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大的秘密——”◎

  喻婵所说的老家,其实是她从小长到六岁的地方。当时,爷爷奶奶的身体还很健康,也还没被叔叔接到国外。

  那个时候,刚出生的喻婵没人照顾,爷爷奶奶就接下了这个重任。

  时至今日,喻婵都很喜欢那段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是她人生版图里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记忆里的那座小镇,四季如春,即使是寒冬腊月,都没怎么见过风霜雨雪。气候温和宜人,一到夏天,小路两旁全都是金色的麦穗,被风一吹,麦浪层层叠叠,在晚霞的掩映下,仿佛误入人间仙境。

  最重要的是,小镇的网络不好,带程堰过去,可以最大程度地帮他屏蔽掉外界的干扰。

  C大学生跳楼的事,这几天在同城和微博上闹得风风雨雨,只要打开手机,就免不了会收到各个软件的推送消息。

  在那种情况下,程堰就要被迫不断重温那天的所有事,最不愿提及的伤疤被一遍又一遍地揭开,任谁都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深思熟虑之后,喻婵能想到的,只有带他离开那个环境。

  回去的路上很顺利,和C城的快节奏不同,小镇的一切,都显得悠然和缓。

  他们到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苍穹的一角被染上了一层绚烂的红,似熊熊燃烧的烈焰。

  农家小院里时不时跑过去三两只毛色鲜艳的大公鸡,个个气宇轩昂,昂首阔步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爷爷奶奶出国之后,老家的院子很久都没有人住,全靠邻居奶奶帮忙清扫。

  见到喻婵回来,坐在门口晒太阳的邻居奶奶迈着步子迎上来:“心心回来了?”她握着喻婵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过去,“好孩子,又长高了。”

  “心心——”

  程堰站在喻婵身后,跟着重复,故意拖长了尾音,嘴角缓缓勾起抹轻微的弧度,露出了这几天里的第一个笑容。

  听见他这么亲昵地叫她的小名,喻婵的耳廓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绯红,仿佛有人摘下天边的云霞,挂在她耳边。

  邻居奶奶也注意到了这个站在喻婵身后的俊后生,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把水果糖,拿给他:“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她看着程堰,话却是问的喻婵,“心心,这是你男朋友吗?”

  喻婵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从耳朵红到脸颊,热气从小腹处向上升,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她急忙摆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不不,不是,就是普通朋友。”

  奶奶意味深长地扫过两人的表情,拄着拐棍往回走:“小年轻就是好啊。”

  留下喻婵尴尬地站在原地,不敢抬头看程堰。她紧张地搅着手指,生怕程堰多想:“学长,你别介意,奶奶她一直都是这个性格,就爱凑热闹。”

  “嗯。”

  程堰应了声,调侃道:“不会介意的,毕竟我拿人手短。”

  他晃了晃手里的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心情看起来明显比刚刚好了很多。

  喻婵松了口气,看来带他回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吃过晚饭,夜已经很深了。

  烂漫的星河如棋盘格上的棋子,星星点点地坠在夜空。晚风舒服地落在人身上,勾起一阵倦怠。

  喻婵搬了两把躺椅,拉着程堰一起在院子里看星星。

  怕程堰躺下就胡思乱想,她指着天上的星星,絮絮叨叨地给程堰讲她小时候的趣事。

  讲她在东边的麦田里捉过迷藏,在西边的山头扑过野兔,在南边的小河里摸过螃蟹,还因为不懂事,被几个大孩子带着,点了北边邻居家的稻草堆,被人拎着脖子送回来,要不是有奶奶拦着,当天晚上,她估计难逃爷爷的一顿皮带伺候。

  程堰轻笑几声,偏过头,桃花眼含着笑意望向她:“小状元,我还以为你从小到大都是乖宝宝,原来小时候比我都皮呀?”

  喻婵不知是被他看得脸红,还是因为那句“小状元”耳热,悄悄地别开脸,小口地用嘴巴呼吸,试图平复下来:“也不是,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很乖的。那个时候只是,只是好奇。”

  “嗯,好奇。”

  程堰顺着她的话附和道,然而听在喻婵的耳朵里,就又变成了另一种味道的调侃。

  “我是说真的,”她不服气地反驳,“除了烧稻草那件事,我小时候一件坏事都没做过。”

  “一件都没有?”程堰眉骨微挑,“这么说,心心是个没有秘密的小孩了?”

  猝不及防地再次听到他叫自己的小名,喻婵的心猛地一跳,缩在衣袖里的手指微蜷,羞涩难当。

  她总觉得称呼小名自带一种排他的亲昵,是关系非常非常近的人,才会有的特殊待遇。

  她压下心头跃动的喜悦,坦白道:“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有秘密吧,我小时候看《黑猫警长》,里面有位白鸽警探实在是太帅了,以至于我对所有的鸟类,都抱有莫名的好感。”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蝙蝠,虽然它长得有一点点丑,但是毕竟也是个带翅膀的。我就帮它包扎好伤口,养在了家里。”

  “后来呢?”

  程堰的声音里有几分笑意,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后来,”喻婵耷着脑袋,“那只蝙蝠把来我家做客的小婶婶吓哭了,看着一屋子的人,兵荒马乱地凑在一起抓蝙蝠,我一声都不敢吭。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那只蝙蝠,是我养的。”

  蔫着声音讲完自己的糗事,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嘲笑声,喻婵好奇地望过去,发现程堰已经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听王姨说,他这几天几乎都没有睡觉,就是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饭,不睡了,不跟人交流,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婵总觉得,此刻闭着眼睛的程堰,看起来有种脆弱的美感。让她心疼,更让她想挡在他前面保护他。

  回老家的路上,她查过桐城近几年的时候火灾报道,果然在十四年前的一篇新闻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豪宅失火、齐姓消防员殉职、一死一伤……种种字眼看得她触目惊心。

  十四年前,程堰才八岁,和喻柏一般大的年纪。

  喻婵不敢想一个八岁的小孩,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自焚,会造成多大的心理创伤。

  那些闷不透气的黑暗里,他究竟是怎么背负着那些黑暗和沉重,一步一步熬过来的?

  她怜惜地望向程堰近在咫尺的侧脸,两个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喻婵被蛊惑着,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高挺的鼻尖:“学长,”明明她已经很小声很小声了,但喻婵却觉得,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地听过自己的声音,“其实我还有一个最大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悄悄地把心事吐露:“我喜欢你。”

  第一次将这些潜藏的爱意说出口,喻婵只觉得心脏都要炸了。

  尽管知道程堰根本听不见,她还是控制不住条件反射般的生理反应,呼吸急促,双颊泛红,热得几乎要变成一只熟透的桃子。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勇气,只能止步于此了。再往前,无论如何,她都开不了口。

  喻婵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屋里抱来两条毛毯,给自己和程堰盖好。

  “晚安。”

  等她的呼吸渐渐均匀之后,睡在旁边的程堰忽然睁开了眼,目光清明,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困倦。

  夜色深深,如水般碧波荡漾地洒在庭院各处。天边的残月如同一盏孤零零的灯,寂寥地挂在梧桐枝头。

  程堰用手背轻轻地碰了碰喻婵刚刚抚摸过的鼻尖。

  许久,孤月渐渐西沉。

  程堰漆黑如深海的双眸,看不出任何外露的情绪。他起身,把身上的毛毯盖给她,快步离开小院。

  门外,正停着一辆加长宾利,敞开的后窗露出程岳青威严的侧脸。

  “你怎么来了?”

  “我儿子出了事,我难道不能来看看吗?”程岳青反问道,这么多年上位者的经验,早就练就了他不怒自威的气场。

  “当然能,您想看笑话,谁敢拦着啊,”程堰没好气地回答,车里并没有见到程绪的身影,他冷笑,“怎么,今天没带上你那个好弟弟了?”

  如果是以往,听到他这么夹枪带棒的挖苦,程岳青早就暴跳如雷了。

  可今天不同,他好似根本没听见程堰话里讽刺,丝毫怒气都没显现:“听说你这两天连饭都不吃了,遇到这么点儿小事,就颓废成这样,你哪配当我程岳青的儿子?”

  “小事?”程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人命在你眼里是小事,那当年妈妈的死,在你眼里是不是也是小事?”

  “不要在我面前提你妈!”

  “你也知道你根本就不配提她!”

  程堰不想看到程岳青那张令他鄙夷的脸,耷着眼皮,笑得混不吝:“程岳青,你欠我妈的,下辈子都还不完。”

  懒得浪费多余的情绪,说完最后一句,程堰看都没看程岳青一眼,转身欲走。

  “如果易地而处,你就能做得比我好吗?”程岳青提高声音,半是质问,半是诘责,“我跟你妈妈,一开始也是有爱情的。可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爱情只会被吸骨食髓,充当养料。你以为,换成是你,就能保护得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吗?程堰,你别忘了,你是我的种,咱们父子俩,身上流着一模一样的血。”

  程堰的步子顿了两秒,声音幽冷:“最起码,我不会带个私生子回家,还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地骗过所有人,让我儿子叫他小叔。”

  作者有话说:

  怎么感觉还有两章,呜呜呜越写越多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