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中午吃饭的时候,小护士们一直围着喻婵,七嘴八舌地八卦:”喻老师,今天送你玫瑰的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喻婵拿着筷子摇摇头,否认。

  “那是追求者?”

  “也不算是。”

  喻婵想起那段经历,就有些郁闷。

  当初她刚到国外,人生地不熟,学校的华人群里有位学长很贴心地站出来,给她指导各种新生事宜。

  两个人一来二去地接触多了,对方便向她表白。

  喻婵那个时候还忘不了程堰,本着对彼此感情负责任的态度,就拒绝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萧舒瑞一共追了四个新生。广撒网,总有一条鱼会上钩。

  后来,他和女朋友分手,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再次跑到喻婵身边献殷勤,甚至还做过在宿舍楼下摆蜡烛弹吉他表白的戏码。

  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现在喻婵回国之后,他不知道又从哪里弄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和工作地址,之前只是发短信纠缠她,现在直接来她的工作地点。

  她无奈地叹口气,对小护士们苦笑道:“就是个烂桃花,没意思,快吃饭吧。”

  最中间的小护士得意地叉腰,向旁边人伸出掌心:“拿来吧你们,我就说他肯定不是。我们喻老师这么漂亮优秀的人,要配也是配最好的那个。”

  另外几个小护士不情不愿地掏出口袋里的零钱,奇怪道:“诶,你怎么那么肯定他不是啊?”

  “那是因为,我见过更帅的啊。刚刚你们都去卫生间了,有个超级无敌帅的帅哥,走进来问我喻老师在不在办公室。天呐,我那个时候简直以为我在做梦。”

  周围涌起一阵惋惜的声音。

  “什么鬼,早知道这个厕所我就不去了……”

  “苍天啊,信女一生愿意荤素搭配,只求能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帅哥一面。”

  有人戳戳她:“你求老天不如求喻老师,不是说了吗,人家是来找喻老师的。”

  几个小护士起哄,把喻婵团团围住:“喻老师喻老师,那那位是不是你男朋友呀?”

  喻婵知道她们说的大概是程堰,面无表情地摊手:“不是,那个是我一个来访的家长。你们懂的,心理咨询师不能和来访发展除咨询关系以外的任何关系。”

  见CP不能嗑,小护士们纷纷失望,把头埋进饭碗里,安静地吃饭。

  之后的几天过得格外匆忙。

  每天都是工作室和家里两点一线。

  偶尔在吃饭的时候,听前台小护士们聊聊八卦。

  “工作室楼上的那家游戏工作室被一神秘的大资本收购了”

  “隔壁公司的小前台跟楼下公司的总监是情侣”

  “督导老头最近认识了个大学教授,两个人还一起约会了”

  “……”

  林安这两天一直在科室连轴转加班,自从上次酒吧那件事之后,她就一直很自责,怪自己把喻婵带到酒吧后却没有照顾好她,差点儿酿成大错。

  因为这个事,她还心情差到和男朋友吵了一架,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冷战了好几天。

  喻婵担心好友的身体状况,下班路上,专门去两个人之前吃过的私房菜馆打包了几样林安最喜欢的四菜一汤,准备到医院给她送饭。

  大概是因为喻婵自己整天就吃不好睡不好,所以格外关心身边人的吃饭和睡眠质量。

  之前,还不远万里给在国外读书的喻柏,寄过去了一套据说可以帮助睡眠的床上四件套。

  惹得林安拿这件事笑了她好一阵,说她这是为了吃那盘醋,专门包了顿饺子。

  餐馆开在大学城附近,喻婵提着饭盒出来的时候,地铁站旁边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蹲在角落里,正在跟面前的粉色玻璃缸里的小乌龟互动。缸边的地上有一块纸板,写着“帮小乌龟找领养”几个字。

  喻婵走出几步,又折返回去,蹲在女孩旁边问她:“这个小乌龟这么可爱,为什么要送出去呀?”

  见有人搭话,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嘴角的弧度挂着些许惋惜:“因为我要毕业了,没办法把它带走,”她期待地看着喻婵,“姐姐,你可以收养它吗,小宝很乖的,只需要食物和水,就可以安安静静地活很久,也不会吵闹。”

  隔着玻璃外壳,喻婵仔细地看了看里面的小乌龟,它似乎能感受到自己马上就要和主人分开,一直在焦急地用前爪蹭缸壁。豆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把它带到这里来。

  大概是因为女孩头上的月亮发夹很可爱,喻婵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答应带小乌龟回家,做它的新主人。

  手里提着一只活物,地铁是不能坐了。

  喻婵顺手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出目的地后,便立马戴上耳机听歌。

  她向来不爱坐出租车的原因就是,大部分出租车司机都过于健谈。只要还没到目的地,师傅们就能从天文聊到地理,从政治聊到哲学。喻婵作为一个上班就在不停说话的人,实在不想下班之后被迫加班。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平稳地停下,喻婵给司机师傅扫了码付款,看到微信付款的页面,才想起来那天还没给程堰付衣服的干洗费。

  她点开两人的对话框,转过去五百块钱,然后干脆利落地删掉了他的微信好友。

  再抬头,林安已经从医院大门口出来了。

  见到喻婵,她疲惫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兴奋地跑过来:“喻小婵,你怎么来啦?”

  “大忙人,不加班了?”喻婵笑着迎上去:“还说呢,你师兄跟我说,你这两天在科室里跟工作狂一样,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饭也不好好吃,我能不来看看你吗?”

  林安接过喻婵拎着的奶茶和饭盒:“哎呀,我这不是忙嘛,工作重要。”

  “少来,”喻婵作势要挠她的肚子,“我还不知道你吗?你整天把自己关在医院里,不回家,也不出去玩,是不是因为跟你男朋友吵架的事?”

  林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恹恹的:“他去找你了?”

  喻婵没正面回答,只是说:“他很关心你,想跟你聊聊。”

  “没什么可聊的,”林安拉着喻婵往地下停车场走,“刚好我下班了,喻小婵,今晚去你家喝酒吧,啤酒配炸鸡,我们好久没吃过了。”

  “行——”

  喻婵笑着纵容道,她看出林安现在的情绪不高,知道她现在并不想继续刚刚的那个话题。

  不管怎么说,她作为朋友,提供好情绪价值就可以了,他们小情侣之间的问题,还是要靠他们自己解决。

  回家的路上,林安带着喻婵特意去之前的那条小吃街,买了两份她最爱的蒜蓉花蛤,又在公寓楼下便利店买了两提罐装啤酒。

  结账的时候林安笑着望向喻婵:“先说好,今晚我们玩坦白局,不准耍赖。”

  “这话说的,”喻婵顺着林安的话哄她,“我什么时候跟你玩游戏耍过赖,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好不好。”

  晚上七八点,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上空。

  大概是因为天气越来越冷的缘故,小区楼下的小公园里散步聊天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喻婵顺手从包里掏出一块自热的暖手宝,塞给林安:“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你以后上班记得多穿点儿。”

  林安这才注意到喻婵的包包后面还有个塑料袋,里面似乎是一只正在动来动去的小乌龟。

  她惊讶:“喻小婵,你买个小王八干什么?”

  喻婵满脸黑线地望着她:“这明明是小乌龟,什么小王八,注意素质。”

  “行行行,小乌龟,”林安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拎着装乌龟的袋子凑到自己面前,“你买个这么小的乌龟干嘛,炖汤吗?”她看着喻婵的表情试探道,“总不能,是准备当宠物养吧?”

  喻婵点点头,给她讲了在地铁站偶遇女学生的事:“说起来,我还没养过乌龟,改天得去查查资料,或者找个养龟论坛问问。”

  林安再也憋不住笑,指着喻婵捧腹:“喻小婵,你就已经够不慌不忙慢慢吞吞的了,再养个比你还慢吞吞的,这真是宠物随主人吗?”

  喻婵按下电梯楼层,把小乌龟护在怀里:“嘘,你小点儿声,要是让它听到了,要伤心的。”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回到公寓,窝进客厅里的懒人沙发上,打开啤酒饮料和炸鸡,随便找了部喜剧电影放着当背景音乐。

  “先说好,既然是坦白局,就必须说实话。”

  喻婵从手腕上卸下一根皮筋,挽起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快开始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你都瞒着我有哪些秘密了。”

  林安也跟着撸起针织衫的袖子:“呵,女人,喝酒我就没怕过谁。”

  话音刚落,停止的啤酒瓶就指向喻婵。

  开门红。

  林安激动地搓搓手:“快,把你的秘密都说出来。”

  喻婵端起易拉罐喝了一大口酒,想了想:“我们之前在美国读书那会儿,你那个男朋友艾瑞克,给我发过约会邀请。”

  “艾瑞克?”林安显然一时没想起来那个男人是谁,反映了两秒钟,“嗷——是那个棒球运动员是吧,他当时想走后门,被老娘拒绝以后,我俩就吹了。原来这狗东西还骚扰过你?早知道当时分手的时候,我就多踹他两脚了。”

  喻婵猛地呛了一大口酒,脸色骤然通红。

  林安这随口一吐槽,说出来的秘密都比她坦白出来的劲爆。

  她边咳边转动酒瓶,这一次,瓶口指向林安。

  林安单腿屈膝坐着,沉吟一会儿:“我有好几个朋友想追你,被我拦下来了。”

  喻婵双手合十:“请务必帮我多拦几个,我现在只想好好上班,不想谈恋爱。”

  两个人喝了一轮又一轮,背景音的喜剧电影进入片尾字幕的时候,瓶口再次指向林安。

  这次,她干脆地喝完整罐啤酒:“没什么好坦白的了,给你讲讲我初恋吧。”

  喻婵惊讶:“初恋?你还有我不知道的男朋友吗?”

  林安眯着眼睛笑:“谁还没有点儿小秘密了,你之前暗恋程堰,不也没告诉我么?”

  猛地被戳中七寸,喻婵假装生气:“你讲不讲,不讲我睡觉了。”

  “别睡别睡,我现在就开始。”

  林安和初恋的相逢是在一个夏天。

  当时她还在上初中,她所在的学校七中,当年走在素质教育改革的第一线,鼓励学生们培养积极多样的兴趣爱好。在这样的氛围背景下,七中的学生社团欣欣向荣,多种多样,是在全市都出了名的。

  其中,最著名也是最难进的社团,就是林安所在的话剧社。

  社团的成员们有人最终真的走上了表演这条路,还有人在省里拿了奖。

  当时最出名的要属林安,创作的话剧剧本被一位有名的导演看中,拍成了电影。

  一时风头无两。

  直到某天,有人在学校的匿名论坛里,曝光林安的剧本是代笔,之所以能拍成电影,也是因为林家是电影的出品方。

  一家人自产自销,根本不存在什么被大导演看中的文学天赋。

  帖子很快成了爆款,甚至外校的学生都纷纷赶来吃瓜。

  那个时候,大家对“特权”一类的事深恶痛绝。

  出了这样的幕后,林安霎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学校能做的只有删帖,抑制事态继续扩大,可这一言论早已口耳相传,成了大家心里铁证如山的事实。

  林安的名声一朝跌入谷底。

  不少社团成员畏惧他人的指责和异样的眼神,也纷纷选择离开。

  除了一个男生。

  他在每条辱骂诬陷林安的帖子下解释真相,摆出证据证明林安的清白。

  可吃瓜的声音像巨浪,很快就能把他细小微弱的声音淹没。

  甚至还有好事者还在那个男生的发言下面辱骂嘲讽。

  “哟,这不是我们班出名的舔狗么,舔狗配代笔狗,天生一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硬洗呢!睁开眼看看世界吧。”

  “楼上你是不知道,这位天天追在林安当舔狗,现在正主出事了,舔狗估计破防了。”

  “……”

  污言秽语逐渐累成了一座高楼,可到最后,那个男生都没有选择删除发言息事宁人。

  “无谓的努力,做这些有意义吗?”

  林安站在空荡荡的社团活动室,讥讽地看着抱着手机挨个回贴的男生,眼里充满了难以理解。

  男生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只要有一个人相信,就是有意义的。”

  林安愣了愣,忽然勾起唇角:“韩逸。”

  男生下意识抬头,撞进林安含笑的眼睛里,听到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韩逸,这个名字……

  喻婵惊讶道:“这不是你男朋友的名字吗?”

  林安抱着膝盖点点头:“是他。我们当年分手,后来又在北城重逢,兜兜转转重新在一起。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可能就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宿命吧。”

  “所以,”喻婵小心翼翼地问,“你才会因为你们两个之间的冷战,心情这么低落?”

  林安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融化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又像是自嘲。

  “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想过要跟他结婚。可是他不该自以为是地在我面前耍小聪明,我是他女朋友,不是傻子。”林安找到手机里的照片,拿给喻婵看。

  上面是韩逸和别人的聊天截图,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该怎么样才能让林安的父母同意他们的婚事。

  有人说把避孕套扎几个小洞,想办法让林安怀孕,到时候林安未婚先孕,那些富家公子哥们肯定没人愿意接盘。

  也有人说,哄林安把家里的户口本偷出来,先去领证。到时候有法律效力的证书在,她父母再怎么不同意,也得点头。

  喻婵看得遍体生寒,枕边人表面上跟你浓情蜜意,实际上在背地里联合一群外人一起算计你。这种体验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她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顿了顿,“韩逸照做了吗?”

  “当然,他可真是别人的狗,人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林安又开了一罐啤酒,再次一干二净,“我和他就是因为这个,最近才一直在吵架。他脸皮还真厚,居然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去找你帮忙,真是可笑。”

  林安苦笑着摇摇头,程堰这人还真是残忍,就这么把真相□□裸地撕开给她看,根本不管真相背后要流多少血,剜多少刀。

  偏偏她还不能怪他给了她那个U盘。

  甚至,还要感谢他。

  喻婵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苦,莫名难受。明明学生时代那么令人心动的两个人,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回答她的只有长久的沉默,和电视里的电影片尾曲。

  她安抚地摸摸林安的头发:“不说他了,我们来喝酒,今天我陪你一醉解千愁。”

  酒过三巡。

  林安抱着罐啤酒坐在榻榻米上,整个人红得像是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龙虾。

  喻婵看着向来酒量最好的人醉成这个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一口干掉手里剩下的啤酒,上前抱起林安就要往卧室走。

  窗外忽然有人在放烟花。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喻婵的思维没来由地向过去发散。朦朦胧胧的,便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跨年夜。

  墙头恣意风发的少年在光与影的摇晃中和她遥遥相望。

  如果可以选择故事的进程,那喻婵觉得,她一定会选让所有事都停在那一刻。

  那个时候,程堰在她心里是最意气风发的少年。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个俊秀疏朗的男孩子,在跨年夜,敲响了面向她的那扇窗。

  就像是跑进兔子洞里的爱丽丝,让所有灰白黑的角落,都染上了绚烂的色彩。然而故事终究只是故事,现实不会停下脚步,它只会无情地向前走,车轮般碾过所有人。

  喻婵看向床上醉得像只猫一样的林安,帮她掖好被角,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盯着窗外的夜景入神。

  这座城市吞噬了太多人的欲望和梦想,夜晚却永远是这样的灯明星暗,璀璨闪烁。

  仿佛一直岁月静好。

  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夜空,是五年前的那座山上。猎猎晚风浮动,吹乱的不仅仅是少年人的发丝。

  察觉到自己在怀念过去,喻婵立马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拢了拢睡裙。

  想什么呢。

  现实究竟是什么样的,早在五年前,她不就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喻婵,”本该睡着的林安忽然坐了起来,脸上满是晶莹的泪水,“他如果缺钱,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搞这种心机手段?是不是人一长大,就会变得面目全非吗?还是说,钱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能让人变成鬼?”

  这个问题喻婵也回答不了。

  她轻轻地拍着林安的后背帮她顺气,嘴里哼唱着妈妈小时候经常唱的摇篮曲:“没事了没事了,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夜更深了。

  落地窗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晚风潜入屋内,窗帘随着风吹悦动翻飞,时不时打碎一地月光。

  作者有话说:

  咳,这个“走后门”并不是广义的意思

  需要延伸一下

  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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