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简外婆家在C市下辖的一个小地方,穷乡僻壤,没什么值得看的景色,在陈简的记忆里,更是挖掘不出任何一幕值得回忆的画面。

  于他来讲,这是母亲的家乡,却是他的受难地。但是相较于B市,陈简还是更偏爱这里,又爱又厌,大概就是这种感情。

  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回来过一次,祭拜外婆,给她的坟立了新墓碑。这边风俗陈旧,还在施行土葬,陈简当初料理后事时一切遵照外婆的遗嘱,请阴阳先生,做了很多迷信的事,然而当时对“规矩”一窍不通,好在邻居家阿姨和外婆生前关系不错,帮忙指点他,省了不少麻烦。

  这次和江砚一起回来,陈简照例给阿姨带了礼物。陈简说,阿姨的儿子曾经是他的同学,江砚问老同学不要叙旧吗?陈简便说,关系不好,打过架。

  江砚再细问,他就不说了。

  镇子里人烟稀少,一片暮气沉沉,坟地在镇外的树林里,陈简开车过去,亲自铲土,把狗埋在外婆的坟附近。埋好之后,给外婆烧供品和纸钱,跪在墓碑前磕了几个头。

  江砚对这一切感到新奇,中国的老式风俗是他没见过的,这样的陈简也是没见过的。在他眼中,陈简一直是完美和尊贵的代名词,高高在上,目下无尘,他想象不出这个男人跪在泥土里一脸伤怀的样子,眼前的一切让他有了颠覆性的新认知。

  说回来C市之前,陈简并没向江砚解释详细内情,江砚只知道他的狗死了,他的狗对他很重要,所以他要不辞辛劳,开几个小时的车,从一个地方奔赴到另一个遥远的地方,把狗埋了。

  这原因听起来不可思议,换个不善解人意的,可能要问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江砚不至于这么想,但也感到惊诧,也许因为他对陈简不够了解,他们虽然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可涉及到家庭、成长经历,乃至人生规划,这些深层次的,都没谈过。

  陈简磕完了头,站起身,和江砚对视一眼。江砚对传统的祭拜规矩完全不懂,不明白陈简看他是什么意思,心想主动一点总没错,于是也站到墓碑前,姿态端端正正,作势要跪。

  陈简一愣,连忙拉他起来,“你干什么?”

  “唔,我不用给外婆磕头么?”

  “……”

  江砚很认真,陈简哭笑不得,牵起他的手往外走,故意说:“那是外孙媳妇该做的事。”

  江砚果然顺杆爬:“难道我不是吗?”

  陈简说:“你什么时候过门了?”

  江砚灿然一笑:“那要看陈总想什么时候娶我啊。”

  “……”

  两人并排走着,陈简低头笑,鞋底踩在青草土地上,鼻间几乎能闻到花草混合泥土的芳香,与钢筋水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触。陈简轻轻吸了口清新空气,这时,江砚突然偏过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羽毛般的吻,一掠而过,亲完看着他笑。也许情绪很容易受旁人感染,陈简的心情慢慢变好了,回味了一会,愈发觉得空气很甜,乡下就是这点好,环境没被污染。

  他们没开车,沿着林边的窄道一路步行。

  江砚问:“你对这很熟,以前经常来玩么,在外婆家过暑假?还是寒假什么的。”

  “……”陈简笑了一下,“不,我在这待过四年,十一岁到十五岁,在这生活、读书,差点就没走得了——如果我没走,今天不会有机会和你谈这些,也算缘分了。”

  陈简说的轻松,江砚不太明白:“为什么?”

  “看来你对B市的圈子不了解,我家那点破事儿,很多人都知道。”陈简依然牵着江砚的手,目光落到远处,那边有一条河,他遥遥眺望河岸,逆着光,神色并不清晰。

  江砚说:“我这次拍戏才来B市。”

  陈简点头,解释道,“十一岁那年,我爸以为我不是他亲生的,把我扔到这里,不要了。后来又把我接回去。”他口吻是纯粹的漠然,没有丝毫起伏,仿佛事不关己,并不能让人听出一丝痛苦或怨恨。

  以至于江砚没反应过来,面色如常地往前走,过了几秒才听懂,脚步猛地顿住。

  陈简说,“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可当时落差特别大,平时最宠我、对我最好的人,一夜之间都翻脸了,把我送到这个——”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形容词,想到了才接着说,“这个我从出生开始,一直娇生惯养,从不知道世上还有人能过得这么穷的地方。”

  “……”江砚抱了抱陈简,口吻放的轻,有意安慰他,“我的王子殿下,受苦了。”

  陈简并非吐苦水,他说这些,更多是想和江砚分享自己曾有过的人生而已,是彼此了解的一部分。他拉着江砚往前走,来到河边,“就是这条河,在这里上中学时,我和同学打架,被他们扔到河里,我不会游泳,差点淹死。”

  江砚愣住。

  陈简说:“我外婆腿不好,她拄着拐杖,走路慢,找不到我。后来是旺财——我的狗,它叼着我的校服衣领把我带上岸,我们俩在水里挣扎好久,终于还是命大。”

  江砚怔怔地,大概明白了。所以陈简这么看重他的狗,江砚想说我们以后可以再养一只,可又觉得这样讲没有意义,以后再养,和死去的终归不一样。

  他用力握陈简的手,故作轻松地带开了话题:“你和同学关系很差吗?为什么,我们陈先生应该是万人迷才对啊,竟然有人不喜欢你,怎么可能?”

  “……”陈简失笑,“刚分班时的确有人主动和我打招呼,想要和我交朋友,但那时我性格很讨厌,看不上这里的每一个人,不屑和他们来往,他们慢慢也能感觉到,就也讨厌我,还传播那些流言蜚语——小地方么,好事不出门,坏事总是家喻户晓,他们知道我为什么被送回来,用一些很难听的话骂我,还有我妈,我就跟他们打架……可惜我那时没什么打架的经验,经常打不过,天天受欺负。我倒不会害怕,就是很生气,生气也打不过,第二天更气……”

  陈简说到最后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江砚却听得心酸,他忍住了,对陈简说:“可惜我们认识太晚,否则我可以帮你打回去。”

  陈简一愣:“你上学时很会打架么?等等,你不是在法国长大……”

  “是啊。”江砚说,“我从小在法国上学,因为是中国人,也被欺负过,但我打架特别厉害,把法国佬同学一个个都揍趴了,他们怕死了,还以为是中国功夫——哎,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我们那一带的小霸王。”

  “……”

  陈简笑出声。

  “真的。”江砚搂住他,拖长了嗓音说,“我还收过保护费呢。”

  陈简:“……”

  江砚逮住自己的光辉过去讲到没完没了,他眼珠一转,扳过陈简的下巴,说:“陈总,你交点保护费,以后我保护你吧,好不好?”

  “……”陈简忍笑,“要多少?”

  江砚说:“不多不多,就亲我一下。”

  陈简很配合地亲了他一下。

  江砚一本正经:“好的,以后你就是我小霸王的人了,没人再敢惹你生气。”

  陈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