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脸部线条很硬朗,他瞳仁较黑,光是面无表情的时候就露着凶相。何况现在他额角的青筋都绷起来,突突地跳着。

  那玩意是什么,从路成国瞬间铁黑的脸上就能知道答案。

  路轻身上有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压迫感,那是他自小在这一片学来的,耳濡目染的。这片赌的,嫖的,欠钱不还的,家。暴的。他隔三差五就在自家门口围栏后面看低配版《古惑仔》,学了个透透的。

  他爸给这凶狗的眼神唬住了,楞了三四秒,“管起你老子来了,个小畜生玩意儿,咋的?你报警抓你老子?报啊!打电话啊!把你亲老子送进去!”

  “嗯。”路轻狠咬了一下后槽牙,“会的,你先出去。”

  最后半句是对云烁说的,他甚至不想让他爸知道云烁的名字。

  要说路成国疼不疼路轻,这个事儿其实一目了然。路轻他妈出走的时候路轻已经懂事了,七八岁的样子。那时候路成国也想过洗心革面找个班,拉扯儿子长大,但他只要一看到麻将馆的门就像蛊。毒发作了一样。

  他疼路轻吗?

  心情好的时候疼。

  怎么样他心情才好呢?

  赢钱。

  路轻脑子里回放着母亲离开之后的种种。

  那些年家里被一群陌生男人翻箱倒柜拿走了所有现金,完事儿他爸还得给人递烟。大年三十被人堵在走廊拳打脚踢,完事儿还指着他爸说你亏的老婆跑了,亏你生的是个儿子不是女儿。

  路轻彼时不懂,后来懂了。

  后来也明白了,他妈要是不跑,他要是个女孩儿,早被他爸推火坑了。

  路轻只是先薅了一把自己头发,等到云烁慢慢走出这件屋子,这间房子,他忽然笑了。猝不及防地笑了,笑了大概两三声。

  “操。你。妈。”

  他直接抄起地上断掉的玻璃瓶颈,然后外面的云烁就听见了这一巨响。

  路轻本想往他爸太阳穴上抡,一抡解千愁。

  云烁也以为他往他爸脑袋上抡了,当即拔腿冲进去,路轻用玻璃瓶颈抡的是他爸房间窗台上一个小小的相框。相框里是一家三口,一对夫妻,和一个婴儿。

  太操蛋了,路轻想,他爸是觉得他这一天天过得太平淡了吗。

  路轻也被警察带走了,他是儿子,他得做毒检做笔录。

  所以云烁再见到他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云烁买了点吃的,跟张妙妙请了假,电话叫蒋经理回基地看着队员单排,人坐在公安局门口的长凳上。

  还未到夏天,所以日落之后还是有些凉意的。太阳落山了,但天没黑,灰蓝色,公安局的马路对面有个大平地。这会儿遛弯的遛孩子的遛狗的都出来了,趁着凉意,晚风习习。

  这应该是非常舒服的一天,但老天不管你舒不舒服,它该晴晴,该雨雨,它自己舒服就行。

  “辛苦了。”路轻和民警握手,终于从里面出来。

  看过来看到云烁的一瞬间其实有些晃神,不仅是做了几轮检查和笔录脑子一团浆糊转起来比较卡壳,而是云烁背后就是橙黄色的夕阳,映得他整个人都是暖色的。

  “还好吗?”云烁问。

  “嗯。”路轻点头,“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在帮妙妙姐训练队员吗。”

  云烁买了个牛肉馅饼,递给他,“请假了,自己的队员比较重要。”

  还热乎着,路轻直接在长凳坐下了,展开塑料袋咬了一大口。嚼得腮帮子鼓囊囊,一口没咽下去又咬了一口,咬肌跟着凸起落下,喉结上下滚动。

  “怎么搞狼吞虎咽的,里头不给人饭吃?”云烁打趣他,“云烁哥哥进去给你理论理论?”

  云烁哥哥?

  路轻咀嚼的动作停下了,眉毛一挑,偏头看他,“不用了,哥哥,看到你之前我都没胃口。”

  看来心态还不错,还能跟他油嘴滑舌,云烁就放了一半心,“你说你这孩子跟着这样爹长大,怎么没长歪呢。”

  “嗯。”路轻把最后一口馅饼塞进嘴里,“板儿直的,不过没事,再直我也会往你身上弯一点儿。”

  说完从裤兜里摸出盒烟,拢着打火机点上,一口白烟往上吐,没再说话了。

  的确,路轻跟着这样爹还能长成这样,目前为止最差的就是区区十九岁烟瘾就蛮大的了。

  “你可少抽点吧。”云烁站起来拍拍他,“走,送你回基地。”

  “最后一口。”路轻很听话,一根烟就抽两口,踩灭扔了,站起来,“走。”

  他抽这两口就是压一压情绪,他太烦了,他咨询了民警那些追债的人怎么应对比较好,这属于民间借。贷,经济纠纷。而且这些人像牛皮癣,他们不闹事,不影响公共秩序,但就那么往人家写字楼大厅盘腿一坐,举个牌儿:知名选手路轻家欠钱不还。

  写得还相当严谨。

  云烁开车,路轻坐在副驾驶。他缩着坐的,有点困,前一夜没睡。

  “我想请两天假。”路轻的声音很累,嗓子是沉沉的,“我去总部呆两天,看看那些是什么人。”

  云烁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换挡杆上,“头儿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

  “我十九岁,不是十岁也不是九岁。”路轻重复了一遍张妙妙的话,此话有理,而且中肯,“十九岁不需要被保护成小公主,云烁哥哥。”

  云烁哥哥笑得无奈,“喊教练,没大没小……也行吧,妙妙这离总部近,要不你也来妹子窝里住两天?”

  “那多不好意思。”路轻换了个姿势,坐得直了些,“我们做赘婿的,老婆出差有权利跟着吗?”

  云烁懒得管他这些称呼,或许自己也有些松动,他打灯变道左转,“去吗?”

  “去吧,但我没衣服换。”

  “穿我的呗。”云烁瞄了他一眼,“不愿意?”

  路轻终于扬起嘴角,“太愿意了,云烁哥哥。”

  把路轻领回来之前和张妙妙打了招呼,张妙妙没说什么,反正两个大平层,姑娘们在楼下,楼上训练区也就云烁一个人住。

  当晚妙妙给他们凑了个局,内部庆祝一下女战队的成立。

  虽然没有固定教练,没有固定领队,也没有替补……总而言之几番波折终于是成立了emgirls,妙妙订了个相当火爆的川菜馆。

  云烁和路轻到得比较晚,路轻七点多才从警局出来,加上堵车,到餐馆已经快八点半了,姑娘们已经上酒了。

  “来啦。”张妙妙招呼他们俩坐下,“我们先吃了点,她们播一天没吃饭。”

  “没事没事。”云烁摆摆手,“抱歉啊有点事儿耽误了。”

  四个小姑娘其实路轻都知道,能从脸对上id,毕竟和自己是隔壁直播间。互相打了招呼之后,路轻安静地坐在云烁边上,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餐具。

  小姑娘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基本上没有他两个大男人插嘴的余地,她们聊着自己直播间刷礼物的大哥们,聊着接下来的拍摄活动,聊着……

  “她们不进食吗?”路轻小声问云烁。

  是啊,聊着聊着路轻发现桌上的菜她们四个女生几乎都没怎么动过。

  云烁哦了一声,拆开筷子,“控制体重吧,我也不太懂。”

  “喝点?”张妙妙递过来一瓶冰啤酒。

  “我开车的。”

  “路轻?”张妙妙扭了个角度,“整点儿?举杯浇愁。”

  路轻笑笑,站起接过冰啤酒,“愁更愁啊妙妙姐。”

  “嗨,”妙妙姐摆了个没所谓的表情,“做人呐,最重要的是什么?”

  路轻不解,“开心?”

  “嚣张,人活一个嚣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妙妙说着拿起自己的杯子朝他举了举,“所以我姓张,嚣张的张。”

  一桌子都笑开了,路轻给自己满上,跟妙妙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坐下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第一杯敬妙妙姐了,第二杯敬你,云烁哥哥。”

  云烁哥哥在脑子里做了个瞬间比对,比起“云家赘婿”这个头衔,“云烁哥哥”更妥当一些,便没反驳他,端杯了。

  “那哥哥就以茶代酒了。”

  小姑娘的局他俩插不上话,就低头聊几句,吃饭喝酒。

  路轻的食欲是从看见云烁的那一眼开始打开的,见他啥都往嘴里塞,不怕辣也不怕酸,云烁吃这川菜已经下肚两杯奶了,“你慢点吃。”

  “嗯。”

  要不怎么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嗯完了也没手软,张妙妙问他们要不要上份米饭,路轻说他要个大碗的。

  “你这也不像吃了个牛肉馅饼来的呀。”云烁笑他。

  路轻喝了三瓶,托着腮望他,“云烁哥哥买的馅饼吃不进胃里,只能吃进心里。”

  说完自己被自己土笑了。

  眨眼的功夫吃完晚饭,回到女子战队基地大概十点。姑娘们要继续直播,一直到凌晨三点都是观看直播的高峰流量期。

  云烁带他上楼了,路轻是意外住户,所以没收拾出客房。

  “你只能和我睡了。”云烁递给他干净的换洗衣服,“没别的房间。”

  路轻喝酒不上脸,但眼睛发直,笑起来傻呵呵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