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中的殊死之决还在继续, 高大巍峨的神殿早在各方灵力的肆虐下面目全非。血红的法阵却随时间流逝越发清晰,看起来简直像是被血液浸透,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红芒。

  大阵是以人的生魂作为力量源头, 这表明尚有枉死者的魂魄被注入阵眼内化作术法的养料, 而他们则永远丧失了往生轮回的权力。

  凌霜铭尽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阵法里正在上演的惨烈情景, 将注意力投在玄元的剑路上。

  放弃以剑气进攻后,玄元欺身而上, 剑路也随之变得飘忽莫测。诡谲而迅捷的剑锋, 快得人毫无喘息机会。

  凌霜铭的剑路亦是走得轻灵飘洒的路子,但对上玄元, 剑法一时略显凝滞。眨眼数招后,袖脚已然被划出缺口, 苍白的脸颊上也多了道艳丽的血痕。

  玄元随手荡出一剑, 修长的手指顺势拂过那道伤痕:“同样的话,本尊不会说第二次, 放下兵器本尊可让你结束得痛快些。”

  言罢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正想再嘲讽几句, 到嘴边的话却是一顿。已现疲态的凌霜铭倏然发难,竟震开了玄元的长剑, 回以一道凌厉无匹的剑芒。

  沐雪和镇羲携着一正一邪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铿锵一声撞在一起, 绚烂法光令雒洵等人皆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战斗暂时退避。

  趁着魔将荼蘼因两人的打斗失神,雒洵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漫天法光中那道熟悉的人影,冷不丁被搭在肩膀上的手一激,条件反射地抽剑朝身后劈去。

  剑锋却在半途中被轻巧的力道止住, 君秋池屈指弹了弹剑身:“再进三寸, 连我都要身首分离。阿洵果真天赋异禀, 短短半日便可脱胎换骨。”

  “要说笑,我没兴趣,要厮杀尽管来。”雒洵自鼻腔里发出道冷哼,不理会君秋池的阴阳怪气,“师尊剑路精巧,却输在力道。可玄元的剑法却能做到敏捷与力道兼备,即便师尊还在全盛时期,恐怕都难以应付。以他如今的身子,我们必须设法突围前去相助。”

  搭在肩上的手似是一僵,雒洵听到君秋池略有些低哑的嗓音:“臭小子,你跟着霜铭不过短短几载,装什么肚子里的蛔虫呢。你以为凭他的性子,愿意让人插手吗?”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恢复了那股插科打诨的味道,“再者,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替你师尊挡招,单是灵力余波都能助你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也只能在这里过嘴瘾了。”

  雒洵冷笑一声,也不与这没正经的人废话,金色灵力覆体,打算趁此机会闯进祭坛内。

  荼蘼反应倒是很快,见状闪身上前魔气灌入法宝。

  霎时地面生出无数高可参天的紫黑色花朵,花苞绽放毒瘴蔓延,布满尖刺的枝蔓恣意生长,试图阻止雒洵的脚步。

  “胜负未分,魔尊且留步!”荼蘼一面催动魔气,嘴上不忘将魔尊二字咬得极重。

  君秋池嗤笑:“混小子果真是个有本事的,你不声不响当了个魔界一把手,这事儿霜铭知道吗?”

  不过他嘴上虽讥讽不停,手上却是捏个剑诀,磅礴灵力在虚空里汇作巨剑,拦腰斩向还在疯狂生长的枝蔓。

  然而这束由灵力光剑却在半途里被人截断,来者手执一条生满倒刺的长鞭,银色长发于罡风中飞扬,在涣散的灵光里熠熠生辉:“玉清派的浮云祖师也不过如此,尚未决出胜负便要临阵脱逃吗?”

  “魔族,报上你的姓名。”不顾雒洵投来的愕然目光,君秋池眼神一冷,睨向眼前的魔修。

  无畏君秋池毫不掩饰的杀气,那魔修面上浮现轻蔑的笑容:“赤麟魔君座下暮落,今日来取林浮云狗命。”

  “我记得你,荼蘼暮落,赤麟豢养的两条狗罢了。”君秋池呵呵一笑,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打狗看主人,即便是你的主子赤麟来了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蝼蚁又如何撼动巨树?”

  听到赤麟的名字,暮落面色也不甚好看。

  按理来讲以他的修为,尚比君秋池差了一截,是决计不敢触到后者逆鳞的。但魔君被这般侮辱,他又岂能无动于衷。

  于是暮落恶向胆边生:“百年前浮云剑尊便是踏虚巅峰,百年过后,剑尊的修为似乎不进反退啊。”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笑得愈发恶意,“是因为你的师兄林决云吧,听说他对外虽称你们是师兄弟,实则你的这身修为都是他亲自传授。”

  “哦对了,林决云死在无心魔尊剑下时,你也在场。天纵奇才的浮云祖师,因此心魔横生,断送修道之路……”

  暮落兀自喋喋不休,正想再往君秋池淌血的伤疤补上一刀,令人心悸的剑光霍然当头罩下。百年前那场魔族攻伐中直面玉清派修者而感受过的威慑,又再次压上心头。

  一身白衣的剑仙手中平平无奇的灵剑,在此刻却成了任何神锋都无法比拟的催命利刃。

  暮落直面这避无可避的悍然一击,几乎催动了全身魔气。长鞭与灵剑碰撞,便如条脆弱的柳枝寸寸碎裂。好在他经年累月的战斗本能仍在,关键时刻猛地后撤数步,才险之又险地与剑锋擦肩而过。

  暮落心有余悸地看眼空中四散飘飞的细碎银发,再望向君秋池时,眼中只余下深深的忌惮和后怕。

  虎落平阳,可林浮云到底还是曾经上仙界赫赫有名的一方大能。好在他这些年懈怠,否则方才削下来的,只怕就不是那簇鬓发,而是自己的首级了。

  君秋池双眸赤红,身上那风轻云淡的悠闲气质消遁无形,只余沉沉杀意,宛若从九泉下爬出的修罗。

  他冷冷拂去剑锋上残留的血迹,轻飘飘地说:“如果死人才能闭嘴,为了他,我不介意再弄脏这双手。”

  白皙的手指染上艳红的血,极致的红与白,令人看得脊背发凉。

  杀机来临的刹那,暮落惊恐地瞪大双眼,森白弧光已然划过喉头。血珠飞溅染红了视野,他双唇微微开合,甚至未来得及再吐一个字,身体便软软地倒下。

  衣袖上溅了几滴血污,君秋池皱着眉嫌弃地啧了一声,挥剑将那角布料斩下。

  他最后看眼脚边暮落死不瞑目的尸首,冷漠地笑了起来:“想说的话是,荼蘼……呵,想不到魔君座下护法杀人无数,到头来竟也是个可怜虫。”

  “幕落!”

  那厢荼蘼还在专心拖住雒洵,幕落的气息忽然消失,才意识到同伴伤亡。

  雒洵也随他的视线一起回头,只见银白的魔将倒在血泊里,尸身不断逸散着剩余魔气。只是其中还夹杂了些并没有见过的古怪灵气,也呈现丝丝缕缕的黑色,汇入阵法中。

  雒洵拧紧了眉头,将视线从暮落身上移开:“竟然连同族都不放过。”

  这让他想起了久远前噩梦般的回忆,在他的叔父雒河眼中,亲族皆可牺牲,唯有无上的权势最为重要。

  无以名状的愤恨涌上心头,灵力亦控制不住地在经脉间沸腾。雒洵再无心情顾及被自己运用而出的,到底是传自玉清派的灵气,还是在体内积压许久的魔息。

  荼蘼总算从同伴惨死中醒过神来,看清雒洵的模样后,不禁连退数步。

  连君秋池都侧目过来,讶然道:“这小子,竟然同时修习两种功法吗?”

  同时修习魔气和灵力,并不是无人试过,但他们绝大多数都以内力互斥,经脉逆行而亡。为数不多能存活下来的,则是功力久久无法提升,永远在筑基期徘徊。

  而雒洵这小子,非但修到了这等境界,甚至还能在玉清派一众宗师眼皮子底下隐瞒得这等好。不得不说,即便是万般看雒洵不顺眼的他都有些肃然起敬了。

  一正一邪两股看似水火不容的灵气,此刻在雒洵掌心融汇得浑然一体。他屏息留神着祭坛上的战况,随手挥出一道剑气,由魔气铸成的藤蔓几乎在瞬间瓦解。

  与此同时,高台上刺目的法光消散,众人终于看清了其中情形。

  玄衣的堕仙后退数步,但他的脊背挺直气息依旧平稳,全然不似在经历一场恶战。

  在场有不少人皆倒吸口冷气,面对凌霜铭那惊天一剑,即便是踏虚巅峰的强者怕是都要忌惮三分。但看玄元闲庭信步的模样,他们在上神面前,果真微渺如沧海一粟。

  暮落赞叹之余,不忘嘲讽道:“呵,这般实力,怕是魔君亲临都要畏惧三分。就是不知当年修到天魔境的无心魔尊能否与他一战,可惜……当年纵横六界的魔尊竟转生后,竟甘心与最卑贱的凡人为伍。”

  雒洵却没有心思理会,他浑身紧绷地牵动视线在祭坛上搜索着,待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更是瞳孔一缩:“师尊!”

  凌霜铭亦被灵力余波震退,但不似玄元有浑厚灵力支撑,羸弱的身躯失去护体灵力,便如片枯叶瞬间被掀飞出去。好在尚有断裂的石柱立在台上,才堪堪止住他踉跄的脚步,不至于直接被打落进那黑雾翻腾的阵法中。

  单薄的脊背狠狠撞在碎石上,雪白的衣裳霎时透出血来,不必看也知道,他的后背必是一片血肉模糊。而无法卸除的气劲则顷刻将五脏六肺重创,凌霜铭隐忍着没有发出痛呼,眼前阵阵发黑,嘴角亦不住淌着艳红的血。

  神识恍惚间他听到熟悉的声音,灵台方才勉强恢复清明。

  是雒洵在唤他。

  是了,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机。

  艰难地抬起眼睫向声音Hela的来源看去,他看到雒洵正卖力地向这里拼杀。

  似是感受到他的视线,雒洵忽然抬头与他对视。

  那双璨金的眸子急切与恐惧,若不是亲眼见到,凌霜铭是决计想象不出这样的眼神会出现在雒洵身上。

  “霜铭,你可还撑得住!”

  君秋池亦有些急了,本以为凌霜铭选择独自对上玄元,只是因为他有自己的打算。可现在看来,玄元的强大远远超乎了他们的认知,或许凌霜铭从一开始便是抱着牺牲的觉悟,在以命作赌。

  好不容易才寻到的人,怎能再度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面前死去?

  二人急于从魔族的包围中杀出条血路来,衣袍上早已被血污浸得一片狼1籍。

  雒洵只觉自己的双眸也染了污血,目光所及只有满目赤红,以及那抹遥不可及的白衣。

  师尊或许会抛下他。

  这个念头不断在脑海里盘旋,常年习剑的人,双手竟因此而战栗不止,数次险些将灵剑跌出手中。

  “傻徒弟,如此就能乱你心境?”

  凌霜铭微微阖了阖眸,待眼前朦胧的景物清晰后,定定地望向雒洵。

  澄澈的眼眸含着无奈的笑意,除此之外只有一川静谧,却将几乎要把人吞噬的焦虑瞬间涤荡干净。

  雒洵读懂了凌霜铭的意思,他犹豫一下,慢慢放下长剑。

  君秋池看着眼前挡下自己的人,布满血丝的双眸满是讶异与震怒,不可置信道:“你疯了?”

  “我相信师尊。”褪去稚嫩的青年也如自己的师长般缓缓笑了笑,“他让我在这里等候,我便不去打扰他,就在此地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