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

  “……”

  简单几个字钻进耳朵,江砚好像被人当胸捅了一刀。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想得到陈简找他的目的,可想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是另一回事。

  抛开那些真真假假、信任与否的计较,情绪是最真实的,疼不疼只有自己知道。

  “我……我的东西不太好收拾。”江砚想笑一下,这样才显得客气,可平时在镜头下操控自如的面部表情突然变得生疏,他不知道怎么笑才不会尴尬,紧张得有点忘词,明明自己上一秒才说过的句子,竟然又重复一遍,“我的东西不好收拾。”他说,“我不知道怎么……”

  “不着急。”陈简撇开脸,似乎不愿看他,“你先把日常用品和衣服装好,电脑和记歌词的稿纸自己整理一下,其他的叫搬家公司帮忙——慢慢收拾,不会么?”

  “……”

  相比之下,陈简还是这么冷静,思路清晰,江砚曾因此折服,如今却感到受伤、难堪,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一败涂地,再也没法挽回了?

  可又觉得委屈,故意顶嘴似的,忿忿地说:“不会。”

  陈简没听懂,诧异地看他:“你说什么?”

  “我不会收拾,不想收拾,不想从这里搬出去。”江砚皱着眉,眼神也皱巴巴的,眼眶里积了一层水汽,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说,“我不想和你分手。”

  “……”

  以前他这样,陈简总是感到没办法。他最知道什么时候该撒娇,什么时候该示弱,甚至连认错道歉的时机都把握得刚刚好,毫不介意把自己放到一个很低的位置来哄陈简。

  陈简了解他,知道他聪明,也正因为了解,才不想相信,生怕又是他耍的手段。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无动于衷,只一个错神的功夫,江砚就欺身过来,把陈简推倒在沙发上,那神情简直可怜透顶,嘴角紧抿,眼睛红红的,盯着陈简看了几秒钟,突然凶狠地咬上来。

  开始是咬,很快就变了味道,变成缠绵的吻。江砚自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大无畏气势,一手压住陈简的肩膀,另一手绕到陈简耳后,以一个极亲密的姿势接吻。

  他们分别太多天,已经忘了上次唇舌相抵是什么时候,终于再一次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被激活了,叫嚣着对彼此的渴望。

  陈简意识有点恍惚,感觉嘴唇是麻的,脊椎被电流击中,连心脏都在颤栗发抖。江砚还想要更深入,舌头在他口中放肆,到处点火,他竟然没想起应该拒绝。

  只有几秒而已,可这几秒的纵容无疑又给了江砚底气——

  “你为什么叫我过来?”江砚整个人压着陈简,手臂撑住沙发边缘,眼泪就浅浅地埋在眼眶里,水光晃动,似乎只要他稍微一动作泪水就能掉下来砸到陈简脸上,委屈地说,“我知道,你想见我对不对?不然为什么拖这么久不把我的东西扔出去,就算找不到我,可以找我的助理啊,叫她来拿不行吗……你是不是想借此机会见我一面?我每天想你想的要疯了,你也很想我,对不对?”

  “没有,不要自作多情。”

  陈简面上不泄露半分情绪,心里却感到恼怒,他自己不想承认,可潜意识里竟然有种被戳中心事的耻辱感,让他从头到脚都暴躁了起来。

  江砚却好像看穿了,完全不因他的冷漠而退缩,还要更进一步,把他逼到反抗不了的境地,红着眼睛道:“不,你就是想见我,你还喜欢我。”

  最后一句声音很小,口吻却笃定,说完又低头,轻轻去吻陈简的眼睫、鼻梁、嘴唇,仿佛巡视属于他的领土,一寸寸从上吻到下,过程中有冰凉的液体滴到陈简脸上,是江砚在哭。

  简直没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陈简一生中曾有过许多痛苦的经历,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人生无望,好像再活下去都没有意义了,江砚带来了他所能想到的最灿烂的光彩,又把这一切毁掉了,世界还剩下什么颜色?

  干脆投降吧,反正无论原谅还是分手,到头来都是折磨自己。明知道他是哪种人,依然忍不住爱他,为什么还不投降?有什么好坚持?

  陈简手脚发冷,心脏好似麻痹了。江砚还在亲他,神情越来越轻快,应该是从他长久的沉默里看出了他的动摇,那眼神充满期待,似乎只要他点头,就又打赢了一场大仗,全胜而归。

  然后呢?江砚是赢家,什么时候不爱了由他做主,陈简永世不得翻身。

  即便如此,陈简还是动摇,简直像一个重度毒瘾患者,明知道不能再靠近,却没办法压抑内心的渴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第一次发自肺腑地看不起自己,也许太喜欢一个人就是错误,一旦把真心交出去,什么理智,什么尊严,统统不堪一击,爱情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陈简艰难地把自己从失控的边缘拉回来,他感觉已经到极限了,面对江砚的眼泪,每多一分心软,他内心深处清醒的自己就死去一分,无法继续忍受。

  他推了江砚一把。

  江砚早有防备,并不怕他,事实上自从嗅出他的动摇,江砚就已经有恃无恐,这时抱住他的胳膊,眼泪没干,也不影响那气势,反正不松手。

  “从我身上下去。”

  “不要。”

  “……”

  陈简顿时沉下脸,声音好似十二月的寒冬,一字一顿道,“滚下去。”

  口吻太重,江砚立刻被震住,瞪大眼睛,表情有点傻呆呆的。

  陈简再推他时不需要费力了,手指刚碰到,他就听话地躲开,好像一瞬间丢了魂魄,变成一个苍白的纸人。陈简说:“我不想再看见你,希望你也别主动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两个从今以后,没有任何关系,明白么?”

  明不明白都不重要,陈简不在乎答案,在江砚看不到的地方,他两手掩在袖子里不停地发抖,表情再多一秒钟都绷不住,丢下一句“就这样,你慢慢收拾”就大步上楼去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

  今天气温很好,是近一周以来罕见的晴朗天气。外面天空蔚蓝,午后金色的阳光穿透玻璃,暖暖地照在地板上,切割出一块块光暗分明的区域。

  江砚往外看了一眼,没能从阳光里汲取半点力量,那其实与他无关,他的整个世界是灰暗的。

  颓然地扶着沙发站了一会,江砚试图重新找回勇气,有点难。

  陈简不喜欢他了,真的不喜欢了吗?

  如果还喜欢,怎么能做到如此冷酷无情?

  “他在生我的气吧。”江砚努力安慰自己,抬手捂住脸,做了一个深呼吸,突然想到什么,他绕过沙发,走去酒柜。

  陈简家里什么酒都有,满满当当摆了几层。江砚挑出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光。可惜酒劲上的慢,他还是清醒,干脆把整瓶都喝了。

  终于,脸颊开始发热,酒意慢慢上头了,江砚心里重新鼓起无畏的勇气,一手拿酒瓶,一手拿酒杯,到楼上去找陈简。

  卧室的门紧闭着。

  江砚敲了几下,没得到回应,意料之中,陈简不打算理他。他不继续敲,直接背靠门坐到地上,两腿交叠伸平,摆了一个放松的姿势,对门内的人说:“前几天我回法国了。”

  似乎有声音传出来,不知是不是听错,江砚不在意,继续说:“我跟我妈认错了,我以为她会骂我,会嘲讽我,可是没有,我跟她谈了很长时间,原来她还是爱我的。”

  江砚眼角闪着水光,自嘲地笑了下说,“毕竟是亲生的。”

  “但她还是不相信我对你……唔,你们都不相信,我该怎么证明呢?我能怎么证明呢?……不知道。”相隔一扇门,陈简是什么表情江砚想象不出来,自顾自说,“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要吗?陈先生。”

  “我已经解除婚约了,我现在是单身,我还是那么喜欢你……不想分手,你愿不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你……你能打开门吗?”

  整栋别墅静悄悄的,只有江砚一个人的声音来回飘荡。他早就把陈简收拾东西的吩咐忘到脑后了,他来这里又不是真的为了搬家。

  “你出来一下好不好?”

  酒劲冲上脑子,江砚比任何时候都坚持,又开始敲门,“出来一下,出来一下,出来一下,陈简……”

  “是不是这道门隔音很好你听不见我说话?可以前我在隔壁弹琴你都嫌吵啊。……换门了吗?”江砚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醉了,他自认为清醒,满口胡言乱语,“你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砸开之后你是不是就原谅我了?我们去结婚好不好,我要发一条微博,告诉我的粉丝,贴上你的照片……唔,我的助理八成会辞职,‘这破工作干不下去了,谁爱干谁干’。”

  “陈简,你听见我说话了吗?给点反应好不好?”人醉酒之后情绪往往会被放大许多倍,江砚话说太多,词穷,又开始感到委屈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可惜无论他怎么表白,怎么道歉,陈简始终不理他。

  太阳渐渐落下去,黄昏过后,天终于黑了。江砚全身力气耗尽,差点在门口睡着。

  后来,他扶着门板站起身,脚步打晃地往楼下走,嘴里念道,“我等下有工作,明天再来,钥匙不还你了。”也不管陈简能不能听见。

  他来的时候开的是谢霖的车,回去时也一样。

  江砚整了整衣襟,还记得把酒瓶和酒杯归位,然后恋恋不舍往楼上看了一眼,终于推门出去。

  车就停在陈简家门外,本来进来的时候陌生车牌不给进,保安认出他的脸,知道他最近住这里,特地给放了行。

  江砚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他头脑并不清楚,不知道自己是酒驾,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稳稳地开出别墅小区,上了市中心的主道。

  江砚把车窗降下来,傍晚的风已经散光了热气,吹到脸上一片冰凉,倒是清醒了许多。

  正是晚高峰,路上十分拥堵。他凭记忆换了一条偏僻的路线,虽然有点绕远,但应该更节省时间。

  江砚打开播放器,开始放歌,可惜谢总监的品味似乎不怎么样,切了几次没有合他口味的,只好就这样听着了。

  大概听了两首吧,江砚很难受,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谢霖喜欢听这种非主流舞曲,感觉自己的耳朵遭到了荼毒。他关掉音乐,打开电台,就一低头的功夫,还没弄好,前方突然响起一声鸣笛,一辆重型货车直愣愣地朝他冲了过来。

  本来可以躲开的,江砚手搭在方向盘上,脑中有一百种逃生的路线,哪怕他和旁边的车辆刮一下,也比直接撞到货车上好,可想归想,醉酒后的身体反应跟不上脑速,硬生生慢了半拍——

  嘭地一声。

  发生的太快了,江砚什么都没看清,也来不及思考太多,瞬间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