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衡听见慕桑的笑声,转头看他,慕桑没有像平日里的争锋相对,倒像是在笑侃友人。

  慕桑也和他对视上,看着栖衡一言不发,整个人背对夜色,看不清他的神色,慕桑还以为他生气了。

  便伸手推了推他,“怎么了?说你两句就生气啦?”

  只是他自己受了伤,重心本就不稳,这么一下把栖衡推开,地上雪又滑,他摇晃了两下便由着惯性往前扑,这一下又扑到了栖衡怀里。

  平日里他和栖衡身量差不多高,此时被栖衡托了一把,脑袋就扎在他的胸口。

  慕桑害怕被栖衡笑话,下意识抬头看他的表情。

  四周的廊檐都熄了灯火,落月映了满地雪色,那人的伞一直都倾斜向他,而他方才觉察。

  而栖衡一贯冷肃的脸上却意外地多了一抹温柔,眉眼沉静,近乎深情。

  慕桑被看得心里毛毛的,他赶紧撑着他起身,“咳,我......”

  “我还不至于生气。”栖衡说。

  慕桑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哦、哦好,现在不用你轮值吧?”

  “我送你回去吧。”

  “好......”

  慕桑看着栖衡肩头落了雪,再看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琢磨着这伞的确挺小,撑不下两个大男人。

  他便伸手替栖衡拍了拍雪,栖衡身子却是一僵。

  慕桑对他的反应毫无察觉,自顾自道:“你顾好自己就行了,别因为我受伤了就把我当娇小姐似的,我身子骨好着呢。”

  栖衡僵硬的身子松懈了下来,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低声道:“走吧。”

  他扶着一瘸一拐的慕桑,伞面依旧向他那边倾斜。

  慕桑不知道这个人怎么那么固执,他索性叫了栖衡一声,“喂,段老二。”

  栖衡看向他,后者两三下灵活地窜上了他的背,双臂缠住他的脖子,腿架在他腰上,得逞地笑了,“这样吧,这伞不够大,不如就我来撑伞,你呢就辛苦一点,把我背回去。”

  慕桑箍得他紧紧的,生怕栖衡一个不情愿把自己摔下来。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慕桑将伞递给他,双手往后搂住慕桑的大腿,轻轻松松将人背走了。

  慕桑有点傻眼。

  这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栖衡最近怎么转性了,连架都不跟他吵了。

  身子有点下滑,栖衡将他颠了颠,慕桑的脸不自觉往前倾,嘴唇刚好撞上了栖衡的后脖颈。

  唇上一阵微微的酥麻,慕桑吓了一跳,赶紧心虚地别过脸去,其实不只是栖衡,就连他自己最近也很奇怪。

  但每每当他想去探寻的时候,栖衡那冷漠的态度又叫他心生逆反,不愿去深究和栖衡之间那点微妙的东西。

  大半夜在雪地行走多少有点冷,慕桑靠着栖衡,感受着他宽阔的肩背,衣衫下包裹的肌肉健硕有力,他第一次在这个人身上感到安心与惬意。

  慕桑撑着伞,有些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头,他想,自己这样算是背叛云越么?

  等等,他为什么要拿栖衡放在那样的位置和云越比较?

  他是疯了吧。

  慕桑瞬间惊醒,半个身子从栖衡身上起来,又生怕自己太过异样惹人怀疑,便随口道:“雪这么厚,等阿越回来就可以给他雕很多小玩意儿了。”

  可他再一次失算了,栖衡一句话都没说。

  慕桑闹了个冷场。

  他和栖衡之间,往往只要他不说话,栖衡便不会开口说半句废话。

  但之前两人没怎么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现在他却觉得和栖衡待在一起有种呼吸艰难的感觉。

  他甚至后悔自己一时脑抽要栖衡背他,要不是不想更加尴尬,他真想立刻从栖衡身上下来。

  后来慕桑也不再说话,两人沉默了一路,慕桑心里却开始躁动起来,有一个问题,他似乎一直没能得到答案。

  眼看着自己住的房间渐渐近了,他发觉自己有点紧张。

  慕桑咽了咽口水,看着栖衡的后脑勺,唇齿间有什么在呼之欲出。

  走到房间门口,慕桑终于忍不住问:“上次,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送我那套镖?”

  栖衡顿了顿,但也只是一瞬,他推开了房门,清冷的月光照进屋子,将两人的影子曳得很长。

  屋子里的炭火早已熄灭。

  栖衡将人小心放在塌上,又去点炭火,慕桑看着他的背影,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渐渐确定他不会回答,心里莫名一空,说不上来的失落感。

  “为什么不说话。”

  栖衡却问他,“你想我说什么?”

  慕桑愣住,“什、什么想听什么,你心里怎么想的实话实说便是。”

  栖衡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影隐在晦暗中,神色不明,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片刻后,栖衡自嘲一笑,“罢了,若是只有一个人,走再多步又有什么意义。”

  主子同他说的是有道理,就在今夜,他已经在努力试着主动去靠近他,直到慕桑提起了云越。

  栖衡幡然醒悟。

  如果慕桑心里没有人,他想,自己或许可以试着搏一搏。

  可若是慕桑从一开始就没有面对他,他即使再努力追,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罢了。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说出来,平白惹人笑话罢了。

  “什么一个人?什么没意义?”慕桑看着他转身,莫名忍不住火大,“你他妈跟我玩什么哑谜?”

  “栖衡,你知道吗?老子最讨厌你这种人,成天冷着脸,有什么话不坦荡说出来,问也问不出半个——唔。”

  慕桑瞪大了眼睛,看着欺身逼近的栖衡,彻底呆滞住。

  栖衡整个人身上散发着冷意,唇上却是温热的,探入齿间的舌甚至有些发烫。

  他没什么经验,只凭着本能去吮吻,许是心里憋着火,动作并不温柔。

  直到慕桑反应过来,慌忙把他的舌顶出去,栖衡则是捏住了他的下颌,在他唇上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慕桑脸色暴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他抬手给了栖衡一拳,却被栖衡牢牢箍住手腕,栖衡声音里有了几分变化,是压抑的渴望和痛楚,听来有些沉哑,“你那么喜欢他,就别来招惹我!”

  慕桑心头一颤,有些茫然和不知所措。

  等他反应过来时,栖衡已经跑了出去,只有残留在唇间的气息和微微的刺痛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温也迷迷糊糊醒来,闭着眼摸了摸身边的枕被,发觉是空的,他俶然睁开眼,记忆便瞬间回笼。

  一想到钟卿,便迫不及待要起身,守在外面的栖衡听到声音进来,见状连忙把人扶起来,“公子不要着急,主子现在暂时无碍。”

  温也心一沉,原来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不过他现在片刻不见钟卿心头便不安,又赶紧让栖衡带他去看钟卿。

  栖衡伺候他洗漱过后便推着他去了钟卿卧房。

  往日这个时候,钟卿应当是早早起来了束发,簪上他送的青玉簪子。

  温也年纪小,加上冬日里人爱犯懒,难免有些贪睡,有时候钟卿把他折腾得厉害了,整个人更是没精神。

  钟卿会坐在床边静静看书或是看他,等他迷迷糊糊醒来,便将人抱起来清醒一阵,温也有时候实在醒不过来,会枕着钟卿的腿又睡过去,钟卿也不会扰他。

  可是今日,他醒了许久,却换作钟卿一直沉睡着。

  他的脸色青黑,如同昨日一般。

  温也俯身轻轻触碰着他的脸。即使房内地龙烧得暖热,他的脸依旧很凉,若不是还能听到他微弱的心跳声,温也差点都要以为他不在了。

  即使栖衡同他保证了云越能赶回来,且阮七也并没有给他下毒,温也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

  从前钟卿装病的时候居多,有时候也为了骗他,在他面前总是游刃有余一脸轻松的模样,长久以来,便给温也造成了钟卿的病其实并不严重的错觉,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安心地依靠着钟卿,却不想钟卿也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会需要休息。

  “公子,我让厨房做了早膳,您吃点吧。”

  温也眨掉眼眶中的泪水,点点头,被栖衡推着去用膳。

  阮七那边应当已经将钟卿病重的消息传了出去,夏绮瑶的事本应在今晨就传到宫里,但现在钟卿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若是再将夏绮瑶的事抖出去,只怕王府又不得安宁了,届时还需要钟卿出面才行。

  温也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乖乖由人伺候着吃饭喂药,适当时候假借钟卿的命令打发一下府中下人,其余时候都安静守在钟卿身边。

  每至就寝时,也不回去,他习惯了身边有钟卿,一时半刻看不到他便会心慌。

  温也留在了他房中,在钟卿身边和衣躺下。

  有时半夜伤口发疼,疼醒了过来,温也会自动钻进钟卿怀里抱住他,凭借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捱过漫长的夜。

  他知道钟卿听不到,却还是极小声地同钟卿说话。

  以往害怕钟卿担心,他便强忍着疼,现在钟卿昏迷了,他又像个疼极了找不到人安慰的孩子。

  他只能窝在他怀里委屈地跟钟卿说他很疼,很想他,想要他快点醒过来。

  他趴在钟卿怀里轻轻抽泣,肩膀微微颤动着,等哭累了便自己睡过去,第二天还要打起精神起来安排府中下人。

  栖衡几乎片刻不离地守在温也和钟卿身边,有时候轮值也不回去,因为他和慕桑就住一个院子。

  他为自己那晚的冲动后悔,估摸着慕桑也不想看到他,便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逃避。

  温也偶尔从钟卿的事中抽离出来,看到他有点走神,便问:“你怎么不去看看慕桑?”

  栖衡避重就轻道:“他伤好得快,那里有其他人照顾他。”

  温也心身疲累,没太注意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对劲,也没再纠结太多。

  很快,在温也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第三天终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