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牵一次手什么的,这种请求大概率是有深层次的意义在其中的吧?

  竹取千遥手指动了动,犹豫了几秒,还是下意识开口确认着。

  “阵平的意思是……”

  松田阵平的视线落在她略有些犹疑的神情之上,轻声苦笑了一下,收回了手。

  “没什么。”

  她已经不会再毫不犹豫地抓住自己的手了,这样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啊。

  松田阵平胡乱抓了一下自己那头卷毛,站了起来,然后把吉他放好,摘下衬衫领口挂着的那副墨镜,架在鼻梁上戴好。

  “走吧,我送你回去。”

  “诶,”竹取千遥看着他被墨镜挡住的眼睛,和脸上不怎么分明的神情,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

  回到现在住的那栋公寓楼,两人一起朝里走去。

  “……之前骗你的事情,”松田阵平微微顿了顿,视线悄然落在她身上,看见她发顶的发旋,一个小窝,于是很快又悄然收了回来,语气微沉,认真说道,“对不起。”

  “其实不用在意这件事。”

  竹取千遥低着头,看着地面,手缩在自己的衣兜里取暖,“我大概能猜到你们的想法、也能够理解,所以只是误会,误会的话,解开就好了。”

  “……就这样吗?”

  松田阵平透过墨镜的镜片看向前方,被滤过一遍的光线带着一层阴暗色调。

  他皱着眉略带些烦躁地说道,“不管是为了什么,瞒着你、代替你做决定这一点就很糟糕吧。”

  竹取千遥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嘀咕道,“做好人真难诶。”

  松田阵平微愣,镜片下眼睛稍微有些瞪大。

  “阵平也好,还是一起做下决定的其他人也好……”

  竹取千遥抬起手,手指勾住从脸颊旁滑落的发丝,将其掖到耳后,露出白皙的耳朵。

  一边做着动作,她一边继续说道,“对自己的要求会不会太高了?”

  竹取千遥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就是啊,一个失忆前一心在求死的人,告诉她真相是在送她去死,隐瞒她真相又是代替她做决定、不尊重她……”

  她一边说一边皱起眉吐槽道,“真是的,哪里会有那种万全的选项嘛。”

  “在我看来,在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对于你们而言,是在对我的生命负责……要是我自己的话,我绝对不会去沾这种责任的。”

  “就像是病人做生死攸关的手术前,要让亲人来签署同意书一样。如果没有人签署同意书,为这条生命承担风险,那么病人就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做出这样的决定,就像是不忍看见病人死掉的医生决定自己承担责任一样……”

  “或许和我本来的意愿相悖,”竹取千遥自己用左手捏了捏自己的右手,抬起视线看向他,语气笃定地说道,“但是,唯独被救的我,是最没有资格指责你们做得不对的人。”

  “第一次死的时候,大概就让阵平和研二,都为我承担了一次生命的重量吧?我也很过分吧。”

  她抿了抿唇,“再加上这一次的事情……对不起,阵平背负着这样的重量,也走了四年了啊……”

  她的语气莫名地感慨了起来,松田阵平盯着她仰头时露出的颈项,下颔处的线条绷紧,视线朝上挪动,眼中印入她自然而认真的表情。

  竹取千遥注意到他的视线,侧过脸、看向他,眉眼稍稍温柔下来,轻声道,“……阵平辛苦啦。”

  松田阵平猛地一怔,下意识别开脸,语气装作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干嘛突然说这种话啊。”

  他想

  了想,很快又接着说道,“……算了,不用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总之以后、千遥经历的危险,我都想和你一起承担。”

  “……诶?”竹取千遥侧眸看向他,表情略有些意外,小声嘀咕道,“什么嘛,「干嘛突然说这种话」,这句应该由我来吐槽才对哦。”

  “……这时候应该说这种话吗?!”松田阵平皱眉,下意识伸手亲昵地敲了敲她的脑门,“千遥你给我长点心好吧?”

  竹取千遥抬起双手捂住额头,眼睛抬起来看向他,“我就说嘛,我没有要求死的念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之前那种对我像对待易碎品一样的态度真的很不习惯诶……”

  她小声认真地说道,“而且我是成年人啦,我自己做出的行为,不需要任何人替我负责啊。”

  微微顿了顿,竹取千遥特地强调道,“即使我做出这样的行为损己利人、哪怕我是死掉了,也根本不需要。”

  松田阵平看着她,看见那双干净得一眼望见底的深绿色眼瞳,是那样冷静的颜色……不,倒不如说是冷漠才对。

  竹取千遥有些搞不太明白现状,下意识朝远离他的方向退开了半步。

  “千遥,我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独立」的发言——啊,对了,我可不是在夸你,完全没有半点要夸你的意思。”

  松田阵平顿住脚步,同时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的步子,那双黑瞳里仿佛燃着怒火一样,他低声质问道,“那么对于你来说,我又算是什么呢?”

  竹取千遥一时间不知道答什么,下意识小声道,“阵平就是阵平啊……”

  “……我以为你是爱我的,我以为,千遥至少曾经爱过我。”

  声音被浓重的、悲伤又不堪的情绪渲染,变得嘶哑而低落了起来,又在他狠狠咬牙的动作中,透露出几分歇斯底里。

  “可是你要是爱过我,怎么可以把这种话说出口?理智、你太理智了,我也该理智一点是吧?把感情什么的都抛开,在你死掉的时候自言自语上一句——啊,都是千遥她自己做出的决定,和我没关系,然后就彻底把你放下,是这样吗?”

  “……你完全没有想过。”

  松田阵平扶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语序有些错乱和重复,低声继续说道。

  “……你从来没有想过,千遥,我是爱你的,我爱你,怎么可能因为这种理由,就转头把你忘掉?”

  “在千遥眼里,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完全是你一个人生活觉得无聊了的调味品吗?所以即使是爱人的死亡,也应该理智地接受——”

  他满是嘲讽地笑了笑,“你看,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嘛,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是这样的吧?”

  竹取千遥眼中印入他现在的表情,那样怒气上头的样子,而她却是沉默了片刻——从惊讶到有些恍惚,到完全的神态自若。

  “是啊,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了,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糟糕的人哦。”

  “只是觉得,要认真地回应像阵平这样真挚的情感……”她抬起手,轻轻握住对方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拿了下来,“被揭穿了,不愧是超级敏锐的阵平——”

  她的声音猛地顿住,放下一半的手被反握住。松田阵平用力地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竹取千遥撞上他的胸口,被拥进他的怀抱里,听见他的心跳声,顿了几秒,她叫对方的名字,“阵平?”

  在沉默之中,环住她腰的那双手,又收紧了一点,紧紧地抱着她。而那副她曾经买下的墨镜挂在对方的胸口,有些硌人。

  松田阵平的唇微微动了一下,片刻后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你说得对,作为被你认真回应了爱的受益者,你也确实没对我说过爱,所以唯独我没有资格为这件事指责千遥做得不对。”

  “……”

  竹取千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他却继续问道,“那么,最开始,在我没有回应千遥的时候,你说喜欢我,是为什么?”

  竹取千遥微僵身体,然后实话实说,“……是因为阵平的长相最合我的审美。”

  “现在呢?”松田阵平确认道,“你最喜欢的那张脸,还是我对吧?”

  竹取千遥沉默,继续实话实说,“……嗯。”

  他继续确认道,“我们谁也没说过要分手,对吧?”

  “……诶?”

  竹取千遥微微愣住。

  松田阵平低头吻了她。

  唇齿交接,有些尖锐的虎牙抵着柔软的唇,唇瓣被惩罚式的轻咬着。

  竹取千遥花了点时间想到反驳的话语,才伸手去推开他。

  “唔……”

  口腔内被搅动着,根本没办法出声,反驳的话语被堵在喉嗓里,最后变成断断续续地、完全听不出意思的样子。

  ……

  “就算是离婚,也只需要分居两年而已。”

  竹取千遥一边说话,一边微微喘着气,“而且我现在对恋爱关系不感兴趣。”

  比起谈恋爱,她更想把这个恋爱游戏的游戏系统解锁,让那个「退出」的按钮亮起来。

  上头的情绪有些下去了。

  松田阵平站在她两步之外,看着那双水波潋滟的绿眸,下意识去掏那盒烟。

  ……

  走到公寓门口,在她进去之前,松田阵平用牙齿咬住那根烟,略有些含糊不清地问她。

  “……千遥,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能抓住你的。”

  竹取千遥握着门把手,钥匙已经插进了锁孔。

  在拧开门把手之前,她认真地思考了几秒,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松田阵平死死咬住烟头,低声道,“……你还真是过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