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下楼的时候,陈简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摆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一摞文件、签字笔、水杯,他没抬头,一边看屏幕一边和对面的人交谈,是江砚不认识的。

  “郑成都,我的秘书。”陈简听见动静,视线转向楼梯,给江砚介绍。那目光一凝,从上往下扫过,“怎么光脚下来?”

  “没找到鞋。”

  江砚睡醒时床边有准备好的衣服,并非新的,是陈简穿过的,可惜他不是身材娇小的女孩,穿不出男友衬衫的味道。他的尺寸和陈简差不了太多,陈简穿着一丝不苟的正装,换他身上凭空多了一分随性气质。

  不料,听了他的话,陈简忽然放下手里的事情朝楼梯走上来,江砚愣神的功夫就被抱住了。

  陈简拦腰抱起他,动作很稳,手臂收得紧,一股轻淡的男士香水味盈满鼻间,他被迫靠在陈简怀里,清晰地感受着这个男人胸膛的热度和胸口下心脏的律动……竟然有点尴尬,于他来讲是一种罕见的情绪,近似于害羞,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你干嘛啊……”

  江砚抓住陈简的袖子,嗓音压低了些,“你秘书看着呢……”

  陈简并不在意,推开二楼卧室的门,把他放床上,从床底拿出一双拖鞋,放在他脚边,“穿上,地板太凉。”

  江砚:“……”

  面前这张脸似乎更英俊了,鼻梁高挺,眼神深邃,好像要把人吸进去,怎么那么好看呢?江砚忍住心头悸动,轻轻吸了口气,忽然听见陈简在耳旁问:“感觉好吗?”

  他一愣:“什么?”

  陈简说:“谈恋爱是不是就这样,嗯?”

  “……”

  不得不承认,感觉不能更好,没想到看似冷硬的陈先生竟然这么会宠人。可谈恋爱是不是这样的心情,江砚得向以前那些被他套路的人请教,自己不太清楚。

  嘴上胡乱应了一声,他穿好鞋,跟着陈简下楼去了。

  经过这么一出,江砚和郑成都面对面打招呼时颇为尴尬,郑成都对他礼貌地笑了笑,不热情也不生疏,那天生冷淡的样子很随陈简,不愧是亲秘书。

  陈简说:“厨房有吃的,自己去加热一下。”

  江砚也不想在这听他们谈公事,迅速走了。等他吃饱以后,又去洗了个澡,再下楼时郑成都还没走。那事情不知有多难办,陈简深深皱眉,一脸不悦,隐约听见什么“顾家”、“毁约”、“撤资”之类的字眼,江砚手里端着一盘水果,一边吃一边认真想了想这个“顾”字。

  他当然认识顾青蓝,那么有名的青年画家,只是不知此顾是否为彼顾。

  后来他们又聊了什么江砚没细听,他吃饱喝足感觉好了点,拿起自己的手机,找了一个比较远的——能看见陈简,又不会彼此打扰的位置坐下,开始看未读消息。

  朋友的闲聊挨个看一遍,最后是他助理。

  最近一条来自十分钟前,助理问他为什么今天又旷工,并表示再不接电话不回微信就报警了——这助理本身不是一个大心脏的性格,加之每天被他折磨活在五花八门的惊吓里,已经越来越胆小怕事。

  江砚怀疑她真会报警,优先回过去:“身体不舒服,不想工作。”

  助理八成时时刻刻守着手机,光速回复:“哪里不舒服?需要看医生吗?”

  江砚:“内伤。”

  助理以为他为网上的舆论烦心,安慰道:“那些负面新闻已经删了,热搜也撤了,刚才X-Hurt代言那边的负责人联系我,说请你放心,公关方面一定不会再出问题。”

  江砚:“……”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陈简。

  助理却不知情,兀自感叹,“大品牌果然财大气粗,态度又这么好的。”末了话锋一转,“阿砚,你心情好点就来剧组好不好嘛,我给你请假了,可是也不能一直请假啊。”

  “……”

  江砚心情很好,身体是真不好,腰酸腿软,喉咙也难受,可这话没法说。打发了助理,他打开手机便签,里面有一条标题是“陈简”。

  江砚在“人美心善、正直禁欲”那一行画了一个大大的叉,新增两个字:“禽兽”。

  下面还有一行“冷漠、不解风情”,也画了叉,改成:“很会宠人,你为什么那么熟练?”。

  最后一行写,“我喜欢”。

  郑成都离开时已经很晚了,陈简没留他吃晚饭。江砚以为要叫外卖,结果陈总自己进了厨房,没多久就弄了四个菜出来。

  江砚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惊了:“中午的菜也是你做的?”

  陈简:“嗯。”

  神情竟似习以为常,那么自然,颠覆了江砚的认知,还以为他是从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至少看表面高冷的样子,想象不出他会下厨……

  江砚简直晕乎乎地在陈简家住了两天,期间写歌的灵感空前爆炸,可落到实处,偏又什么都写不出来。后来最激烈的时候,陈简站在落地窗边打电话,他只需看着陈简的背影,心里就能开一场大型交响音乐会——可依然写不出来。

  “写不出好歌?我真的瓶颈了么?”江砚怀着这样的想法,离开陈简家,回剧组接着拍戏去了。

  陈简却是真的忙,这两天本是周末,工作电话不断,郑成都也三番五次过来,他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并没太多时间用来谈情说爱。

  周二的晚上,因为突发事件,开了整整一天的会终于结束,陈简没自己开车,叫司机送他回老宅。

  陈家老宅是一栋很有些历史的旧式洋房,建在市郊,陈简很少过来,上次回来是他和顾青蓝离婚那天,至今已有将近三个月——似乎不久,可感觉非常漫长,仿佛隔了几个年头。

  他下了车,大步走进院子,进了门,迎面看见几张熟悉面孔,他父亲,继母,还有顾青蓝的父母。管家站在一旁,准备接他的西装外套,他摆了摆手,没脱,直接走了过去。

  气氛并不好。当然,想也不可能好。

  陈顾两家是世交,私交不错,生意上也有千丝万缕的往来,尽管陈简“登基”之后状似无意实则有意地减少了合作——这么做并非有不良打算,纯粹性格所致,他不能忍受别人对他影响大到可能存在威胁,他喜欢绝对的独立——那依然不能彻底斩断他和顾家的关系。

  曾经也没这么做的必要。

  今年年初,陈简和顾董事长合资签了一个项目,几十亿的工程,如今正到关键时期,顾家忽然撤资,理由是一些站不住脚的官方说辞,摆明了态度微妙。

  陈简不是不明白,也不是不能承受这损失,单纯感到烦,无法形容的烦。

  他不能确定顾青蓝是否知情,不打算把顾青蓝牵扯进来,可对方显然不这么想,甚至根本就是冲着这件事来的,一见面就叙旧,明里暗里问他离婚的事,最后讲了一句意味深长的玩笑话,说什么我们两家这么多年,感情和账一样,算不清嘛。

  陈简一时竟无话,其实他和在座的几人都毫无感情可言,更不存在算不清的账,他手下有优秀的律师和财务团队,顾家那点烂账早就算完了,如果不看在顾青蓝的情面上,他今天根本不会坐下来听他们谈这些废话。

  ——先撤资威胁他一把,又来打感情牌,还谈什么?有什么谈的必要?

  毕竟是长辈,陈简耐着性子待到最后,陪他们吃了晚餐,送顾家夫妇离开。

  临走之前,顾夫人拿起手包,偕同陈简走远了几步,避开旁人,开口前先微笑:“你和那个……小明星,差不多就算了,你工作压力大需要排解,阿姨可以理解,可也不能让青蓝那么委屈,你们闹什么别扭呢?这么久不见和好。”

  陈简一愣,知道未必是他们故意调查他,这些事圈子里本就瞒不住,唯一不确定的是,他不知道她说的是江砚还是苏凉,当然也不会去问。

  顾夫人的话点到为止,说完便走了。

  陈简又想起那天早上苏凉打来的电话,心知的确该算了,虽然和顾夫人无关。

  回去之后,他给自己煮面,刚才那一餐吃不好。水还没开,手机响了,是江砚的微信消息:“在做什么?”四个字,附带一个亲亲的表情。

  陈简忍不住笑了,回复“做饭。”

  江砚又发:“啊,做什么菜?我今天忙得晕头转向还没吃东西,我好想你。”

  陈简:“想我还是想吃?”

  江砚:“想吃。”

  陈简:“……”

  太直接了,不想搭理他。

  陈简煮好了面,竟然也没胃口吃,动了几下筷子就放下了。第二天上班继续开会,由于突遭撤资,资金周转出现严重问题,间接影响了其他项目,公司上下一片手忙脚乱。而陈简根本不打算向顾家妥协,等他独自处理好这些,空出时间再见江砚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好在江砚不是闲人,两个同样忙碌的人相处,冷落就不是冷落,能彼此理解。

  陈简挑了个周末去剧组探班——在此之前,他把他的意思告诉郑成都,让郑成都给苏凉讲了。苏凉提出见他一面,他没空理,没想到一拖就拖到今天,差点忘了苏凉在同一个剧组。

  依然是谢霖做陪同,谢总监贼心不死,来时的路上再次提到那部投资三亿的冤大头音乐电影。

  陈简昨晚与人公事应酬,喝了不少酒,宿醉之后精神不佳,闭眼听着不表态,谢霖不能确定他是否听见了,重复一遍,又问:“您看,票房不保证,我尽量保证质量,咱们冲着拿奖去,行不行?”

  陈简心里好笑:“拿奖?江砚那个MV水平的演技,你确定?”

  “……”

  陈简又说:“你来找我,我不会投资,做注定赔本的生意不符合我的原则。江砚来找我,那是另一码事,明白吗?你让他自己跟我说。”

  “可他不说啊。”谢霖简直难受,“他觉得那是他的音乐电影梦想,不想因为和你的关系走后门,他自信地认为凭自己就能拉到投资——冒昧问一下,陈总,您和他的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陈简斜了谢霖一眼,没接腔。

  谢霖识相地不再问了。

  到了片场,陈简记着先私下见苏凉一面,把人解决了再说。可他来时苏凉正拍着戏,一时没寻到空档。他只好调转方向,去休息室找江砚。

  江砚在看剧本,见到他很惊讶。

  陈简说:“顺便路过。”

  “……哦。”江砚眉眼带笑,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抱他,“陈先生,你最近不太高兴?”

  江砚叫“陈先生”的腔调和别人不一样,隐约有几分微妙的揶揄味道,不好形容,听在耳朵里很容易联想到“我先生”那层面,不仅不生疏,还特别暧昧。

  陈简奇怪:“你听谁说的。”

  江砚说:“你不高兴我感觉得到。”

  “哦。”陈简失笑,“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安慰我?”

  “当面安慰不好吗?”

  说着,直接亲了过来。陈简任由他亲,神态懒洋洋的,最后干脆靠在桌子上,放任江砚主导这个吻。

  然而很快结束了,助理在外面敲门:“阿砚,到你的戏。”

  江砚说:“你等我?”

  陈简点头,“我有点困,在你这睡一会。”

  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实了,可能最近太累,难得彻底放松地休息一次。陈简仰面躺在休息室简陋的小沙发上,两条长腿不好安放,将就着睡。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敲门也没听见,是苏凉。

  苏凉知道陈简来了,问过谢霖,谢霖给指了路。他知道这是江砚的专属休息室,震惊之余,心思难免跑偏,对陈简和江砚的关系胡乱猜了一通,可问当然是不敢问的。

  江砚和助理都不在,这一点他知道。

  敲了门之后,没有动静。透过没关严的门缝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情形,苏凉鼓起勇气推开了门,陈简在睡觉,他微微愣了几秒,走了过去。

  “陈总?”

  “……”

  “打、打扰了。”

  “……”

  没有回答。

  陈简神色安静,呼吸平缓,睡得十分沉。苏凉叫了两声都没能叫醒他,有点不知如何是好,只呆呆地看着。

  其实苏凉才是真的很久没见到他了,上次也是在剧组,匆匆一面,话不过两三句,如今再见到,很可能是最后一面。郑秘书说得直白,“陈总不想再继续这段关系,你需要的东西,他会在分手费里尽可能多给。”

  分手费……

  根本没在一起过,算什么“分手”?

  苏凉心里酸涩难受,除了失去这段灰色的感情——如果能叫感情的话——还有对重新回归无依无靠状态的茫然,他忽然觉得不踏实了,并不甘愿。

  是因为江砚吗?陈简果然有了新欢,江砚是一个无人能比的新欢。

  “先生……”

  他又叫了一声。陈简依然在睡着,周身气息柔和,与他以前见到的冷酷外表都不一样,那深深吸引了他,他鬼使神差地靠近了几步,陈简毫无所觉,他便得寸进尺,靠得更近。

  直到睫毛几乎扫到陈简脸上。

  低一下头,只要低一下头就能吻到,他心里这么想着,也的确这么做了。

  一个偷偷摸摸的吻。苏凉浑身都在发抖,怕被发现,怕陈简醒来大怒,怕自己会更难堪,可害怕的情绪里竟然有一丝隐秘的快感,使他愈加沉醉了。

  下一秒,一只手忽然搂住了他。

  陈简醒了?

  苏凉手脚冰凉,果然是醒了的,可陈简并没有睁眼,只搂着他,按住他的头,将这个吻加深,那嘴角好像在笑着。

  苏凉不敢细想,惊喜和怀疑两种心情淹没了他,他几乎整个人都蜷进陈简怀里,两人一同挤在狭窄的沙发上。陈简的吻过分热烈,把他吻得晕头转向,他听见陈简说,“喜欢偷亲?让你亲个够。”

  那慵懒的腔调,漫不经心,带着纵容和宠溺,是苏凉从未见过的。

  陈简仍没睁开眼睛,一吻结束竟然好像要接着睡了,没有起来的打算,可抱着他的手臂还没松开。

  苏凉心里的侥幸惊喜完全被浇灭,慌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并不陌生的,那口吻中的森然冷意却很陌生——

  “陈总,你这什么意思?”

  江砚站在门口,遥遥投来一句,刀锋似的,将他捅了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