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卿又打了点水,随手往脸上浇了两把,拿起帕子擦了擦,一点都没有作为一个贵公子的自觉。

  不过温也并不会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反而少有见他这样,觉得很新鲜。

  此刻他们并不像是世家子弟,也没有什么正妃妾室之分,他们似乎只是一对寻常的夫妻,只做着时间最平凡的事。

  “饿坏了吧,我让厨房给你炖了骨头汤。”

  温也微微一笑,看着钟卿被水打湿的眉毛和眼睫,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张扬的凌厉,平添几分温绻随性。

  他福至心灵,伸出一双被缠得像两个萝卜一样的手,冲钟卿说:“夫君,抱。”

  钟卿脸上的水还没完全擦干,整个人都僵住了,目光有片刻怔愣地看向他。

  一滴挂在眉毛上的水滴啪嗒落下,浸入雪白的丝绢里。

  好一会儿,钟卿才反应过来,他丢开帕子,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阿也,再叫一遍。”

  钟卿本以为自己还要同他周旋一番才能让他再唤自己一声,没想到温也只是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腰间,耳尖泛着粉,低声道:“夫君......”

  钟卿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嘴角掩饰不住笑意,随即躬下身,伸手小心绕过他的腰背和膝弯,“好,夫君抱。”

  温也的脸漫上一阵热潮,他窝在钟卿怀里,伸手虚虚地搭着钟卿的肩,任他将自己抱到外间饭桌上。

  恍然间记起他们长大后第一次相遇时,他的脚扭伤了,钟卿也是这般,将他从前厅一路抱到了寝房。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他对温也始终如一。

  温也耳边能听到钟卿的心跳声,张弛有力的鼓动震得他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府医说他这伤虽然伤及了筋骨,但只要好生用药,仔细将养着,日后并不会影响行动。

  但现在温也是走不能动不得,连吃饭都要钟卿一口一口喂给他,但他从未有过片刻惊惶,也并不怕钟卿嫌弃他。

  因为他知道,钟卿不会。

  温也依赖着钟卿,就像钟卿离不开他一样,相生相依。

  钟卿一直陪着他直到用完药,又亲自伺候着他洗漱将他抱上塌,这才准备离开。

  看着温也眨着无辜的眸子,钟卿轻声道:“阿也是还不困吗?”

  温也摇摇头,问:“你还回来吗?我可以等你。”

  钟卿不想教他失落,也不想他久等,便说:“我晚点回来,你困了就先睡好不好?”

  温也的脸窝在被子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钟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今天陪了自己那么久已经很累了,“那你也别把自己累着了,有些事交给下面的人做就是。”

  钟卿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知道了。”

  钟卿留了两个暗卫在温也身边守着,刚一出院子,栖衡便跟随着出来,利落地替钟卿披上披风。

  “主子,太子那边回了消息,细作已经处理了。”

  钟卿嗯了一声,对这个并不太关心,边走边问道:“慕桑怎么样了?”

  “都是些皮外伤,不过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时半会儿是不能为主子效力了。”

  钟卿笑了一声,“行了知道了,教他好好养伤,我这边暂时还不缺他一个。”

  “慕桑闲不住,你没事也多陪他说说话。”

  栖衡不明白为何钟卿要特意同他说这个,“属下,不善言辞。”

  “可怪我没提醒你,”钟卿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云越快回来了。”

  栖衡面上闪过一抹心虚,“主子......”

  “你不是瞧不出来,云越性子单纯,醉心于医道,他对慕桑压根就没有那个心思。”

  钟卿叹了口气,若不是温也软磨硬泡求了他半天,他才懒得管这不开窍的木头。

  “栖衡啊,你可知我和阿也为何能有今日。”

  栖衡脱口道:“因为主子和公子心意相通。”

  “不对,”钟卿淡淡摇头,“若不是那年阿也不嫌我自甘堕落主动接近我,若不是我为他嫁入王府逼他顺从我,我们或许也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又何来心意相通?”

  栖衡一愣。

  “感情上的事,总要有人要先踏出那一步。”

  栖衡沉默跟在钟卿身后没有说话,好半晌,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对钟卿拱手道:“属下记住了,多谢主子教诲。”

  钟卿莞尔,“走吧,办完事早点回去。”

  阴冷昏暗的房间内,夏绮瑶浑身是血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她的衣衫破败,满是发黑的血污,一只袖子处空捞捞的。

  被钟卿削断手臂的伤口只是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救治,伤口已经发黑灌脓,散发着并不好闻的味道。

  她早已没了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发髻早已散乱,平日里戴的满头珠翠也不知落在了何处。

  她才刚刚昏睡过去,兜头就被一盆冰水浇下来,夏绮瑶哑声叫了一声,哆哆嗦嗦地往后爬。

  腿上传来刻骨的疼痛,夏绮瑶疼得在地上滚了几圈,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明明身上是冰凉的,她却满身是汗,简直生不如死。

  自她被关进这间屋子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人,也再没见过光,无止尽的折磨甚至让她忘记了时辰。

  她只知道他们每隔一会儿便会拿几枚细长的钉子往自己的身上扎。

  最先开始的便是脚趾尖,十只脚趾扎进细长的钉子,锥心的疼痛贯穿全身,甚至能听见骨头被刺穿碎裂的声音。

  而这些人还不肯给她个痛快,拿着小锥子慢慢将钉子敲进骨血里,缓慢又绵长的撕扯,使得夏绮瑶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体被凿穿的痛苦。

  每每当她要疼得昏死过去时,他们就会敲断她一根骨头,惨叫声响彻王府整整一夜,府里头的其他人更是吓得一整夜没敢睡。

  这更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惹怒了钟卿究竟有多恐怖,一个个都收紧了风声,巴不得自己在钟卿眼里就是个哑巴。

  因此现在的夏绮瑶已经许久没敢合眼了,她的腿上扎满了钉子,甚至膝盖以下的腿骨已经全碎了。

  这次他们叫醒她的方式是泼冰水,夏绮瑶虽然冻得牙关打颤,但是比起之前敲碎骨头,已经算是温和的了。

  不过已经饱受摧残的夏绮瑶不敢抱有丝毫侥幸,她当时被钟卿削断了手臂之后便疼得昏了过去,她的婢女秋斓也不在,也不知有没有逃出去,还有府中那么多人,她安插的那些眼线一定会偷偷跑出去,将她的事告诉爹爹的。

  爹爹最疼她了,还有王爷,王爷从前可是最宠爱她的,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如今这番处境,一定会让钟卿和温也这两人后悔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

  到时候,她一定会亲自将这二人的骨血一寸寸碾碎,定要教他们生不如死!

  所以她绝对不能死!

  大门吱呀一声响,在这空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沉闷的屋子里终于透进寒风,却是让夏绮瑶迫不及待地抬起头。

  门从外面被打开,却没有夏绮瑶意料之中的亮光,也没有她所期盼的人,外头是无尽的黑夜,风雪可怖地肆虐,钟卿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前,宛若修罗在世。

  夏绮瑶怨毒地看着钟卿,出口声音嘶哑,甚至呛进几口寒风,未先出声,便已经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夏绮瑶这一咳便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她佝偻着腰,每每咳嗽一声都像是要拼尽全力,却仍旧只能发出粗粝又干涩的声音,犹如一只破旧风箱。

  钟卿一直没有说话,很是耐心地等夏绮瑶咳嗽完。

  夏绮瑶终于缓过气来,“钟卿,你竟然敢、敢这样对我!”

  “你对阿也下手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钟卿神色淡漠,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向夏绮瑶透露自己和温也的关系。

  夏绮瑶冷笑一声,“好啊,你终于承认了,两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啊、咳咳......”

  身后的暗卫毫不犹豫地给了夏绮瑶一巴掌。

  又是一声惨叫,等缓过来后,夏绮瑶便用仅剩的左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怎么,难不成我说错了?”

  “世人皆说你是个温玉君子,”夏绮瑶狞笑道,“简直笑话!”

  “他们若是知道堂堂钟家嫡长子、宣王正妃竟然和一个下贱的妾妃通奸,只怕是要教天下人引以为耻!”

  钟卿眸色一沉,一掌将夏绮瑶打飞了出去。

  夏绮瑶当即飞出两丈远,胸口传来炸裂的疼痛,夏绮瑶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有些畏惧地看向钟卿。

  钟卿冷冷道:“我若再听你诋毁温也半句,现在就杀了你。”

  夏绮瑶被他冰冷的眼神骇得身子一震,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凭什么怕他?

  现在不过才天黑,爹爹一定是在来赶来救她的路上了,说不定皇上也知晓了此事,到时候她一定会将这两个贱人的私事揭发,将他们永远钉在大月国的耻辱柱上。

  夏绮瑶道:“钟卿,你别得意,你和温也早晚都得死!一个都逃不掉!”

  钟卿不知她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同自己叫板,思忖一番后,随即笑出声。

  夏绮瑶被他笑得心里发毛,“你笑什么?”

  钟卿嘴角微微一勾,“要让侧妃失望了,我和阿也自会恩爱长久,侧妃应当担心的,是自己还能不能活得过明日才是。”

  夏绮瑶刚想骂他一句不要脸,听到后半句突然顿住,“你什么意思?!”

  钟卿眼里有着淡淡的讥讽,毫不掩饰地嘲笑她的愚蠢,“你可知我为何不避讳在你面前承认我与阿也的关系。”

  夏绮瑶面色一僵,随即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钟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笑道:“你觉得,伤了我的人,你还能活着走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