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还是见个面吧◎

  他的拒绝,让喻婵有种“果然如此”的解脱感。

  原来他真的不喜欢她。

  挺好的,她终于不用继续反复猜测他的心思,反复在是与不是的自我争论中煎熬了。

  她从小就只是个平凡又普通的人,没有什么做主角的命。普通人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能美梦成真呢,连星星都那么难摘,更不用说想要伸手触碰月亮了。

  这些道理喻婵都明白,她甚至在表白开始之前,就给自己做了很足很足的心理建设。她想,当不成恋人,最起码他们依旧是朋友。但,程堰的回应,连做朋友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那些轻佻随意的话,变成一把锐利的钢刀,狠狠地扎进她的心脏,痛得她倒吸冷气。

  小镇分明气候四季如春,喻婵却觉得,好像被人扔进了漂着冰棱的冻河里,浑身上下连毛孔里都透着股阴冷,连血液都凝固着。

  她不怕他的拒绝,可他刚刚说……

  喻婵不确定地重复一遍:“女朋友?”

  “怎么,不相信啊?”程堰勾起一侧唇角,扬起个让喻婵觉得完全陌生的笑,“我女朋友多,你第一天知道吗?”

  不是。

  可她以为,最起码她在他心里,或许可能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特殊性。

  她以为,程堰愿意和她单独相处,愿意听她絮絮叨叨一些有的没的,愿意祝她生日快乐,是把她当做朋友的。

  原来,都只是痴心妄想。

  他对她做过的事,没说不会对别人做。

  他给她讲过的话,或许也会对别人说。

  在众星捧月的风流浪子面前,没有任何人,会成为那个例外。

  他大可以和她一边看星星,一边和手机里的暧昧对象聊天;一边帮她打扫院子,一边和心仪的女生确定关系。

  喻婵咽下如刀绞般的痛,既然当初选择了要做飞蛾,那就要做好粉身碎骨的准备。

  “学长,对不起,”喻婵的眼睛里泛出几根红血丝,泪水弥漫,朦胧了她全部的视野,每说半句,就得被迫停顿一下,防止自己哭出来,“我不知道……您已经有了女朋友,刚才的所有话,都不作数,是我瞎说的。”

  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能哭,那不是眼泪,是她最后的尊严与盔甲。

  “你别有负担……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衣服没收,先回去一下。”

  说完最后一句,喻婵逃似得跑开了。她的自制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再多耽搁一秒钟,眼泪或许就该决堤而出。

  一路上的行人欢歌笑语,个个脸上都荡漾着美满与幸福。

  只有被人流推搡着随波逐流的喻婵,眼泪像断了线的玉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又怕给别人添麻烦,低下头默默地向前走,死死地咬着嘴巴,把所有的崩溃和痛苦,都咽回肚子里。

  这条路小时候她走过很多次,每次都被爷爷奶奶牵着,感觉还没吃几口糖人,就已经走到终点了。

  明明现在的她,跟那个时候相比,长大了十几岁,她却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走了很久,却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身边,也没有爷爷奶奶的陪伴了。

  他们都说,长大了,是成年人了,就要学会一个人赶路。

  所以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每个最亲最近的人,都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她。

  可是,一个人赶路,真的很难。

  她快坚持不下去了。

  难道所有人都是这么难的吗?

  喻婵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找答案。

  她的青春始于很多年前的一个平凡的夏日午后,止于,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冬天。

  回到北城,喻婵的生活被规律地切分成了三块。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课,就是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

  忙碌对于此时的她来说,是一种放松身心的良药。只有把自己沉浸在数据和单词组成的海浪里,喻婵才不会陷入到那些顾影自怜的哀伤中。

  刚回来的时候,她连做梦都在问自己,她到底是哪里不够好,才会让程堰毫不犹豫地选择别人。

  痛苦和悲伤交织着,把她拉扯到无尽的自我怀疑里。喻婵悲哀地发现,喜欢程堰这件事,并不能再给她带来力量了。

  它变成了一种积压在心底的沉疴,碰不得,提不得,渐渐堆积,成了她所有负面情绪的来源。

  执念太深,就会变成执迷不悟。

  喻婵不止一次地想要问程堰,如果他和她的女朋友很早之前就两情相悦了,那他们之间的回忆又算什么,一滩笑话吗?

  可是就算问出去了,得到了答案,又能怎么样呢?

  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以前,喜欢程堰让她变成了更好的人,可现在,她已经找不到自己了。

  就到此为止吧,她在心里悄悄告诉自己,很多年前在心里种下的种子,不一定非要开花结果,最起码她曾经勇敢过,那就足够了。

  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她提前跟朋友们打了预防针,向大家坦白了自己出国留学的打算。

  陈知薇在电话里眼睛都要哭红了,闹着要在走之前,再见喻婵一面。

  “薇薇放心,我会和大家好好道别的。”

  仪式感是人们寄托感情的重要方式,她很感激C大的大家,给了她一个良好的开端。所以,作为回报,她应该还给大家一个完整的结束。

  认真地向每个人说再见。

  林安寒假的时候回来过一趟,听喻婵提起留学的事,嗑瓜子的手一顿:“要不,咱俩带着小柏去美国上学好了。”

  “我说真的,”林安揽着喻婵的肩膀,给她分析,“喻小婵,你现在学的这个专业,未来肯定是要读研的,不管是硕士还是博士,在美国待的时间都不会短。不如就干脆一点儿,带着小柏一起过去,让他在那边上高中,等你毕业了,他差不多也十八岁了,能自己做决定回来还是继续在那边上,两全其美,喻小婵,你觉得怎么样?”

  这的确是个很合理的办法,喻柏年纪还小,这么大点儿的小朋友,频繁地更换生活环境,很容易影响他的身心健康。

  所以,带着喻柏一起去国外读书,是目前的最优解。

  但有一道难关,需要提前解决。

  “喻小婵,你是不是担心留学的费用啊?”

  林安看出喻婵的兴致有些不高,拉着她的手关切道。

  “没事,”喻婵看了看蹲在阳台上搭积木的喻柏,“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外婆就坐在旁边看电视。临近春节,裴老师给实验室的所有同学都放了半个月的假,喻婵索性带着喻柏回桐城陪外婆。

  在社区志愿者的帮助下,外婆自考了家政服务专业证,现在在外面给人当专业的家政阿姨,不用起早贪黑,披星戴月,工资还比以前高出了一倍都不止。

  她能找到追求的方向,喻婵发自内心地开心。祖孙三个其乐融融地住在一起,不用刻意布置,家里就多出了不少年味儿。

  林安走后,外婆拉着喻婵拐进主卧,从床底摸出个沾满灰尘的信封。她眷恋地注视着信封上的素笺小字,脸上露出了无限怀念的神情。

  喻婵认出信封上的字,有些惊讶:“外婆,这是?”

  外婆的神情有些恍惚,正在透过信封看一个被留很久之前的人:“乖婵儿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喻婵带着几分期待和茫然,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银行卡和一封小纸条。

  纸条上的字体和信封上的一模一样,都写着同一句话:希望我的女儿可以永远幸福快乐。

  隔着厚重的时光,喻婵再次被拉到多年之前的那个午后,沈茹坐在光里,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将对她的关心和不舍,都藏在那些温柔絮语里。

  那是她见沈茹的最后一面。

  时至今日,“妈妈”这两个字,在她脑海里已经逐渐有些陌生了。

  十岁之前,每年能见到她和喻宋明的日子,屈指可数。六岁那年,沈茹和喻宋明到小镇上去接她回家。彼时年幼的喻婵根本不认识他们两个,甚至以为“爸爸妈妈”是“叔叔阿姨”的另一个称谓。

  十岁之后,成长路上的每一个节点,就再也没有他们的陪伴了,喻婵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也不是没有怨过,为什么别人就有父母其乐融融地陪在身边,而她就只能一直孤零零地一个人。

  可是现实已然是这样了,再怎么怨,再怎么不甘心,也改变不了一丝一毫。

  “这里面,是你妈妈在你出生那年就攒起来的钱,每年都往里面存一点,说要以后给她的女儿做嫁妆。”

  “她怕自己和小宋出什么意外,你没人照顾。就告诉我,这卡一定要收好,等你以后要结婚,要买房,或者遇到什么难处的时候拿出来。”

  外婆的话还没说完,喻婵就已经捂着嘴巴泣不成声了。这么多年,她总是觉得,没有父母的爱,也能过得很好。“妈妈”“爸爸”,这两个汉语中最简单的词汇,于她而言,和课本纸张上那些冰冷的文字没有什么区别。

  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和他们相处过,她爱他们,却也明显能感受到,沈茹和喻宋明这两个人,在她脑子里越来越陌生了。

  可沈茹的这张卡,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即使他们已经不在了,即使岁月已经蹉跎而过了十几年,但母亲的爱,依旧还在伴随着她左右。

  妈妈总是会无条件地爱着自己的孩子。

  沈茹分明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替喻婵想好了一切,想要尽可能地,替女儿遮挡风雨。她说,希望我的女儿,可以永远幸福快乐。

  喻婵死死地攥着那张卡,任由泪水滑落脸庞。她才不是没人爱的小孩,有个女人,用她来自十九年前浓烈而深沉的爱,再次抚平了她内心的怨怼和创伤。

  时光匆匆,一转眼就到了二月底。

  放假的大学生们纷纷返校。

  趁着这几天实验室还没正式开工,喻婵向裴老师请了假,回C城找老朋友叙旧。

  她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挨个送过去,就算是临别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份回忆。

  于洋是最后一个。

  向来没心没肺的他,抱着礼物也生出了几分不舍:“喻妹妹,你一个人在那边,别被欺负了,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随时告诉我们,我们几个打飞的过去,也要给你出气。”

  喻婵笑着应下:“谢谢于学长。”

  “对了,喻妹妹,你去看过程哥了吗?”

  喻婵脸上的笑容凝固一瞬,按下心里的波涛汹涌,平静地摇摇头:“学长应该在忙着陪女朋友,我就不去打扰了。”

  “女朋友?什么女朋友?程哥最近单身啊。”于洋一头雾水,迷茫地挠挠后脑勺,程堰以前虽然换女朋友换得勤,但他对每个人都很大方,该花钱花钱,该给资源给资源,从来不会搞什么遮遮掩掩的地下恋情。

  单身?

  看来又分手了。

  大家都说他的女朋友保质期不过一个月,现在看来,传言都是真的。

  喻婵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之前的想法天真,居然真的以为,会有谁是他的例外。

  于洋没注意到喻婵的脸色,自顾自道:“喻妹妹,你看你都要走了,还是见个面,好好说声再见吧,不枉大家朋友一场。”

  喻婵深吸一口气,扫过于洋身后那些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身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程堰的球衣。

  她知道,自己还没放下。

  那个人,那个名字,始终都是心上的一道疤痕,轻轻一碰,便是一阵长久的阵痛。

  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她收回视线,低低地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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