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戚心语◎

  晚上九点,沉寂了一整天的酒吧街迎来活力期。霓虹灯锻造出迷离虚幻的光影,收纳着每个迷失在沉沦之中的灵魂。

  今天组局的人是林安的一个发小,叫林跃然,八辈子都吃喝不愁的富二代。为了祝贺读美院的女朋友答辩顺利,特地要搞大场面,包了「噪点」的二楼,开庆祝party。

  林安向来爱当气氛组凑这种热闹,照她的话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见两人坐下,卡座上喝酒打牌的几个少爷眼睛亮了亮,有人甚至直接放下了手里的牌,起身向她身边凑,被坐在旁边的林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扯着嘴角跟其他人打听:“这妹妹什么来头,能让林大小姐护得这么紧?”

  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人喝了口酒,甩出四张炸弹,嗓音沙哑:“不管什么来头,你最好都没招惹她。”

  这下想搭讪的男人彻底不高兴了,拇指抹了把嘴唇,笑得兴味盎然:“不就一长得漂亮点儿的妹妹,我倒要看看,她有多招惹不得。”

  话题中心的喻婵并不知道这段因她而起的小插曲,注意力都在面前这一堆花花绿绿的饮料上面。

  林安见她感兴趣,出声提醒:“别看它们长得漂亮,尝起来也没什么酒精味,实际上,这都是正儿八经的高度酒,像你这种基本上没喝过酒的人,半杯就不省人事了。”

  喻婵收回要试探的手,不解:“不是朋友聚会吗,这么烈的酒,是给谁准备的啊?”

  “当然是给不会喝酒的人准备的了,”林安把胳膊搭在喻婵的肩膀上,找路过的服务生要了一杯度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果酒,“你喝这个。”

  毕竟是个毕业了好几年的成年人,尽管不经常出入这类娱乐场所,但喻婵还是瞬间就明白了林安的意思。

  她猛地瞪大眼睛,连林安手里的酒都没顾得上接:“他们想把那些小孩灌醉捡尸吗?”

  林安见喻婵这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小声在耳边解释道:“放心,他们那些人虽然平时荒唐点儿,但像那种没底线的腌臜事,没人会做,太跌份儿了。”

  她环顾四周,用眼神给喻婵示意了个方向:“听说过‘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故事没?这酒,就是给鱼儿们准备好的鱼钩。”

  喻婵顺着林安的指引扫过去,那边坐着的是刚刚那几个跟她打过照面的女学生,都是长相气质出众的女孩,每个人的脸上神色却各不相同。有拘谨的,有玩闹的,还有把“势在必得”四个字写在眼睛里的。

  最后一种,大概就是林安刚刚说的,“愿者上钩”的鱼了。

  喝醉的女学生,送她回家的好心人。

  意识模糊的状态下,哪怕发生些什么,都是理所当然。明明双方都心知肚明,却偏要扯上这样一层遮羞布。

  喻婵莫名想到了那晚的程堰,他整个人被包裹在阴影之中若隐若现,丰神俊朗的五官,矜贵优雅的气质,还有那双如墨玉黑亮深邃的桃花眼。

  明明昨天刚见过面,她却没办法在脑子里拼凑出他完整的样子,就像是脑子里有双巨大的手,在记忆的虚空中奋力地挥舞,却终究无法抓住,只剩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程堰。

  他也是这些圈子里的人。

  他曾经也玩过这种“姜太公钓鱼”的把戏吗?

  喻婵接过林安递过来的杯子,仰起头把里面的果酒喝得一干二净。

  吓得林安慌忙阻止:“哎哎哎,就算度数低,也不是你这么喝的呀,一会儿该上头了。”

  喻婵呛了几口酒,又被未融化彻底的冰块镇得牙齿疼。她忍着咳嗽,脸颊两侧憋出一层淡淡的绯红,朝林安摆手:“咳咳咳,没事,我就是不小心呛到了,安安,我去一下卫生间。”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陪你?”

  说话间,喻婵已经从卡座边起身,站在林安身后:“不用不用,你帮我坐在这看着杯子,不然我回来还得再换一杯酒。”

  “那行,”林安了然,“你小心点儿。”

  离开人群密集的卡座,喻婵忍不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心情不好,这种感觉,就像是刚给一幅画了很久的线稿上好色,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画布就被忽然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蒙版,什么都看不清了。

  卫生间在走廊拐角最深处,只在镜子前亮着一盏白生生的led灯。

  从安全通道走过去,要穿越很长一段无光的走廊。喻婵无奈地掏出手机,借着手电筒的光,扶着墙壁朝前走。

  水池里的水温度刚好,不冷也不热。

  是皮肤接触时感受最舒适的温度。

  喻婵不合时宜地感叹了一下「噪点」老板的商业头脑和用心程度,也只有这种人,才能重金投资出这样一间兼具艺术与放纵气息的酒吧,才能在短短试营业的一个月内,就能一跃成为酒吧街的顶流。

  角落隐约传来几个男人的说话声。

  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喻婵站在洗手台边洗脸的动静并不小,那些人像是根本没听见,仍然在自顾自地讨论别人的私事。

  他们的声音洪亮地传入喻婵的耳朵,拧着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哎,然哥那美院的女朋友,你们都见了没?”

  “没啊,那学生妹,然哥宝贝着呢,连照片都没发过。”

  有个尖细的声音接了一句:“我前两天去大学城那边打台球,见然哥带着那妞出来买奶茶了。你们是不知道,那妞,胸大腰细,是个男人看了,都得迷糊半天,怪不得然哥那么喜欢。”

  “真的假的?养这么个女朋友,一个月得不少钱吧?”

  “贵点儿就贵点儿呗,这学生妹,长得漂亮,还纯,价格比得上质量啊。”

  那个尖细的声音再次开口:“想什么呢,学生妹而已,能有多贵。要我说,还是然哥聪明,不玩明星网红,玩女学生,一个包一只口红就能骗到手,玩腻了随手一打发,干干净净下一个……”

  一群人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每句话都直戳喻婵的脑神经。

  她想起曾经也是在这样一个逼仄狭小的楼梯口边,她听到过同样的诋毁和讥讽。那一刻的遍体生寒与四肢无力,喻婵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曾经,听到那些话的她,只是个天真单纯的学生,没有能力站出去替自己反驳,更没有强大的内心说服自己不在意那些污言秽语。

  但现在不同了。

  她不想看到,再有哪个女孩子,因为仅仅是和自己喜欢的男生谈了一场恋爱,就要被这样拿来评头论足。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裙子,正准备走出去和那几个人理论。

  旁边洗手间的门忽然开了。

  门框内出现了个穿着黑色丝绒长裙的女人,妆容精致优雅,高跟鞋鼓点般踩在地板上。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美丽知性,连带着洗手间门口,都瞬间变成了闪烁着金色光辉的高级宴会现场。

  女人从喻婵身侧路过的时候,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月桂香味。

  “我听到有人在议论女学生?”

  她抱胸斜靠在墙边,语调轻柔慵懒,却没来由地让喻婵听出了一丝压迫感,“我也是女学生,要不要跟我玩玩?”

  男人们的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一堆被抽掉发条的小玩具。

  喻婵看不到那些人的表情,却能从他们道歉求饶的声音中,听到溢出的恐惧。

  她是谁?

  刚刚那些话,她全部听到了吗?

  她,会不会怪她只是在旁边站着,没有站出去帮那个被侮辱的女孩子说话?

  喻婵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疼,为自己刚刚的那片刻犹豫,也为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站出去。

  女人不慌不忙地从随手的包里掏出一根烟,修长的手指间闪烁着迷离的红色火光,就像危险而迷人的塞壬女王。

  举手投足,皆是万种风情。

  喻婵有一瞬间看愣了神。

  等回过神的时候,几个男人已经灰头土脸地落荒而逃了。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她,每个人脸上都是懊悔与畏惧。

  喻婵对女人的身份再次产生了好奇,她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能让那些人害怕成这样。

  也是林安她们圈子里的人吗?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犹如鼓点般在耳畔响起,喻婵猝不及防地和女人对视一眼,明明白白地捕捉到了她眼中的笑意。

  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她后退两步,手搭在洗手台上,葱白的指尖还挂着几颗水珠。

  女人越走越近,最终在她面前半米的距离停下。

  她的手里还夹着半根烟,殷红的嘴唇如同清晨盛放的第一朵玫瑰。

  喻婵不明白她想干什么,被烟味呛了下,无意识地皱眉。

  女人眼中闪过丝喻婵没有捕捉到的兴味,把烟掐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

  她微笑着伸出手,如火的红唇扬起个迷人的弧度:“你好,戚心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