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日。

  南京。

  “号外号外!衍圣公反了!衍圣公反了!”

  “号外号外!出售衍圣公罪状大全,一两银子一部,谁要?谁要?”

  “号外号外!王学著作《儒学辩证法》谁要?”

  南京公告处,挤满了读书人,很多北方来的“流民”们,带着从北方倒腾来的书籍,开始在读书人堆内兜售。

  朱厚照的动作很快,让人抄录书籍,然后命令地方造了便宜的泥活字,粗制滥造了一批衍圣公案子的书籍。

  虽然多有错漏,但胜在能将事情还原,于是销量一直不错。

  “我要一本!”

  “给我一卷!快!”

  读书人们一听,毫不犹豫花钱购置,匆匆寻了茶楼去观看始末。

  “无耻!孔闻韶愧为圣人子孙!”

  “怎会如此!北宗居然血脉存疑?”

  “还好有南宗正统!”

  “对对对!差点忘了,南宗还有正统孔圣人之后!只可惜,子孙不孝,祖宗蒙羞!衍圣公虽然保留了下来,但若是孔门后嗣不能建功立业,光大门楣,就只能一直虚着。”

  一个北方官话口音的读书人朗声。

  边侧另一个北方官话口音的读书人呵呵道:“合该如此!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就算是圣人血裔,不贤不孝,岂能身居高位,欺压良善?”

  “没错!大明已经对他们够好了!结果换来的就是他们想要迎接蒙古人南下害了咱们!我本是东胜卫秀才,来江南游学。前几年,因为鞑靼人践踏,丢了城池,阖族被杀,至今求学,流落江南!呜呜……我回去的时候,屋舍,枯骨,可怜我那三岁孩儿,竟被开膛破肚,斩断肋骨……云儿啊!爹不好啊!”

  说到伤心处,这个读书人痛哭流涕,拉着同桌友人,讲述北疆惨状,蛮夷若是入关会怎么样,他现在正在努力参与科举,想要登天庭,发声,征讨蒙古,报仇雪恨!

  “公羊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孔子曰: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今日我在此立誓,纵贯百世,也要报仇雪恨!光复家国!”

  “算我一个!鞑靼人与那蛮人一般!定要复仇!”

  “没错!可惜,江南浮华之地,士人皆畏死,毫无血性,只敢窝里横,不敢对外拔刀剑,区区几个倭人,就能杀得本地数千人丢盔卸甲!难堪至极!我等来日登科,必定要奏请陛下,看看东南这般孱弱之地岂能为天下文枢?”看書喇

  “昔年孔子六艺,仗剑行十余国,号为真儒。”

  “今年江南士子,只会口舌之争,是为犬儒!”

  一群“北方”、“西南”读书人,直接开地图炮攻击。

  江南学子们脸色难看,可没人敢反驳。

  因为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倭寇纵横东南,无人敢对付。

  但更多的人都清楚,这些倭寇从哪里来的?

  祸害大明东南海滨的倭寇有,但真倭只有三成,剩下七成,都是沿海大明士绅,出资组成的海盗团队。

  祸害起自己人来,这群士绅,比谁都积极。

  “胡扯!我等也是有血性的汉子!”

  “没错!尔等莫要胡言!”

  江南士子还是要脸的,终于有人起身来爆粗口,双方一阵口腔体操,然后在一阵阵锣鼓声中,熄了声音。

  “钦差到!要将叛国逆贼孔闻韶,在南京绞死,献于太庙!”

  “好!好!当杀!诸君随我去!绞死不够!当千刀万剐这些该死的鞑靼人!”

  “同去!同去!”

  北方“士子”纷纷景从,一下带动了整个队伍。

  毛纪骑在马上,看着不断出现的读书人,以及拿起臭鸡蛋,烂菜叶,准备开始动手的百姓。

  义愤填膺的百姓之间,还有人在兜售。

  朱厚照早早就安排人来了,东厂、锦衣卫、夜不收……

  毛纪看到了几个家伙的腰牌,脸色越发凝重了。

  朱厚照到底准备了多少条陈路引,到底安排了多少后续手段?

  这是一口气要把孔闻韶,办成铁案啊!

  翻都翻不过来的那种!

  “就是他!通敌叛国的恶贼!”

  “败坏我等儒生颜面!砸死他!”

  一声怒吼,臭鸡蛋烂菜叶齐飞。

  “退开!退开!”锦衣卫赶紧维持秩序,但是气血上头的读书人,可不管这个,敢拦,连你这个锦衣卫都砸。

  “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如此恶贼,岂能绞死?当碟刑,以儆效尤!”

  “没错!通敌叛国之人!不可轻饶!”

  怒吼声不断。

  毛纪看着拦路的读书人们,一个个操着北方的口音,心中带着寒意。

  这些,十之八九,都是朱厚照准备的。

  “我全家都被鞑靼人杀了!若不是他这等恶徒,出卖边防图册,我全家也不会死啊!”

  又一个“士人”上前两步,在枪兵威胁之下,毫不畏惧的任由点着胸口,睚眦欲裂:“若不碟刑,我死不瞑目啊!还请钦差大人……为我等死在化台堡的四十户百姓,做主!!!”

  说完,直接撞在了枪上,任由穿膛破肚,双眼渐渐涣散,但却死死盯着毛纪。

  毛纪看着心里发毛。

  手心冒汗。

  这人,是真的与鞑靼人,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

  以死明志!

  若不是陛下手笔,就是……就是血气上涌,没有按照规矩来做。

  “章兄!”

  “章兄啊!”

  看到这个友人死了,同行的其他人,一个个惊愕之余,发出了悲鸣。

  江南士子,看着这一幕,手在颤抖。

  不少人都偏过头去,倒不是他们害怕,而是不忍看着壮士舍生取义。

  “群情汹汹!得妥善处理。”江彬骑马过来,一脸凝重,“不然,我们得出大事。”

  虽然他是个粗人,但作为边将,他也知道北方多少人,是和鞑靼人血海深仇的。

  他本人也是。

  今日有人撞死在长枪上,只为了加重刑罚。

  毛纪叹了一声:“诸位,圣意如此。需要将孔闻韶绞死,告祭太庙。但告祭之后,可以进行千刀万剐!还请莫抗旨!”

  “……”

  不少读书人沉默,也有不少人怒吼着:“还请上奏陛下,请改处理之法!”

  “没错!此獠不千刀万剐,难泄天下士庶,心头之恨!”

  毛纪脸颊抽搐一二。

  这可是衍圣公啊!

  可读书人们,却都在咆哮要杀通敌叛国之人。

  连圣裔的脸面都不给的话,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若是逼急了他们,儒家都能给你掀了。

  毛纪,不寒而栗。

  “住手!此事我会上奏陛下,尔等退下,还有莫要再砸了,若是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江彬挨了一颗臭鸡蛋,当即纵马上来怒喝。

  群情激奋,他也不敢太乱来。

  一听这话,这些人顿时看向毛纪:“钦差大人,还请上奏。”

  “这……”

  “本官说话也管用!”江彬一看被无视,那种被鄙夷,贱薄的羞辱感,又一次席卷心头,怒吼道,“都退下!”

  “都退下,本官也会联名上书。”

  一听毛纪这话,读书人长长作揖,然后退开位置。

  这一幕,还是让江彬,眼底尽是疯狂之色!

  他可不是什么宽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