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时,这一夜的动荡不安才终于平息下来。

  市中心医院周围的早餐铺子刚开张,热腾腾的包子一屉屉地端出来,来买的多是陪夜的病人家属。

  卢晴算了算病房里的人数,再加上自己,最终买了十个包子五杯豆浆,拎着袋子穿过马路小跑回了医院。

  推开单间病房的门时,看见里头两名伤员一个左脸包着纱布,一个右脸包着纱布,又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你俩可以凑一对儿了!”

  虞度秋整个人陷在沙发椅里,脚搁在凳子上,身上盖了条薄毯,以他的讲究程度来说,着实是非常寒酸了。他揉按着太阳穴,刚从浅觉中醒来,抬手看了眼手表:“七点……卢小姐,你也太勤快了,这一晚上又是给我们做笔录,又是转告我们调查情况,才睡了四个小时,还这么有活力。如果你哪天想嫁人了,我可以排个队吗?”

  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卢晴还是怪不好意思的:“虞先生,你不讨人厌的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哎呀,别扯这些了,赶紧吃早饭吧,趁热才好吃。”

  虞度秋笑笑:“我不饿,你给他们吃吧,保国一个人能吃五个包子。”

  卢晴惊奇:“这么多?那我好像买少了啊。”

  娄保国脸红道:“没有没有,我吃得不多。”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接过袋子,伸手拿了个肉包,浅浅地咬了一口,说:“你看,我一口才这么点,能吃多少啊。”

  卢晴看着他手里只剩下一半的包子,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虞度秋掀开毯子下地,走到病床边,问床上人:“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柏朝动了下缠着绷带的左臂:“只伤了一条胳膊,也没残废,可以自己拿。我没胃口,你们先吃吧。”

  “也行,等会儿让孙主任再检查一次,没大碍就回家了,想吃什么让魏师傅做。多吃点儿,昨晚割条绳子都没力气,伤成这样纯属活该。”虞度秋的视线扫过他裸露在被子外的大片胸膛,随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柏朝不明所以地拽下去:“热。”

  “……”

  卢晴拿着豆浆过来:“起码喝杯豆浆吧,拎过来老重了……哇,小柏同志,身材不错嘛。”

  虞度秋接过豆浆,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位置,坐在了卢晴的视野中心:“卢小姐,徐队那儿有消息了吗。”

  “啊?哦。”卢晴的注意力被话题吸引了过去,“徐队他们还在整理出租屋里找到的线索,让我待在这儿照顾你们。没及时察觉姜胜的真实身份是我们的疏忽,差点就让你损失惨重了。”

  虞度秋摇头:“我这边也存在疏忽,背调做得不够充分。”

  “不不,你那份背调资料已经够详细了。”甚至差一点就构成侵犯隐私罪了,卢晴没敢说,“省了我们好多麻烦,等姜胜的真实身份浮出水面后,我们再顺藤摸瓜找到那个接电话的人,一举拿下!”

  娄保国嘴里嚼着第三个包子,疑惑道:“姜胜那小子真留过学啊?怎么还会干这种勾当,踏踏实实找份工作不好吗?”

  卢晴自己也嘬了杯豆浆:“那可难说,高智商罪犯一直都存在。不过姜胜和指使他的人也算不上高智商,居然想抢劫五十亿,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但凡他们要的少点儿,或许已经得手了。”

  “未必是要钱这么简单。”虞度秋说,“从你告知我的电话监听内容来看,姜胜要的不是钱,而是某个人的所在地。而王后一直都是出手即害命,从来没谋财过,为什么这次改变意图了?”

  卢晴困惑:“可他们确实绑架了你索要赎金啊,不是谋财是什么?”

  “谋财害命是结果,绑架是过程。”柏朝突然出声,“对方看重的,或许是过程。”

  虞度秋回过头,朝他俯低身子,项链从领口中滑落,荡下摇曳:“说来听听?”

  柏朝目光微动,盯着那片白皙的领口,语速随呼吸一起加快了几分:“我们之前认为,对方只有冷兵器,在国内无法远距离刺杀你,所以只能通过下毒、挑拨离间这样的方法来削弱你的防护。但这次,姜胜手里有枪,王后若是只想杀你,不图别的,完全可以让姜胜直接开枪,何必大费周章地绑架那么多人质?如果不是为了钱,那很可能……他纯粹是想折磨你。”

  卢晴还是不明白:“可是,昨晚受伤的是你呀,虞先生倒是安然无恙,哪里受折磨了?”

  柏朝张嘴,欲言又止,用眼神询问当事人。

  虞度秋无所谓道:“没事,我来说吧。卢小姐,你或许有所不知,我小时候曾被绑架过。这里……留下了一点精神创伤。”

  他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听不得枪响,更见不得枪杀,如果昨晚真的有人死在我面前,我可能会旧疾复发。”

  卢晴隐约听纪凛提过这事,没想到这么严重,不禁心生同情:“原来如此……他们太恶毒了!杀你之前还要利用你的弱点来折磨你!”

  “不仅如此,对方还故意让我知道。”虞度秋无奈耸肩,“黄汉翔一案中我就感觉到,对方似乎摸透了我的性格,能够精准预测我的行动。我起初以为对方只是擅长心理分析,但从昨晚来看,他对我本人的生平经历,好像也了如指掌。不光知道我害怕绑架和枪击,还知道我曾买过虚拟币,这些可不是随便上网搜索就能查到的信息。”

  卢晴愣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

  姜胜背后的人,想让虞度秋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人洞悉,而向来城府深沉、自以为掌控全局的虞度秋必定因此动摇,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幼年噩梦重现,精神濒临崩溃,在无助孤寂与绝望痛苦中等待自己的死亡降临。

  昨晚的绑架,更像是一场针对虞度秋的嘲讽和凌虐。

  “这得多恨你啊……”卢晴想想都心里发毛。

  虞度秋微笑:“恨归恨,那位王后倒也是个懂艺术的人,在我卧室的床上用白花摆了个十字架,可以想像,如果姜胜按原计划把我引到卧室,然后枪杀我,我的会溅在花上,那画面,一定非常具有艺术观赏性。”

  “…………”卢晴与他实在难以正常交流,只好深呼吸,无视他的奇葩发言,强行将话题转回案子,“姜胜在电话里说,‘别他妈又是你擅自行动吧?’,所以这次绑架,和上次夏洛特停车场的狙击,都是王后自己的主意吗?你不是说国王不敢杀你吗?为什么会允许王后对你出手?”

  “或许是察觉我的威胁性太大了,或许是控制不住残虐的王后了,都有可能。”虞度秋的目光始终落在床上人的脸上,逐渐施加压迫,“若是后者,国王就完蛋咯,控制不住自己的棋子,是会遭反噬的。我的王后绝不能这样,必须对我言听计从,知道吗?”

  柏朝没有作答,只是深深地回望着他。

  空气的浓度又开始不对劲,周毅感觉呼吸有些不顺畅,清了清嗓子,小声问:“他俩说话为什么要靠那么近?少爷都快扑到小柏身上去了。”

  娄保国又拿了个包子,津津有味地吃着,腮帮子鼓起:“小……唔……小情侣的事,咱们少管!”

  卢晴仿佛被当作了透明人,尴尬地瞧着病床上的两人无声对望,心想难怪纪凛这几个月格外暴躁,谁摊上这两位目中无人的都得抓狂。

  “虞先生……无论是哪种原因,既然这次对方没得手,那肯定还会有下次,你务必当心啊。”

  虞度秋收回缠绕的目光,终于转身看她:“嗯,谢谢提醒,不过我现在没心情考虑这些,脸疼得很,多少年没受过这种罪了,哎。卢小姐,让你的好队长去查吧,我先休息两天,理理头绪。”

  卢晴听见后一句,顿时泄气:“别提他了,我的好队长一听说穆警官已经死了,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样,让我们全听徐队指挥,自己回家了,到现在都不见踪影。我能理解他的伤心啦,但案子还是要查的嘛,否则可能会有更多人遇害啊。”

  “你理解不了,我理解不了,谁也理解不了他的心情,没有人能与他感同身受。”虞度秋道,“但你说的没错,案子总要继续查,日子总要继续过。别让他颓废下去,卢小姐,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

  卢晴拍拍自己的胸膛:“那肯定!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队长呀。那没啥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局里啦,顺便把多的包子拿过去分掉……咦?怎么少了一袋包子?”

  周毅朝娄保国的肚子努嘴:“不就在那儿吗?”

  娄保国不好意思地挠头:“不知道为什么,小卢同志买的包子特别香,不知不觉就吃了五个……嗝!”

  卢晴赶紧抢了一个包子叼嘴里:“没事儿,能吃是福气,我先走啦,拜拜!”

  “诶,拜拜!改天见!”待她出去了,娄保国转头感叹:“看看人家,压根不嫌我吃得多,多好一姑娘。”

  周毅无语地摇头:“别把人家的客气当夸奖!”

  半小时后,孙兴春带着护士来查房,态度一如既往,见面就赶客:“能出院了赶紧走,真够娇生惯养的,上回割破点皮让直升机送来,这回出点血要占个床位躺一晚上,我这把老骨头早晚被你们折腾死。”

  柏朝同意道:“我也说不用来,我自己能处理。”

  孙兴春一听这话,老顽童脾气上来了,立刻叛逆地变了口风:“你能处理?怎么处理?查百度?最怕你们这种不懂装懂的病人,这可是枪伤!你会缝合吗?幸亏不是真子弹,也没射穿骨头,否则你这条手臂算是废了。还在这儿耍酷,给谁看呐?真要这么厉害你能躺在这儿?”

  “……”

  虞度秋见他吃瘪,忍不住拍手称快:“孙主任,还是您有本事,他连我都敢顶嘴,到您这儿就哑口无言了。”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孙兴春的炮火转移了目标,“小时候就不给我省心,住院那会儿天天又哭又闹,我在外科住院部都能听见从内科那儿传来的鬼哭狼嚎,一会儿说自己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一会儿又说找不到病房里其他的小朋友了,你住单间哪儿来的其他人,讲鬼故事呢?要不是看在你外公的面子上,我才不哄你。还有……”

  “……您说这么多口渴了吧?喝杯豆浆。”虞度秋立刻将卢晴给的豆浆见缝插针地递了过去,皮笑肉不笑道,“都是些童言无忌罢了,我那会儿神经有些衰弱,容易做噩梦,爱胡思乱想,您又不是不知道,提这些干什么呢。好了,不耽误您,我们也该走了。”

  孙兴春大杀四方后,最终还是负责地再次检查了柏朝的伤口,确认没有大碍后,摆摆手示意他们麻溜地滚。

  于是一行四人向警方说明了情况,获得批准后,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了。

  昨夜跑车爆炸后的残骸枯木尚未清理干净,留下一片漆黑焦土,远远望去,仿佛郁郁葱葱的山上立了块黑色墓碑。

  “把花园里的花移栽过去一些吧。”经过那段断裂的围栏时,虞度秋说,“起码他工作很认真,这是他应得的。”

  应得的结局,也是应得的祭奠。

  “可惜了那辆柯尼塞克,几千万呢,还是超稀有款。”娄保国惋惜道,“他到底为什么不停车啊,黑灯瞎火地开山路,不是找死吗?”

  虞度秋手肘撑着车窗,手背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说:“很正常,纪凛不也是吗?明知希望渺茫,仍旧义无反顾。每个人在自己执着的人或事上,都是个疯子,谁也别笑话谁。”

  车开进了壹号宫的大门,洪良章这回早早便在主楼门口等候了,他昨夜受惊后精神状态不佳,此刻脸色还有些发灰。周毅下了车立马去搀扶他:“洪伯你出来干嘛,赶紧休息去。”

  “我太疏忽大意了,当初姜胜是我选中的,怎么就……”洪良章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少爷,我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虞度秋走过去挽住他胳膊,搀着他往里走:“人是您挑的,背调又不是您做的,这个家没有您还得了?昨晚要不是您机智地落下那颗棋子,我可能就回卧室了,柏朝也就回辅楼了,姜胜他们三个再合力制服我,谁能听到我的呼救?”

  洪良章闻言,心里稍稍好受了些,说:“昨天也是凑巧,我想着小果之前来做作业,书房桌子有点乱,就没和大伙儿一起吃晚饭,去整理书房了,没想到整理到一半,突然有把枪抵在我后脑勺,情急之下我只来得及随便抓了颗棋,走到音乐厅门口的时候假装要逃,趁他跟我推推搡搡的时候,把棋子丢在了门外。真是老天保佑,还以为太小了你看不见。”

  娄保国夸赞:“洪伯你可真是有勇有谋,居然敢跟持枪劫匪争起来,还能给我们留下线索。”

  “你们就别笑话我了,昨晚我也吓得不轻,好在大家都没事,吃了药的也醒过来了。警察说那瓶假精油就是一般性的迷药,不会留下后遗症。”

  这时,洪良章想起一事,往口袋里掏了掏:“少爷,手表。”

  虞度秋看了眼失而复得的鹦鹉螺,苦笑:“这手表怕不是有什么诅咒吧,怎么穆浩戴了就出事,我戴了也出事。”

  洪良章一听立马缩回手:“喔唷,还真是,那别戴了,我请个师傅驱驱邪。”

  “您怎么越来越迷信了,我开个玩笑,它要是真这么邪门倒好了。”虞度秋拿起手表,扣上手腕,“巴不得出事,出事就有线索,就能尽快破案,我就能继续享受去了。”

  几人聊着聊着便到了二楼,音乐厅内的狼藉已被收拾干净,只有天花板上的大窟窿还没修补,角落里有样东西银光闪闪。

  虞度秋走过去捡起来,是那颗银骑士,不过马头已经被掉落的空调砸断了,不知所踪。

  “去把我书房那盘棋拿过来。”虞度秋饶有兴致地看向柏朝,“昨晚我的话还算数,你要是能赢我,就给你弹一曲。”

  “我赢不了你。”柏朝干脆道,“但你要我陪,我随时奉陪。”

  周毅与娄保国合力将沉重的棋盘和剩余棋子抬了过来,又拖来两个沙发椅,周毅还想围观会儿,被另两位识相的人一左一右架走了。

  音乐厅大门轻轻带上,厅内空旷得令人感到孤单。

  “开始吧。”虞度秋坐下,摆放好棋子,“你先。”

  柏朝没有异议,用没受伤的右手执棋,第一步便出动了那颗断裂的骑士。

  拖着残破的身躯,怀着一腔孤勇。

  棋局开始得快,也结束得快,虞度秋将死了对面的王,看了眼表,才过去一刻钟。

  “你今天好像没有上次专心。”

  “专心也赢不了你。”

  “自暴自弃了?”

  “嗯。”柏朝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昨天你说的……我做好选择了。”

  落地窗外的阳光倾洒于厅内,金黄灿烂,花园内的花香随风入窗,伴随着未散的隐约焦味。

  虞度秋缓缓摩挲着金王后的后冠,仿佛在爱抚自家小狗的金色皮毛,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着面前低头垂眸的男人,明白自己胜券在握了。

  “你选什么?”

  柏朝深吸一口气,然后说:“我不想离开你。”

  胜局已定。

  虞度秋撑着下巴,讥诮地勾起嘴角:“行啊,那以后就乖乖地——”

  “但我也不会完全听你的。”柏朝打断了他的话,“那样和你的其他情人没有区别,你总有一天会腻烦我、抛弃我,我不要这样的下场。”

  尖锐的后冠刺痛了手指,虞度秋龇牙在心里轻轻嘶了声。

  真难驯服。

  “你这人好奇怪。”他无法理解,“我当着你的面去跟别人上床,肆意嘲笑挖苦你,你仍旧愿意舍身护我,已经没底线没尊严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坚持的?”

  柏朝摇头:“我的底线其实很高:你和我在一起之后,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个。只是我现在还没资格提这条底线,所以我不阻止你,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实现。”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虞度秋扔了手中棋子,金王后咕噜噜地滚下棋盘,跌落到地砖上,发出一声哀痛的碰撞声,“既然不打算听话,一会儿去房间收拾东西,我让司机送你走。这一个多月的工资找人事结清,够你享受一阵子了。”

  柏朝脸上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结局,只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昨晚,我有很多次机会制服姜胜。他用绳子绑的那种结,我知道怎么徒手解开。”

  虞度秋身形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可我想赌一赌。”柏朝沉沉地低笑,“他开枪射中了我手臂,你当时脸上担心的表情……真的让我很高兴,以为你很在乎我。”

  “…………”

  “后来勒住姜胜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开枪?不止是怕枪响吓到你,也因为……我希望他让我多受点伤,这样你或许就会更心疼我了,不舍得赶我走了。反正当时老周他们来了,你已经脱离危险了。”

  “……”虞度秋一时无言以对,心里震荡了数个来回,最终只能想出两个形容词:“……愚蠢又疯癫。”

  “没办法,我只有这最后一次机会打动你。”柏朝垂下双睫,怔怔盯着棋盘,“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没完成,但如果失去你,完成了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在这个世上还是一个人,没有人需要我,没有人爱我,我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我不知道。”

  虞度秋冷哼,将棋子一颗颗摆回原位:“卖够惨了吗?接下去是不是要说‘你是唯一给我温暖的人,你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不过是吻了你而已,有什么稀奇的,一天到晚像个讨债鬼似地追着我要个名分。”

  “我不会说这种话,我也知道一个吻对你来说不稀奇。”柏朝又兀自笑了笑,随即靠倒在椅背上,仰着头闭上眼,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将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在光下微微颤动着,貌似不经意地问起,“你昨天……吻陆瑾瑜了吗?”

  虞度秋抬眼,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巴和轻轻抽动的鼻梁:“吻了啊,很多次。怎么,嫉妒了?”

  “没有。”柏朝的手盖上眼睛,挡住了刺目的光线,说,“我也吻过你很多次。”

  “上次在公司吗,那也算吻?”

  “不是。我用眼睛吻过你,无数次。”

  虞度秋整理棋子的手一顿。

  “抱歉。”柏朝叹出一口气,“以后不提了,也不会再监视了,我这就走,如你所愿。”

  他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想了想,又补充:“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等我完成了所有的事,我也可以解决掉自己。”

  依旧无人回答。

  他正困惑,突然感觉上方光线一亮——挡光的手被人拉开了。

  “死都不怕,就服个软,有那么难吗?”

  他下意识地睁眼,却被突如其来的灼灼日光照得眼前发白,尚未看清上方景象,蓦地唇上一热。

  虞度秋感受到他的瞬间僵硬,在心里嘲笑了一番,动作却轻柔,手指抚过他的嘴角,发丝轻飘飘地垂在他的脸上,亲昵地贴着那张干燥温热的嘴唇,慢慢地厮磨了会儿,浅尝辄止,然后放开,拍了拍他呆滞的脸:“口口声声说爱我,让你听话都不乐意,非要跟我犟,我怎么相信你?”

  柏朝的眼睛睁得史无前例地大,呼吸已经乱了,却还想装作平静,竭力抑制脸上露出任何表情,可惜没能控制住身体的造反:两只手紧紧抓着沙发椅的扶手,一眼便知已经方寸大乱了。

  这种时候倒是单纯得可爱。

  虞度秋按着他的肩,低头又吮了吮他因震惊而微微分开的唇,注视着他的双眼,低声说:“别拿自己跟别人比……在我这儿,别人根本没有选择,只有命令。给了你选择,还拎不清。”

  柏朝狠狠吞咽了下,喉咙干哑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耳朵迅速红了。

  虞度秋不得不承认,他非常享受这种夺回自己节奏的感觉。

  尤其是从这个人身上。

  于是他决定再享受一回。

  “你……”柏朝刚找回自己的声音,又被堵住了嘴。

  虞度秋的嘴唇比他湿润,但更湿润的是撬开他唇齿的东西,恶作剧似地勾了下他发愣的舌头,马上退了出去。

  虞度秋撑在他上方,皱着鼻子,吐着舌头,嫌恶地说:“果然还是恶心。”

  他被那头银发晃得头晕目眩。

  手脚仿佛不听使唤,也忘了刚才在计较什么,心碎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起来,单手箍紧虞度秋的腰走出两步,将人压在了三角钢琴边上,急切而莽撞地想延续刚才那份缠绵。

  虞度秋身子被压得后仰,手一撑,触到了最右边的琴键,发出一组清越的高音。他似乎突然来了兴致,扭过头,就着那几个音即兴创作了一首简单的曲子,乐在其中。

  柏朝吻到了那张贴着纱布的脸,吻到了那截修长的脖子,甚至吻到了那条冰冷的项链,就是吻不到那梦寐以求的唇。

  他另只手不能动,松开右手又怕人跑了,只能哑声乞求:“少爷……转过来。”

  虞度秋转头的同时,手却伸到他脑后,扯着他头发不让他凑过来,笑得恶劣:“想亲我啊?”

  柏朝用力点头。

  “那以后听不听我的话?”虞度秋的浅眸中盛着明亮日光,剔透如琉璃,圣洁似神祇,向追随他的信徒发出邀请,“听话就给你奖励……要不要?”

  柏朝的瞳孔失神放大,呼吸急促,完全被蛊惑,什么都顾不上了,连说了两遍要。

  原来得这样驯。

  虽然过程与自己想象中有出入,但最终目的达成了。

  虞度秋松开手,得逞地笑:“行,看在你这次舍命保护我的份上,给你奖励,就一次,别太久……唔。”

  音乐厅的设计请了国际知名的建筑师,任何细微的声响在此都会被放大,分明吻得并不激烈,耳边却充斥着彼此的心跳声、呼吸声。

  嘴里的舌头烫得几乎将他口腔烧起来,存在感过于强烈,虞度秋实在不习惯,推了推面前忘乎所以的男人:“行了……”

  柏朝却仿佛没听见,压着他继续深入,然而两个人的脸都受了伤,一不小心就撞在了一起,同时发出“嘶——”的抽气声,差点咬到对方舌头,下意识地往回缩。

  柏朝吻着他不放,想再探入,虞度秋却已忍耐到极限,稍稍仰头躲开,终于将这个粘人又强势的家伙拦在防线之外。可嘴里余温犹热,是他被侵入过的证明。

  容许到这种地步,实属生平头一遭。

  他捂住面前人的嘴,立刻感觉手心湿了。一想到那是自己弄上去的,而自己唇上、甚至嘴里也有面前这个男人的,登时洁癖发作,松开了手:“够了,下次不准伸舌头。”

  柏朝没计较是谁先伸舌的问题,而是问:“下次什么时候?”

  “等你表现好的时候。”

  这话听着像在训狗,而不是出于动情,柏朝逐渐找回一丝清醒,问:“你昨天跟陆瑾瑜上床的时候,也是这样吻他的吗?”

  “怎么又扯到他……他只是我众多情人中的一个罢了,没什么特别的,你不提我都忘了他是第一个。我找他是为了查案。”虞度秋无奈道,“昨天没亲他,也没跟他上床,光顾着聊案子了。你不是就在外面吗,听见动静了?况且我怎么可能才一小时。”

  “那你为什么骗我?又为什么亲我?”柏朝渐渐喘匀了,恢复了面无表情,神色看不出一丝破绽。

  只是耳朵还有点红。

  虞度秋心里好笑,摸上他耳朵,看着它变得更红,心情难以名状地愉悦:“因为突然觉得你这个可恨之人也有可怜的地方,而我这个混蛋偶尔也有心软的时候。”

  “可恨配混蛋,可怜配心软,很般配。”

  “哈哈,确实。”虞度秋笑着笑着,嘴角慢慢放下,手抚上他脸颊,“柏朝,不是掌控在我手里的东西,我无法放心,你明白吗?”

  “我明白。”柏朝压过来,抵着他额头,长睫几乎与他的触到一起,“但你不需要掌控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虞度秋嗤笑:“还永远呢,就考验了你一下,你刚才差点就走了,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我刚才撒谎了,即使离开,我也不会停止关注你。”柏朝的五指插进他的头发,托住他后脑勺,“以后如何你可以亲眼见证,以前的……算是原谅我了吗?”

  “监视并非我生气的主要原因,我最恨背叛和欺骗,你这次占了一个,勉强可以原谅你,但绝对没有下次了。”虞度秋竖起食指,按住了快要触到自己的唇,“奖励已经发放完了,别得寸进尺,等下次。”

  柏朝拉开他的手,捏住他下巴,不容分说地压过来:“我不止保护你这一次……补上之前的份。”

  “刚答应我,又不听话……唔……”

  音乐厅内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再度响起。

  桌上的棋子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金灿灿的国王与王后并排站立,互相依偎,静静注视着金色阳光中紧贴的两道身影。

  很久以后,当虞度秋再回想起这一天、这一刻,才意识到,愚蠢的并不是眼前的男人,而是一再破例、一再原谅、一再回撤防线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少爷:你居然选离开我,留下来就是谈恋爱的意思这都不明白?

  小柏:……少爷你的心思真的很难懂。

  接下来就看小柏如何把猛1拗成0了hhh

  (这三章大粗长还满意不?国庆基本没休息,假期最后两天容我休息一下,大后天再更,要连上七天班了呜呜呜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