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她希望他能永远平安快乐◎

  山顶风大,吹得喻婵有些睁不开眼。程堰从后备箱里找了条毛毯扔给她,指了指旁边的一颗古树:“我小时候,那颗树就长那个样子,现在过了十几年,它一点儿没变。”

  喻婵裹着毛毯,去探程堰的眼睛。身后的车灯还开着,巨大的白光,将黑暗划破一道口子,像是个莹白色的罩子,将两人包裹在一起。

  “是古树吗?”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睫毛纤长,圆圆的杏眼忽闪忽闪,像头误入森林深处的精灵小鹿。

  “没错,山上的老人说,这树活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岁了。古树大多都有灵气,你之前说,你们那有这么个传说,把千纸鹤挂在树梢之后,所有的烦恼都会被风吹散。我小时候还听说过另一个版本,只要在零点整,站在那棵树下,诚心诚意地告诉它你的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现在是凌晨十一点五十八,”程堰单腿侧坐在引擎盖上,瞳仁乌黑,如寒潭湖泊,皎皎清濯,他摊开掌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纸折的千纸鹤,“也就是说,你还有两分钟的时间,去把它挂在那棵树上,然后再许一个愿望。”

  远方星幕辽阔,极力远眺都望不到边,穹顶倾覆在桐城上方,那些闪烁的星子,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上面滑落,和下方的灯火璀璨融为一体。

  原来他记得,记得她曾经告诉过他的话,记得他们共同的回忆。

  喻婵来不及想什么烦恼和愿望,只想用尽全力,把这一刻铭记在心底。

  *

  “后来呢后来呢?”

  陈知薇连敷的面膜都顾不上,迫切地拽着喻婵的睡衣裙摆,眼睛里闪着熊熊的八卦之火,“他有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把你一把拉进怀里,霸道又强势地安慰你‘女人别哭’,剩下的事交给我来搞定?”

  喻婵被程堰送回民宿的时候,篝火晚会已经结束了。恰好在门口遇到结伴归来的于洋几人。

  霎那间,好几道微妙的眼神落在喻婵身上。

  尤其是陈知薇和任婷婷,她们抱着娘家人的心态,一回房间,就拉着喻婵审问两个人悄悄离开,到底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喻婵拗不过她们,把晚上的事隐去重点,大概讲了一下。

  任婷婷笑着推开她:“薇薇,你这话一听就是没谈过恋爱的人瞎说,什么‘一把拉进怀里’,又不是在拍偶像剧。”

  “不过,”她把手里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爬上床坐在喻婵身边,“小婵儿,我倒是觉得,程堰对你还挺不一样的。”

  “我也觉得,”陈知薇撕下脸上的面膜,一边洗脸一边说,“婵婵你想想看,如果他真的只拿你当普通朋友,那他最近的行为根本就说不通呀。又是千里迢迢从C城赶回来给你帮忙,又是大半夜的带你去山顶看星星,难道他对所有普通朋友都这样吗?”

  喻婵听得甜蜜又苦涩,不知道该怎么和好友们解释,程堰之所以对她这样好,一半是出于礼貌和教养,另一半,则是愧疚,因为他觉得自己之前的话伤到了她的自尊,所以想要做着什么尽力弥补。

  和风月扯不上半点关系。

  她见过他喜欢别人的样子,甘心收敛着自己所有的光芒,站在对方身边,柔和得像一轮圆月。多情的桃花眼里装满了柔情蜜意,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温柔旖旎。

  因为亲眼见过,所以,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喜不喜欢她,没人比她更清楚。

  听见她这么悲观,任婷婷却有不同的看法:“小婵儿,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现在就是太在意这个人了,所以干什么都畏首畏尾的。我和薇薇毕竟是局外人,看得应该比你更清楚。我觉得你有戏,真的。”

  “婷婷说得对,”陈知薇用洗脸巾擦干净脸上的水滴。关掉卧室的灯,也爬上床,贴着喻婵,“你跟程堰认识这么久,最近在他身边见过别的女生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你真的可以试一试。”

  喻婵内心深处有过片刻动摇,但一想到表白失败可能面对的结果,她就彻底打消了勇敢尝试的念头。

  她并不觉得暗恋这件事很苦,能认识程堰,能和他成为朋友,这在一年前的她看来,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如今这样的现状,她已经很知足了。

  她很幸运。

  喻婵不止一次这么觉得。

  对于还是高中生的她来说,程堰的名字就是一剂良药。

  她曾经把他的名字悄悄地写在书山题海间的草稿本上,写在早自习背书时看到的云霞里,只要轻轻地念一下,她就能拥有再和生活对抗一天的勇气。

  他从没真的参与过她的青春年华,可那些日日夜夜里,每一处都能找到她铭记着的,与他有关的痕迹。

  茫茫人海,能相遇,她就已经够知足了。

  看喻婵还在一味地退缩,陈知薇不好再劝,毕竟这是喻婵的私事。她和任婷婷能给的,只是些参考建议,最后的决定,还是需要喻婵自己来做。

  她关掉床头的小夜灯,黑暗悄然降临。

  躺下之前,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婵婵,你当时许了什么愿望呀?希望他也能喜欢你,还是希望你们两个未来可以真的在一起?”

  喻婵摇摇头:“都不是。”

  她当时没来得及想这些,站在古树下的那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真的可以愿望成真,那她希望他能永远平安快乐。

  回到C城之后,所有人的生活再次恢复如常。

  齐乐的画在校园文创比赛里拿了一等奖,激动地给喻婵发消息,感谢她之前倾囊相授的指导。

  姜晴和于洋的数学补考顺利通过,不管怎么说,毕业证和学位证是保住了。尤其是于洋,逢人就炫耀他那个学霸妹妹有多神,用了半个多月,就把他岌岌可危的高数,从25分,救到了70分。

  任婷婷的美甲小店生意越来越好,最近正在跟喻婵学习简单的手绘技巧,打算研发几款更精良的美甲。

  十月的最后几天,风和日丽,宿舍楼下的树叶已经全部被秋风吹散了全部绿意,黄澄澄地挂在枝头。

  平凡的日子日复一日地相互追逐着彼此的脚步,

  在这样舒缓轻快的氛围下,喻婵发在群里的那则消息,自然而然成了点燃所有人的深水炸弹。

  ——她要去北城做为期半年的交换生,十天以后就走。

  七个人里,于洋的情绪最激动。

  不停地群消息页面里哀嚎,舍不得喻婵离开。

  陈知薇和任婷婷也很意外,她们也就比其他人提前一天知道的这个消息。

  喻婵要走,谁都没做好准备。

  此刻的话题中心本人,并没有看手机,她心里有些闷,提前跟实验室的师姐请了假,到操场透透气。

  北城的项目启动时间提前了,十号当天就要动身。她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在那边里,等待着她的,将会是怎样的际遇。新的环境,新的同事,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一切都是从零开始。

  最重要的是,没有程堰。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走,半年多的时间,程堰会不会把她彻底忘了。

  又或者,再次回来的时候,他身边多了个登对的女孩子。她再次变成那个多余的第三者,默默退场,自觉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离开的代价,是做好彻底失去程堰的准备。

  这个事实从没有比现在更清晰地摆在她面前过。

  正烦闷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拉了她一把:“小心。”

  喻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拽进怀里,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璨若星河的眼睛。

  旁边有人小跑着赶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的球没看好,没伤到人吧?”

  程堰的声音很冷,不带温度:“下次注意点儿。”

  喻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在原地,对面,男人殷红的嘴唇翘起微微的弧度,声音魅惑慵懒,撩得人心痒:“想什么呢,也不看路?”

  好像啊——

  喻婵突兀地想,这样的场景,她在c大和程堰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就上演过。

  当时的他也是这个样子,身姿修长挺拔,棱角分明的脸庞俊秀无双,深邃的瞳仁里流淌着如画的光影。

  这难道是命运给她的某种预示吗?

  怎么开始的,就要怎么结束。

  “我……”喻婵刚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几下,最后无奈地垂下头,“不知道去北城做交换生这个决定,做得对不对。”

  程堰耷着眼皮对上喻婵的眼睛,现在两个人站得距离近了些,他身上那种清冽的香味似有若无地飘散而来,莫名让喻婵联想到凛冽的冰雪和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

  是绝处逢生又生机勃勃的味道。

  “裴老师的这个项目我听说过,含金量很高,而且过去了,就是A大的联培生,能帮你积攒很多人脉。”

  操场旁边挂着的几盏顶灯,在他肩头洒下几束光,透过碎发,三三两两地铺在额头眉角。

  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眼神。

  喻婵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这个项目,本科生能参加进去,百利而无一害,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你在因为什么犹豫?”

  喻婵的脚尖不自觉地微点地板,站得板正乖巧,像是被老师点到回答问题的好学生,低垂着头,避开程堰的探究:“我怕我做不好。”

  “喻婵,”程堰嘴角挂着不明的笑,看起来生动又危险“你没讲实话。”

  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语气,喻婵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仿佛一把正在出鞘的刀。

  她忽然有些心虚,不知道心里那些小九九,是不是被他猜了个十有八九,不安的情绪在心里迅速扩散,手心沁出汗珠。

  喻婵怂着肩膀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和程堰拉开距离,强烈的紧张让她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实话就是,我舍不得c大的朋友,老师,还有……学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