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气息在脑海里本就紧绷的那根弦上不断撩拨着, 挑战着雒洵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在无知无觉中跪倒在地,任由双膝被碎石嵌入,鲜血自伤口汩汩淌出。

  已经无力回天了, 任谁被拖入那般炼狱中, 都不会留下完整的尸首的。

  单是想到凌霜铭最后的惨状, 雒洵额角血管便突突地跳着,视物一片模糊。

  “师侄!”

  在成镜影的惊呼中, 雒洵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紧接着如幽魂似地从地面上站起身,双手开始僵硬地结印。

  有离他近些的修者, 在看清他的手势后也纷纷面露愕然:“自爆元神!疯子,真是疯了!”

  众人听了, 皆后退数丈远, 生怕被雒洵波及进来。

  雒洵现在浑身都缠绕着暴动的灵力和魔气,是以他们无法看清他现在的修为, 但想来这青年的境界,也不会低于化神境。

  且不管如此年轻的化神强者陨落, 将会给玉清派乃至上仙界带来多么惨痛的损失。若是雒洵真的自爆成功,怕是整个云天城都将被夷为平地。

  君秋池沉默地旁观雒洵的行径, 却是握紧了手中的灵剑,没有选择同其他人一起躲避。

  他的本命灵剑在劈开结界后又物归原主, 只是回到自己主人的手中时,长剑嗡嗡地震动几下,生动地表达了自己的郁闷及不满。

  上清派长老君伯秋在匆忙间好奇地看了看这不要命的人,这一看不要紧, 惊得毛发都快竖了起来。

  仙风道骨的上清派仙长急得头冠都快歪掉, 忙上前扯君秋池的衣袖:“诶呦我的祖师爷, 您怎么下山来了,请先随晚辈暂时退避。就算为弟子们着想,您也不能出事啊!”

  “要走,你们自己走。”君秋池猛地甩开君伯秋搀他的手臂,赤红着眼道,“莫非上清派缺了我这一个人,还能灭派吗?君如玉那小子当个掌门是吃白饭的不成!”

  至此,他多少能理解当年林决云抛下玉清派,孤身送死时的心情,或许与他现在是相同的。

  这下人群更加躁动起来,上清派乃是同玉清派齐名的道门宗派,传闻上清派的祖师更是与林决云齐名的剑仙。只是其人行事极为低调,除了上清派高层外,几乎无人见过。甚至上仙界普遍公认,这位祖师或许早就死在飞升的雷劫中。

  谁能想到那看起来意气风发的白衣青年,竟然正是那位活在上仙界传闻中的祖师爷。

  而更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早就听闻上清派与玉清派有渊源,却不曾想两派祖师间的深厚情感似乎远超他们想象。

  不过眼下他们也没有闲心去猜测君秋池与凌霜铭到底存在何种关系,若是这位老祖宗也一个想不开为林决云殉葬,他们今日怕是一个也别想活着逃出这座死城。

  惊慌之际,雒洵胸前忽地有水色光晕泛起,泠泠清辉柔和地抚慰着他周身魔气。如一汪清泉注入焦土,一切暴虐的情绪都在清凉的温度中消弭。

  雒洵诧异地顿住手上结印的动作,摸上心口处的衣襟。

  那里不知何时被人塞了块光滑水润的冰玉,其上正零零点点地散发着霁蓝色的光点,熟悉的气息几乎在瞬间让雒洵泪眼朦胧。

  “那是……霜铭!”

  君秋池沙哑的声音在同时响起,雒洵身子一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天空中那只魔眼已彻底被激活,血雾似的魔气在它四周飘荡,使本就骇人的眼瞳愈发令人悚然,但更醒目的则是悬浮在魔眼前的一点白影。

  白衣覆雪,哪怕被魔氛包围,清逸身姿依然皎皎胜过玉树琼花。

  没了发冠的束缚,青丝如瀑倾泄下来,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雪白的脸颊则发丝映衬间若隐若现。

  即便因距离相隔甚远看不到五官,雒洵还是能一眼认出,这正是本该葬身于阵法中的凌霜铭。

  雒洵黯然眼眸霎时重新燃起微弱的火苗,但这点微芒又很快被浇熄。

  解开体内魔气的禁锢后,他的修为一跃千里,因此轻易便能感应到,哪怕一如生前风骨凛然,那具身体并无任何气息,亦无半点元魂的存在。

  只是具徒有其表的空壳罢了。

  有人冷笑:“果真是凌仙尊……先前那以小人心夺君子之腹的人呢?仙尊为云天城众生捐躯时,你们还躲在护山大阵中苟延残喘罢?”

  不少修士不约而同地看向刘茗烟,后者早已缩到人群中,面色通红地维持缄默。

  但也有先前出言不逊之人梗着脖子道:“那又如何,他是挺身而出没错,可他不仅未能除去这鬼修,还让他得了一尊踏虚强者的道躯,现下不知又要用这具尸首做什么好事!”

  成镜影柳眉竖起,但不待她动手,以何扶华为首的一众玉清派弟子已纷纷祭出法宝。

  “欺人太甚,真当我玉清派无人,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软柿子吗?”

  眼见着玄元又有了新动作,君秋池被这群拖油瓶吵得更加头痛欲裂。

  好在不远处的魔族亦被祭坛上的阵术震慑,暂时没有与人修动手的打算。否则他毫不怀疑,在内外交逼之下,上仙界的历史会就此完结。

  他按住额角,烦躁地轻斥:“再有争执者,格杀勿论,眼下以共抗鬼修和魔族为要!”

  声音虽不高,还有些重伤后的虚弱,但说这话时动用了灵力,如炸雷般轰鸣在每个人耳畔。加之水蓝色灵剑祭出,其上锋芒毕露的剑光带着沉重的威压,立刻就有几人当场吐出口血来。

  亲眼看着那几个生事的人倒下,加之畏惧于强者的境界压制,其余心怀不满之人个个闭上了嘴不敢再呛声。

  “这鬼修的实力,我竟丝毫看不透。”韵遥音说着,一双秋水眼眸却是移到君秋池身上,带了沉沉忧虑。

  据她了解,这位上清派老祖已是踏虚境巅峰的存在,但远处那鬼修展现出来的实力,明显远在君秋池之上。鬼修里何时出了位半步飞升的大能,还与魔族走得这样近,就连身为一宗之主的她都未有听闻半丝风声。

  成镜影则秀眉紧颦,搭在背后剑柄上的手微微颤抖:“他在炼化什么东西,这个气息……是小师弟的元魂!”

  远处黑袍的堕仙不理会凡人的议论,一手抛出数道莹白的光团,另一手则专注地在虚空描绘纹路繁琐的古奥咒文。

  待法术成型,他将自己的魔气同那团白芒一起打入凌霜铭漂浮着的身躯中。随后口中诵起法诀,伸出一指点在尸首的眉心处。

  因相隔太远,众人无法听清术法的内容,只能看到白衣剑者额上多了点殷红,一圈赤色光华自那里散开。

  一直安静悬浮在空中的魔眼也在同时有了反应,赤红眼瞳飞快地转动起来,更为浓郁的血光浪潮似的自其中涌出,玄异灵波直往天穹尽头而去。

  不多时,遥远天际飞来两三点星子般的光芒,星辰坠落而下,也汇入闭目沉睡的白衣人眉心中。

  韵遥音又是一惊:“莫非他收集各大宗门精锐弟子的魂魄,及云天城中百姓生魂,便是为了铸此大阵,用以炼化凌仙尊的元魂?”

  不但韵遥音有此疑问,其余修士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世上元魂何其多,凭玄元的实力,岂不是任由他采撷。难道独他凌霜铭的魂魄不同,值得鬼修通过如此丧尽天良的方式,以屠戮一城的代价来换?

  玄元的术法便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猜测中进行。

  等到最后一点光芒落入凌霜铭的身体中,一直面无表情的玄元忽然笑了笑,轻快地画下最后一笔咒文。

  与此同时,只见凌霜铭周身发出清圣雪光,像是有道光芒构成的人影,正欲从这具失去生气的身体里挣脱出来。

  玄元将早已准备好的咒文一掌拍出,血污般浑浊的魔气化作锁链的形状,将逸散而出的白光捆束,重新嵌入尸首中。

  众位修士中不仅有各门各派到了历练年纪的弟子,更有不少修为深厚的长老,立刻便有火眼金睛者看出了其中关窍。

  “原来如此,上仙界在林决云之后便再无人能达到半步飞升的境界。或许不是仙尊天赋异禀,而是他本就不是凡人。”

  “长老这是何意,难道这林决云早已成了真仙?”

  “非也,方才鬼修将他的魂魄集齐,虽说很快便封印到尸首中,但那部分逃逸的魂力,也远超我等凡人。”

  “难道……长老是说,林决云乃是天神下凡。”

  霎时,众人看向虚空里那道身影的眼神具变了色。

  有人心怀畏惧,更多的则是露出毫不掩饰的狂热——天神的魂魄,就算只得上一小片,都能使修者瞬间提升数个境界,更难得的是对三魂七魄的淬炼,若是运气再好些,难保不会一步登仙。

  奈何那里有玄元这尊大神虎视眈眈,否则在场恐怕早有人蜂拥而上去将那具尸首扯个七零八落。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给了他们当头一盆冷水,把所有欲望都彻底浇灭。

  那一直软绵绵地浮在空中的尸首,随着最后一点掺杂了褐色魔气的清光没入,细密眼睫如蝶翼似的扇动几下,胸膛亦有了微小起伏。

  雒洵紧张地抬眸,对上那双在无数个日夜里描摹了上万遍的桃花眸子。

  那潭镜湖上的清泠波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死水一池。

  他攥紧了掌心里沁凉的雪玉,有几分恍然——原来师尊所指的,是这个意思。

  只是师尊预料了一切,却从没想过,现下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是否太过残忍。

  “师尊,待你醒来,弟子定要好好将这笔账清算清算。”

  作者有话要说:

  雒洵:算账,意思就是算算师尊今晚要扯几个chuang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