象观察日记。

  司空御欣赏着照片中自己的盛世美颜。

  大少爷有点事儿精,看久了就喜欢吹毛求疵,比如T恤脏兮兮的不好看啦,比如鞋子脏兮兮的不好看啦,比如氛围感不够强烈啦,比如色彩不够鲜明啦……

  “我画出来,会比现在好看。”

  温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司空御还未抬头,匀长的手指伸过来,划了一下屏幕。

  “还有几张,也不错,你选。”

  司空御不用抬头。

  温热的呼吸就铺洒在额际,撩动碎发,他不用抬头都知道两人靠得多近。

  “你不是同性恋吧?”司空御懒洋洋地问。

  迟鹭动作一顿,“……嗯?”

  司空御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端详片刻,又自顾自地摇摇头,继续看照片。

  “以前有男生想泡我,就会故意凑得很近……不过看你这面相,应该不是,你也要注意点,别动不动乱凑,现在同性恋很多的,这样容易让人误会你的性取向。”

  迟鹭:“……你讨厌同性恋?”

  “倒不讨厌,但我不是。”

  “……哦。”

  对象观察日记含泪撕毁。

  司空御挑挑拣拣,挑出最好看的那张。

  “偷拍我就不跟你算账了,你画这个,我付你钱,注意一下我优越的下颌线和立体的侧脸,一定要完美地表达出来——”

  其实这些照片都差不多,画的时候只是作为参考,用哪张不重要。

  迟鹭一边听着,一边摘下眼镜,不适应地眯了会儿眼。

  他整张脸,最惹人注目的是眼睛,线条柔和,偏狭长,眼尾像钩子一样轻轻弯翘,哪怕不笑也含情。

  司空御猛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话音卡了一下。

  “……还有什么?”

  司空御:“……没了。”

  这小子长成这样,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司空御不大记人,哪怕跟他同班三年的同学有些也不认得,之前在办公楼见过迟鹭,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圣兰德的学生,可迟鹭这张脸,但凡见过,怎么可能忘。

  “你真的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疑问的话尚未落音,迟鹭等的公交车已经到站,他站在公交车门口,冲司空御点了下头,“开学见。”

  司空御只好把未竟的话咽了回去,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嗯。”

  心里却想,你最好别放鸽子,不然把你跟司空泰搁一锅炖了。

  后车门响了一声,缓缓关上,司空御站在路边,兴味索然地盯着公交车的排气管,忽然最后一排窗户打开,一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自窗内探出来。

  那只蓝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车,此刻正停留在迟鹭的指节上,微风一掀,它颤颤巍巍地抖动翅膀。

  司空御嗤笑:“恩将仇报的扑棱蛾子,被嫌弃了吧……”

  蓝蝴蝶慢悠悠地飞起来,伸出窗外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收拢了一下,漫不经心,突出的腕骨和劲瘦的骨节显出少年人特有的韵味。

  公交缓缓驶动。

  司空御看着迟鹭收手,关窗,直至公交车尾气都看不见,他才捋了一把额发,坐回长椅上,重新找了个游戏,点击注册。

  作者有话要说:

  御崽白天:不就是一只手嘛

  御崽晚上:是的我被勾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