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说起来小阵平他们怎么还没有出现……”

  萩原研二微微顿了顿,就看见对方手臂上挂着一个纸袋,双手插着兜从外面走了进来。

  纸袋在裤边上摩擦着,发出明显的响声。

  “阵平?”竹取千遥意外地问道,“你已经出去过了吗?”

  “嗯。”

  松田阵平应声,一边打了个哈欠,顺带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她,说道,“集市离旅馆不远,就顺道先去看了看。”

  他哈出的热气遇冷,在空中晕开,散成一片白雾。

  竹取千遥接过了纸袋,打开后拿出了一条白色长围巾,手指指腹贴着围巾柔软舒适的绒面,自然地蹭了蹭。

  “雪已经停了,但是融雪的时候会更冷,围上这个再出门吧。”

  “谢谢阵平,”竹取千遥问他,“是特意去买的吗?”

  “只是顺道而已,”松田阵平平静道,“诸伏和降谷也来了,围上吧。”

  ……

  五个人一起出了门。

  竹取千遥不是擅长说话的人,走路时只要没人特意搭话,也没人牵住她的手,她就会习惯自己一个人专心地埋头朝前走。

  这样走着走着,自己就到了最前面。

  围巾很长很厚,绕了两圈,她下半张脸就被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走在外面也感受不到一点冷意,反而因为运动有些发汗,脸颊也被捂得滚烫。

  “小遥——”

  竹取千遥回头,萩原研二手里拿着相机,对着她照了张相。

  女孩漂亮的深绿色眼眸在自然的日光和白雪反射的光芒下显得更加清澈透亮,脸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晕,金发随意落下,夹杂在厚厚的围巾之间,有种凌乱美。

  “小遥好漂亮。”

  萩原研二笑着走近,准备将抓拍的照片给她看,却发现她的视线落在身后,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他下意识转身,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松田阵平顿住脚步,皱眉,似乎在疑惑她在看什么,也朝后看去。

  然后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

  午后的太阳悬在半空,在山上似乎变得更加清晰而明亮了起来,耀眼的光晕越过遥远的距离,才出现在眼前。

  或许只有覆在树干的枝丫上、脚下的道路上,建筑的屋顶上,那一层薄薄的雪开始融化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这阳光带来的那么一点热量。

  莫里亚蒂和艾莉丝,以及工藤新一一行四人,一前一后从山上蜿蜒的小路下来。

  铃木园子远远地朝她打招呼,大声叫道,“小遥老师——”

  “可以等等我们吗——”

  可爱又热情的女孩子。

  松田阵平顿住,平静道,“那就等吧。”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也停了下来,笑着道,“反正都是难得的休假,也不用赶得很紧。”

  微微顿了几秒,萩原研二将相机里的照片给她看。

  她认真夸赞着,“研二拍得好漂亮。”

  ……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同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时一般相处着。

  莫里亚蒂·沃施和艾莉丝·沃施对她说过的话,她好像都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产生任何疑问。

  但是他们都很了解她,她对信任的人,会直白地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无论得到的答案是什么都会相信。

  黑泽千遥是很简单的人。

  想要维持一段关系,她在这段关系出现问题时就会直白地提出来解决,而不是闭口不言。

  所以……她的不信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一开始吧。

  从一同约定,为了让她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不告诉她以前的事情开始,这场欺骗就拉开了序幕。

  每一个参与的人都对她怀有愧疚,想要黑泽千遥这个人忘掉那些只有痛苦的回忆,快乐地度过作为普通人的每一天。

  但她一开始就不是普通人。即使她一直单纯又简单,呆在黑衣组织里的时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她依旧在那样的黑暗里呆了很久很久。

  她很敏锐,直觉尤其精准,格斗术很厉害,也是个极为优秀的狙击手,作为杀手的一切素质都是优秀。

  结果,在艾莉丝和莫里亚蒂用寥寥几句话,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想起来了多少?她知道了多少?会不会下一个瞬间,就又听到她疲倦的声音。

  「我有点累了,也不想再努力了。」

  或许她会更直白一点,直白地说。

  「我很抱歉,但这一生就此结束吧。」

  ……

  用欺骗建立的关系,就是这样如履薄冰,或许片刻就会破碎。

  但是因为没人能有自信将已经破碎的她拼凑起来,所以一同怀着愧疚心,达成了这样默认的共识。

  以爱为名的欺骗。

  即使目的是让她活下去,也改变不了“这就是欺骗”的本质。

  ……

  “早上刚下了初雪,下午就出太阳了啊,”莫里亚蒂走了下来,微笑着说道,“阳光平等地照耀着每一个人,但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温暖。”

  “曾经我很喜欢克莉丝汀小姐,就是因为她在初次登场时,用钢琴弹奏的那首曲子。”

  “圣诞夜的女孩,孤独地追逐着火柴燃起那一瞬的温暖,最后却在太阳升起时死去。”

  “曲子演奏到高潮时,灯光照在她身上,”莫里亚蒂露出些许沉醉的神情,低声道,“那种阳光下的破碎感,从此难以忘怀。”

  后面跟上来的工藤新一问道,“我好像从来都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钢琴家呢,她之前没有演出过吗?”

  “因为她是天才。”

  冲矢昴平静地接口道,“音乐是需要情感投入的事物,但对于她而言,这只是发泄情绪、而非投入情感的途径。”

  竹取千遥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停驻了好几秒。

  冲矢昴推了推眼镜,朝她露出温和而无害的笑容。

  “的确,音乐对于她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一项天赋罢了,”莫里亚蒂微笑着,“但那一晚,依旧有许多人倾倒在她的裙摆下,请求做她的「魅影」。”

  莫里亚蒂看向他,问道,“冲矢先生知道得这样清楚,难道也是其中的一员吗?”

  冲矢昴平静回答着,“或许是最为狂热的一员吧。”

  铃木园子和毛利兰最后到了,这时候话题已经结束,她们一起走向安静等待着的竹取千遥。

  铃木园子自然地牵住她的手,靠近过来贴贴,笑着对她说,“小遥老师这样被围巾裹起来,就变得好可爱啊。”

  竹取千遥微微愣住,下意识把脸往围巾里埋了些。

  “园子,不要这样啦,小遥老师会害羞的。”

  毛利兰凑过来,眼睛带着笑意,盯着她看,“脸又变红了一点哦。”

  一边说话,她们一起朝下走了下去。

  “真是的,平时站在讲台上的小遥老师也太有欺骗性了一点,到现在除了我和兰,大家都还以为你是高冷大美女呢。”

  “咦,会这样吗?”

  竹取千遥有些意外。

  铃木园子亲昵地蹭了过来,“是呀,所以小遥老师拘谨又容易害羞的可爱一面,就是我们的秘密啦。”

  “只是这样子难以管教课堂纪律而已嘛,”毛利兰挽住她另一只手臂,笑着说道,“小遥老师上课时的样子也很可爱。”

  竹取千遥眨了眨眼睛,小声道,“……那,谢谢夸奖?”

  ……

  很快就走到了冬樱盛开的地方,薄薄的一层雪压在浅粉色的樱花上,粉白色混杂在一起,美得十分梦幻。

  两个女孩子拉着竹取千遥拍照,但是漫步在这样的景色间,没一会儿就沉醉在其中,不知不觉地就被她自然地甩开了。

  竹取千遥拍了很多樱花雪的照片,又从铃木园子和毛利兰帮自己拍的照片中挑了一两张,一起打包发给昨晚打给她的号码。

  黑泽阵开了车去见她。

  在离她住的温泉旅馆最近的一家旅馆订了房间,手机振动时,正在前台办理入住。

  于是他直白地发送简讯问道,「你住哪个房间。」

  简讯发了出去,他朝上翻那些无聊的照片。

  樱花雪很漂亮,但是对于黑泽阵而言毫无意义,就像是昨天晚上女孩子说出口的那些絮语一样,或许是很美好的生活的一部分,但黑泽阵从来都是黑暗里的人。

  他一直是黑暗里的人,光亮、美好、幸福……一切这样的词汇,都和他没有关系。

  即使洗干净了手,他依旧手染血腥,即使黑衣组织被摧毁,他依旧是在黑暗里行走的杀手。

  无聊的樱花雪之间,夹杂着两张她的照片。

  女孩站在一片粉白色之间,米色的大衣裹得严严实实,从围巾里露出半张脸来,深绿色眼眸没有带什么笑意,但是亮晶晶的、认真地看着镜头。

  也是认真地在看着拍照的人。

  是谁给她照的?

  那些男人,谁被她这样看着?谁让她在没有记忆、没有安全感的状态下,露出了这种信任的眼神?

  黑泽阵难以抑制地升起嫉妒和杀意。

  第二张,她在很认真地从自己的头发里摘出花瓣,白皙的手指上垂落着浅金色的发丝,指间是一朵浅粉色的残花。

  她垂下的眼睫浓密,遮住眼中的情绪,只能通过构图来脑补,于是让整张抓拍都变得格外温柔而细腻。

  一切都在向黑泽阵传达着这样的信息——

  她走进了光亮里,在那些自以为是的警察编织的谎言中,生活得很好。

  冰冷而锐利的墨绿色瞳孔抬起,将眼前温婉笑着的前台小姐吓得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您的房间钥匙。”

  对方颤颤巍巍地这样说着。

  黑泽阵接过钥匙,难掩烦躁的情绪,冷着脸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手机没再振动,她没有回复房间号。

  黑泽阵坐在自己订的房间里,点燃了一根烟。

  他嘲讽地冷笑着,是对他自己。

  做完手上的活,紧赶慢赶,冲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她一句「莫名有点想大哥,要是能见面就好了」。

  ……可是,黑泽千遥,还会愿意回到黑泽阵的身边吗?

  黑泽阵从一开始就在黑暗里,黑暗是他的领地,呆在这里,依靠杀戮的生活是他的常态,无法更改。

  他没办法放下手里的武器,最多能做到的事情,也只是在见她前,将手上的血腥清洗。

  等到从波本手中拿回药剂,等到那时,已经习惯光的她,还会愿意回到黑泽阵的身边,回到黑暗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