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渡再出现已经是十天后。

  这是他们两个人恋爱以来, 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见,而他们上次见面又是不欢而散,再次见到, 双方都有些不自在。秦渡看起来瘦了一些, 他主动低头, 伸手去抱她。

  直到嗅到她身上那股熟悉又清淡的香味,他才满足地叹息道:“我是真的很想你。”

  他们将近半个月没见。

  这半个月他跟陀螺似的不停转动,好像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

  现在见到她,他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孟听雨心一软, 也伸出手圈住他的腰身,两人来了学校附近的公寓, 自从秦渡租下这里后,他们也不会选择去外面约会,大多数时候都窝在这一方小天地中。

  秦渡刚坐在沙发上没多久, 就抱着抱枕睡着了,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累。

  她从卧室里抱了一床薄毯给他盖上。

  本来是想煮点果茶, 又担心会发出声响吵醒他, 她便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时不时地回头看他一眼。

  伸手够住书包, 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笔记本跟笔。

  将笔记本摊在腿上,她开始写东西。

  笔尖跟纸之间有沙沙的声音, 她时而舒展眉头,时而又紧蹙。

  【致我最喜欢的男朋友:

  前面两页是那天我们争吵的经过,请不要说我无聊幼稚, 因为对我而言,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不想轻轻翻过。

  首先,你有你的事业心,我也有我的梦想。无论从事什么职业、赚多少钱,我认为伴侣之间都应该做到尊重彼此的工作,你忙碌的时候,我不会勉强你非要陪我看电影逛街,那么,我在加班的时候,也希望你能理解。

  其次,恋爱关系是平等的,我没办法控制你朋友的想法,可我希望,下一次如果还有人在发表类似“你男朋友很有钱别跟他客气让他养你”这样的高见时,至少你能够出面维护我,因为是你的朋友,我不可能将我手里的橙汁直接倒在他脸上大骂一句扬长而去,如果这样做了,也是对你友情的不尊重。

  最后,有一件事我希望我们共勉。

  我们对对方的好,应该是心甘情愿的,你如果在楼下等我,是为了送我回家,我真的会感动到恨不得在你面前高歌一曲。

  但如果你在楼下等我,是为了让我加班后出于补偿心理陪你去参加聚会,其实我们两个人都不会开心,对不对?

  我真的喜欢你,我也在期待我们下次再一起去海岛环游。

  想跟你一起做的事情一张纸都写不完,所以,如果下次我们再有争执,你并不赞同我的观点时,请别为了所谓的平静而道歉,我们可以吵起来,等吵够了以后给对方一个拥抱,好吗?

  By.这半个月每天都在想你的听雨。】

  秦渡醒来的时候,厨房里正飘来一阵阵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他揉了揉眼睛,恢复了些精神,重新戴好眼镜,将毯子折叠好放在一边,这才轻手轻脚地往厨房走去。

  温暖的灯光下,孟听雨穿着围裙,正拿着汤勺在尝咸淡。

  锅里热气盎然。

  这无疑是触动人心的一幕,秦渡就这样温柔地凝视着她,孟听雨感觉到了这道视线,偏过头,与他四目相视,她莞尔一笑,“饿了吧,我煮了吃的。”

  秦渡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往锅里看了一眼。

  因为熟睡过的关系,他的声音带了些沙哑的慵懒,“这是什么?”

  “乱炖。冰箱里能吃的都被我拿出来了,有荷包蛋,还有海鲜菇跟粉丝,味道还行吧。”

  “能吃就行,我也不挑。”他低低地笑。

  “什么都没干就等着吃饭的人,没资格挑剔,谢谢。”孟听雨一本正经地说,“如果嫌不好吃,建议你这边自己动手下厨哦。”

  “好,我错了。”他从善如流地道歉。

  两人一人一碗粉丝荷包蛋汤。

  味道都很清淡,但他们许久未见,这样坐在餐桌前喝上一碗汤也觉得很惬意。

  ……

  秦渡开车送孟听雨回去,在下车前,孟听雨将笔记本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他,“里面有我的一点恋爱小感悟,你回去看看。”

  他接过就要翻开。

  她立马制止了他,“等回去再看,我怕会影响你的心情,开车等红灯的时候也不要看,安全第一。”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太可爱,秦渡忍俊不禁,轻咳两声,点了下头,“好的,孟老师,回去以后肯定头悬梁锥刺股地阅读。”

  孟听雨轻哼一声,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秦渡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孟听雨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忍住笑意道:“我爸喜欢到处溜达溜达,你不怕等下他在车窗外看我们吗?”

  “……”秦渡只好亲了她的手背一下,“你真的很会破坏气氛。”

  孟听雨冲他眨了眨眼,趁他不注意,还是倾身在他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秦渡哑然失笑。

  等看着她进了居民楼后,他才掉头离开,回了他自己的住处,刚坐在沙发上准备翻开她的笔记本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是他爸的来电,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将这个本子放进茶几的抽屉里,这才起身接通了电话。

  孟听雨也发现了,秦渡突然变得异常忙碌。

  她也能理解,毕竟年底跟年初都是各大企业事情最多的时候。

  年初四,董曼开车来接她,原来是郑雪明老师来了燕市度假出差,他们那次的合作很愉快,郑雪明还让她女儿特意打电话以聚会的名义邀请她们过去吃饭,董曼当然不会拒绝,推了一些不重要的工作后,就带着她一起来了。

  郑雪明在昆曲界地位不一般,有一些昆曲艺术家后来也都来了燕市,这次也是借这个机会重聚。

  孟听雨本来是安安静静地陪在董曼身边,直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大家齐齐看过去,郑雪明老师起身,冲自己过去的师兄妹眉开眼笑地解释,“应该是青蔚来了。”

  几秒后,孟听雨看到被簇拥着的秦太太一脸温婉笑意而来时,她都惊住了。

  也是这时候她才想起来。

  青蔚是秦太太还是昆曲演员时的艺名,秦太太本名是章蔚,她算是科班出身的昆曲演员,师承名家,是“青”字辈数一数二的学员,当年便是前途无量。

  秦太太也看到了孟听雨,微微一愣后,也冲她和善地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孟听雨有些脸热。

  想找个机会偷偷给秦渡发个消息。

  秦太太扶着郑雪明的手,热切地寒暄,“您应该早点通知我的,我也好过来拜访。”

  另一个人乐呵呵地说,“青蔚,你才是大忙人啊,咱们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

  秦太太闻言明显愣怔了几秒。

  她其实已经有很久没听到“青蔚”这个称呼了,出门在外,别人会恭敬地喊她一声秦太太,回到家里,丈夫偶尔也只是喊小蔚,更多的时候都是老婆,时间太久远了 ,她竟然都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章青蔚这个艺名。

  人都到齐了,郑雪明老师招呼着大家入座。

  在座的人除了孟听雨跟董曼以外,都是在昆曲方面有成就跟造诣的老师。

  都是一个圈子的,聊天也都是围绕昆曲相关的,喝过几杯酒后,有人上头,端起酒杯起身暖场,“咱们这好不容易聚齐,我代你们师傅探探你们的底,来,走起来,从王冉开始,都亮亮嗓子!”

  董曼对这样的场合也能应付,她大笑着道:“行,我跟我助理两个外行也来参加,给老师们垫底!”

  孟听雨心想,她那段时间做功课时听的昆曲终于派上用场了。

  等轮到了秦太太时,她却忙摆手,直推脱不已,“不了不了,我这真就算了,多少年没唱了,就别闹笑话给你们看了。”

  郑雪明笑逐颜开,打趣道:“瞧,偷懒了是吧?青蔚,我记得你是那一辈最有天赋的,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才十来岁,扎着麻花辫,就在角落里练嗓,那时候可没人比你更勤奋刻苦了。”

  秦太太主动喝了一杯酒,面颊通红,语气也有些飘忽,“您这样说,我才是无地自容,师兄妹各个都比我强。”

  话题很快就越过了秦太太。

  秦太太说嗓子不舒服,大家也不会逼她。

  她今时今日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她们可以随意开玩笑的章青蔚。

  她是秦太太。

  孟听雨看向秦太太,这时另一个老师起身,冲劲十足地开嗓唱昆曲,秦太太抬头看着过去的对手,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小幅度地鼓掌,不管是眼神还是神情,都不见半分落寞,好像将所有真实的情绪都舍去了一般。

  秦太太很温和体贴。

  她没有刻意地跟别人提起跟孟听雨的关系,但还是能看得出,她对孟听雨的关照。

  比如孟听雨喜欢吃某道菜,她会记住,然后她会转动圆桌盘,让那道菜在孟听雨的面前多停留一会儿。

  比如在孟听雨这个外行菜鸟开嗓时,她会带着和蔼又温柔的笑意注视着她,眼里全是对晚辈的亲近跟喜欢。

  第二天,秦渡过来接孟听雨出去约会,在去电影院的路上,他主动提起了昨天的事情,调侃道:“我妈说昨天在饭局上碰到你了,怎么没听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刚见到秦太太时,孟听雨真的很想立马跟秦渡分享这件事,可那顿饭之后,她反而丧失了倾诉欲。

  这会儿秦渡提起来,她愣神几秒后,有些呆地点头,“哦忘记了。”

  秦渡伸手去摸她的头发,“怎么,还没睡醒吗?夜猫子昨天又是几点睡的?”

  “没。很早就睡了。”

  孟听雨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纠结迟疑。

  一方面,理智告诉她,她现在跟秦渡只是恋爱关系,她去管他的家事,这是非常不礼貌、不合适的行为。

  可另一方面,她也有感性的一面。

  “怎么了?”秦渡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笑着问道。

  “你知道,我之前跟曼姐做那期人物周刊时,最开始定的人是阿姨。”孟听雨斟酌了又斟酌,这才鼓起勇气问出口,“当时我整理了很多阿姨的资料,阿姨几乎是在事业上升期时结婚退隐,我就有点好奇,这是为什么呢?她明明有很好的前途啊,她是有可能成为跟郑雪明老师一样的大家的。”

  秦渡诧异地看她。ĴŜǦ

  “你怎么会这样想?”他回她,“可能你是外行,你不知道,昆曲演员是很辛苦的,是外人想象不到的苦。”

  “她吃了很多苦,事关一些前辈老师,我也就不便跟你说当年的一些事,但那个时候她的确心力交瘁,还生了一场病,我爸特别心疼她,顶住了很多压力要跟她在一起。”

  “那段时间我爸都在苏市照顾她,无微不至,后来我爸就跟我妈求婚了,两人感情特别深厚,不愿意两地分居,我妈就干脆隐退跟我爸回了燕市。”

  “那她……后悔过吗?”孟听雨轻声问,“她吃了那么多苦,事业在上升期时就隐退,她后来没后悔过吗?”

  “后悔?怎么会,我妈现在过得很好,我爸有空时,两个人就满世界去玩,她自己后来还学了很多东西,也得到了很多乐趣。她跟我爸还会去资助很多偏远山区的失学儿童,日子过得很充实。”

  孟听雨怔怔地听着。

  她侧过头看向秦渡,刚驶入停车场,光线昏暗。

  车身一半在暗,一半在明。

  她置身于光明之中,而秦渡则陷入了阴影中。

  她几乎自言自语地回:“是吗?”

  声音太轻,仿佛是一阵风,秦渡并没有听清楚。

  可能是外面的爆竹声不断。

  孟听雨很罕见地做了一个噩梦。

  在梦中,她站在四面都是落地窗的玻璃房子里,有人气定神闲地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如发号施令般淡声道:“何必自讨苦吃,现在这种生活不好吗?你闲着没事的话,可以给我做饭,可以去学插花,你忘记你以前还对我抱怨过你的同事领导吗?既然讨厌,就不用去跟他们相处,乖,等我忙完了这阵,我就带你出去旅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们去透透气。”

  她气得发抖。JŜǤ

  几乎要用她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回击:“这种生活这样好,那你怎么不过?!你也说你工作很累啊,那你怎么不辞职?你能抱怨,我就不能抱怨了是吗?你比我更高贵吗?”

  “乖你的头!王八蛋,少把我当宠物!”

  她大步冲过去。

  却在看向那人时,猛然一惊。

  是秦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