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主将，正四品的忠武将军亲自出迎，赵破奴受宠若惊。
虽说他是这数月来唯一活着回到雁门关的斥候，但是毕竟只是黑甲营里的一名小小校尉，平日里韩正对他虽然器重，但也都是士卒传令，鲜有当面说话的机会，就算他手中有重要情报，派个人把他叫到城上问话便是，根本无须出城来迎他。
“你们是谁？”
当赵破奴听到这个问题时，心中便有了一丝明悟，他第一眼看见身边这位青衣公子时就觉得对方了不得，不久前的那一场残阳剑雨更是惊为天人。
能使出这种剑法的人不是各大世家的公子便是那金鳞榜上的天之骄子，而且得是最顶尖的那一小撮才行，难道是韩将军看出了什么，知道对方的来历，才会出关迎客？
赵破奴心思百转，回话却不慢：“属下被八名狼骑追击，险些被乱刀砍死，幸得几位公子出手相救，才能侥幸逃回。”
韩正听完点了点头，对身旁的老郑道：“带赵校尉下去疗伤，将他知道的事情写成军报呈上。”
韩正的目光则从岳峦和董胖子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林孤的身上，他的脸上露出了审慎之色。
林孤看着韩正，微微一笑：“早就听闻雁门关是个无双地，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将军可否允我等入关？”
韩正深深的看了一眼林孤，眼神中的迷惑一闪而逝：“在下韩正，多谢三位公子出手相助，里面请。”
城门开的比方才更大了些，林孤三人跟着韩正入了关门，两尺厚的铜木门缓缓关闭，金属与硬木摩擦的声音在拱门中回荡，给人苍凉铁血之感。
“如今这关外不太平，三位公子看起来也不像边民，不知要往何处？”韩正在前头领路，看似随意的问道。
“师尊说入世修行方是正途，我们三人都是太学士子，所以便结伴出行游历天下，磨练境界。”林孤也看似随意的回应道。
“哦？你们是太学士子，敢问出自哪一脉？”韩正目光一转，似乎很有兴趣。
林孤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铜驼台，天行院。”
“哈，没想在这塞外竟也能遇上同窗，本将也出自天行院，说起来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岳峦和董胖子都是一脸惊讶，林孤倒是一脸淡然：“韩将军出身寒门？”
韩正笑容微敛，点了点头：“若无天行院，哪有我等寒门子弟出头之日。”
林孤目光微沉，没有接话。
韩正又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三位小兄弟的大名。”
“林孤、岳峦、董巨山。”
……
雁门关旁不远处有一座军营，这里驻扎着三万镇北军，俨然一座小镇，但是军营与一般的小镇自然不同，整齐划一的营房和随风凛冽的火麒麟军旗，以及一队队身着制式甲胄的巡逻士卒都在告诉世人，这里只有兵，没有民。
韩正亲自将林孤三人带入一处营地，这处营地是帅营所在，戒备也更加森严，韩正命人为林孤三人安排了三间营房，一个营房可以住四个人，但是林孤三人是客，又救了赵破奴，算是韩正的优待。
“此地不比关内州城，军营简陋，三位将就一下。”
“韩将军客气了，在下不挑食、不挑床，在哪都能吃好睡好。”董胖子笑道，他没看见一旁的岳峦和林孤正对着他翻白眼。
韩正闻言脸色一松，笑了起来：“如此那本将便不客套了，伙房在东边，到时本将会命人带你们去。”
林孤道了声谢，便看见老郑从远处跑了过来。
老郑看了林孤一眼，脸上带着苦笑：“将军，赵破奴被李副将抓起来了。”虽是附耳轻言，但是以林孤的耳力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下一刻，韩正的眉宇便皱成了川字，黝黑的皮肤竟透出了一丝潮红，可见怒意之盛，他转头看了一眼林孤，对老郑道：“你带两个人帮三位公子安置一下。”说完便由一名校尉领着往军营的西边去了。
林孤看着韩正离去的背影，敛去了笑容，岳峦凑了过来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咱们救了他们的人，不是应该好酒好菜伺候着么，听这意思是要咱们住营房，吃大锅饭啊？”
林孤回头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朝圣之路你都挺过来了，大锅饭算哪根葱，哪能难得倒你？”
岳峦语塞，他说的是这个意思么，看着林孤，他又道：“那这说走就走是怎么回事？”
林孤脸上的表情冷了下来，沉声道：“一只老鼠而已！”
“蛤？”岳峦不知道林孤在说什么，还要再问，却见老郑已经喊了两个人过来。
雁门关中的营房不算大，但是很结实，房中只有一张木板床和桌案，确实有些简陋，不过林孤并不在意，这座营房让他想起了当年在河西镇书院旁的那座小屋，也是一张棒木床，一张小桌案。
跟在林孤身边的是老郑，一个看起来十分老实本分的男人，身材并不高大，黝黑的国字脸上留着胡茬，脸上总是挂着善意的笑容。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林孤问道。
“公子叫我老郑便是，这里的人都这么叫我，连将军也这么叫我。”老郑很热情，林孤猜想是因为他们救了赵破奴。
“赵破奴是你的朋友？”林孤问道。
老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转头看着林孤，正色道：“他救过我的命。”
林孤目光微动，他看着老郑鬓角的一缕斑白，笑道：“你看着像个老兵。”
老郑闻言笑了笑：“我知道公子的疑惑，想当年和我郑淮河一块儿喝酒吃肉的兄弟，大部分都让阎王爷招了婿，剩下的都是官儿了，只有我还是个兵。”
没有郁气，林孤从老郑的话中听出的是思念，这是个念旧的男人，念旧的人讲义气。
沉默了半晌，林孤问道：”那个李副将为何要抓赵破奴？“
老郑先是一惊，随后神色便黯了下来：“李熊是西凉都护李魄仁安排在雁门关专门给韩将军添堵的，他做出什么事我都不奇怪。”
林孤目光微动：“是监视？”
老郑点了点头：“这二十年来，李魄仁为了彻底掌控镇北军，用各种手段打压先侯旧部，那些忠于侯爷的将军大多被贬到了无关紧要的地方，有些反抗强烈的甚至丢了性命。”
老郑见林孤听得很仔细，轻叹一声继续道：“韩将军是镇北军的老将，在军中颇受爱戴，虽然看起来外表粗犷，但却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李魄仁抓不住他的小辫子，便派了李熊前来，名为辅佐，实为监视。“
“赵破奴带了情报回来，乃是大功，那李熊怎敢如此？”林孤冷声问道。
老郑冷笑一声，声音中堆满了不屑：“哼，他怀疑赵破奴是奸细。”
“理由呢？”
“他说数月来派出去的所有斥候小队都死了，赵破奴却活着回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奸细的屎盆子便扣下来了。”
林孤目光微沉，手指在桌案上重重的敲了一下，他生气了。
老郑似乎也察觉了林孤的心绪波动，便不再往这个话题上纠缠，他看了一眼林孤，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个水囊。
“公子，军中禁止私下饮酒，这囊烧刀子是我积攒了半年的存货，是真真的好酒，一直贴身藏着，也舍不得喝，公子救了破奴，无以为报，只有这囊酒还算拿得出手，望公子不要嫌弃。”
老郑用双手捧着黑色的水囊，似乎生怕它掉了，林孤的目光落在这个小小的水囊上，心底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他沉默了半晌，同样伸出了双手，小心的接过了羊皮水囊。
“多谢，我一定省着喝！”
见林孤接过了水囊，老郑的脸上扬起了喜色，林孤看着手中的水囊，没有说话。
老郑以为林孤累了，便小声道：“公子休息一会儿，一会儿有人来带公子去用膳。”
林孤目光微抬，放下手中的水囊道：”快去看看赵破奴吧。“
老郑点头离去，营房中陷入了安静，林孤将装了酒的水囊收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双眼眯了起来。
“查清楚了么？”
林孤的影子向他行了一礼，影没有情绪的声音在林孤的耳边响起。
“回少主，韩正的确是侯爷当年的心腹参将，至于那个李熊则是李氏三房的远亲，靠着李魄仁的关系做了雁门关副将，慧心后期修为，在军中四处交好，想要架空韩正。”
林孤点了点头，又问道：“凶族近日有何异动？”
“凶族左部王庭十万大军已经分批南下，距离此处最近的仅有一百里，至于凶族士卒的异样，目前还未探明原因。”
“辛苦了！”林孤抬起目光，影悄然退去。
夜色慢慢降临，雁门关上的星空比起摩诃兰若寺的要更加美丽。
林孤得了韩正允许，可以在军营中自由走动，他走出了营房，径直上了雁门关的城墙，夜色中，他看见韩正站在在那里，腰杆笔直，犹如苍松，他望着关外被星光照亮的戈壁荒漠，眼中一片肃然。
林孤缓步来到韩正身旁，目光投向了城下的荒原，那下面埋着无数的尸骨与血泪。
“韩将军可还记得当年大战的情景？”
在城楼上见到韩正，林孤并不意外，因为他知道，韩正在等他。
韩正闻言，目光微凝，似乎陷入了的回忆，他抬手向前指了指，沉声道：“当年凶族三路大军兵临雁门关外，侯爷便是那块巨石边上把凶族铁骑杀到胆寒的。”
林孤望着远处荒原上唯一的一块巨岩，眼神有些迷离。
“西门夫人是在那个位置，以剑为锤，击鼓振三军的。”
韩正又指了指城楼上那面用暗族红犼兽皮制成的战鼓，扭头看着林孤，突然口出惊人之语：“当时公子也在场吧？”
林孤目光微沉，嘴角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