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他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喻婵捏着手心缓缓走向程堰。

  实验室里的人太多了,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她。

  心里涌出一股类似近乡情怯的恐惧。明明她期待了一下午,等了一下午,可现在程堰真切地站在面前,她忽然就害怕了。

  怕她的贸然出现会给他造成负担,怕他只把她当成这么多人里的其中之一,怕他在这种场合里根本就不想见到她。

  要打招呼的手仿佛被石化,怎么都抬不起来。她没勇气直面谜底,脚下转了个弯,在程堰旁边擦身而过,径直从前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很嘈杂,时不时有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学生匆匆跑过,消失在拐角。凌乱的步子明明踩在地上,却把喻婵的心踏得乱七八糟。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借助外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该这样的,只是朋友而已,就像其他人那样,落落大方地打个招呼,寒暄几句。明明是水到渠成的事,可她心里有鬼,做不到坦坦荡荡。

  实验室旁边有个狭小的休息室,摆着几张凳子和一台饮水机,是师兄师姐们平时用来聊天吃饭的地方。

  离组会开始还有20多分钟,喻婵不想回实验室待着,干脆躲进休息室里,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望着雪白的墙壁发呆。

  尤利娅进来接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兔子似的小姑娘坐在凳子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像被抽干了挂在头上的太阳。

  她走过去揉揉喻婵软绵绵的头发,俯身看着对方的眼睛:“宝贝,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不开心吗?”

  尤利娅这几天给头发换了个热烈的红色,再加上她混血的立体长相,像极了《海王》电影里的海后媚拉。

  她真好看。

  喻婵心里下意识地想。

  并不只是外貌,还有她的气质,她的谈吐。从内到外,都散发出一种热情自信的光彩,可以无所顾忌地向别人散发善意,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喜欢的人表达心意。

  像极了喻婵小时候在作文里写下的想要成为的样子。

  “实验室太吵了,”喻婵感激地莞尔一笑,“我想一个人出来静静。”

  “是因为程堰吗?”

  尤利娅了然,“你今天的样子很漂亮,应该多在他面前刷刷存在感,让他知道你有多好。”

  除了陈知薇和任婷婷,尤利娅是唯一一个明确知道喻婵秘密的人。

  两个人的相熟还是因为程堰。

  上次和梁齐在程堰家吃火锅,程堰随手提了一句,让梁齐帮忙多盯一盯月底在桐城举办的那场拍卖会,尤利娅想买张画送给她父亲。

  程堰的外公,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喻婵被热气熏得晕晕乎乎,脑子打结地问:“买下来怎么送呀?”

  “寄快递吧,现在国际快递也挺方便的,这类艺术品走个价保就行。”梁齐也不知道具体流程,印象中他老妈曾经搞艺术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么寄出去的。”

  喻婵惊讶地张大嘴巴:“那边,还能寄快递?”

  程堰看着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的对话,没忍住笑了,他起身,借着拿小料的动作,拍了两下喻婵的头,神情散漫:“傻不傻,那边想寄快递的话,只能烧纸了。”

  “尤利娅和我母亲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所以她是中德混血,我母亲则是纯中国人。”

  喻婵搞明白人物关系,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误会的有多离谱,脸红得像清汤锅里焖熟的螃蟹,不知道是被空调暖风吹的,还是因为刚刚的事害羞。

  吸取了这次的教训,她不敢再轻易开口,静静地听梁齐和程堰讨论买画的事。

  听着听着,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他们想要的那幅画,应该只是一件仿品,真迹还在她老师家里的厅堂上挂着,这么多年,从没听说他转手给任何人过。

  喻婵立马联系老师确认这事,经过他的证实,拍卖会上展出的,的确只是个赝品。

  梁齐讶然:“嗬,多亏了乖妹妹你,不然我们都被拍卖会的人当猴耍了。”

  程堰同样很惊讶,唇角引出一抹意外的笑,涵淡的桃花眼落在她身上,语调轻慢:“一画难求的周行知居然是你老师,喻婵,你身上的小惊喜,挺多啊。”

  不知道是不是氛围的渲染,喻婵总觉得他这句话讲得绵绵软软,尾音上扬,轻得像片覆盖在心头的纱,最后的那个“啊”字,莫名的暧昧旖旎。

  因为喻婵的帮助,尤利娅成功买到了周行知的真迹,顺利赶在她爸爸生日之前,把礼物送了出去。

  为此,尤利娅专门请喻婵吃了一顿大餐,再加上两个人同在一个项目组,年纪又恰好相仿,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了。

  大概是亲人之间特有的直觉,喻婵只在尤利娅面前聊过两次和程堰有关的话题,就被她精准地猜中心事。

  喻婵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头,紧张地摇摇头:“我不行,我害怕。”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害怕什么,就是觉得,没办法顶着现在的模样,直面程堰的眼睛。

  尤利娅从小在德国长大,本来以为德国人已经够克制的了,没想到来中国之后,发现这里的人比德国人还要含蓄。

  不论是说话做事,永远要藏着一寸,害怕对别人坦诚,更怕对自己坦诚。

  她安慰地拍拍喻婵的肩膀:“你是不是害怕程堰不喜欢你今天的风格呀?”

  喻婵握着尤利娅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毫无底气地点点头。

  “这个好办,”尤利娅空着的手打了个响指,“待会儿我把他拉到门口,试探试探他的想法。你放心,你这么漂亮的东方美女,没人会不喜欢的。”

  话音刚落,她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留下喻婵独自在休息室里,嘴巴吐出句苍白的“不用……了”。

  嘴上虽然说着拒绝的话,但喻婵不得不承认,在她内心深处,的确对尤利娅的提议有些隐秘的期待。

  “程堰会怎么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像颗涂满了诱惑药水的果实,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尤利娅的行动力常常让喻婵叹服,门外很快就响起阵清晰的说话声,大部分都是尤利娅在讲,男方的声音低沉慵懒,时不时轻轻地应一句。

  喻婵屏息凝神,心跳得越来越快。

  门外,尤利娅装作跟程堰不经意地提起喻婵:“我有点儿不喜欢这头红毛了。”

  对上程堰果然如此的眼神,她吐吐舌头,“这次真的不是我善变,而是喻婵今天的那个黑发造型太好看了,心动到我也想get同款。你是不是也觉得她今天很好看?”

  程堰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动作微顿。喻婵今天,的确很漂亮。

  他刚到实验室,推开门,第一眼就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她,朱唇皓齿,熠熠生姿,像朵悄然而放的花。

  漂亮的花谁都想摘,就刚刚那一会儿,他就已经发现了三四个想对喻婵起心思的男人。

  脑子里又想起刚刚于洋的话。

  得知他要去喻婵的项目组开会,于洋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程哥,我跟你说,珍惜你还能跟喻妹妹见面的机会吧。”

  程堰瞥他一眼:“没睡醒?”

  “不是,”于洋解释道,“我刚刚从学院回来,在路上也看见喻妹妹了,她今天换了个风格,化了全妆,头发也变成大波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我差点儿没认出来那是我们喻妹妹。”

  程堰懒得理他,换好外套准备出门:“于洋,你是没谈过恋爱吗?人姑娘心情好,化个妆而已,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程哥,你谈这么多次恋爱,怎么还是这么不懂女人。”于洋苦口婆心地给他分析,“一直素面朝天的单身女孩儿,突然注重穿衣打扮了,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于洋还想卖个关子,对上程堰想揍人的眼神,立马乖乖继续:“说明她有心上人了呗。咱们喻妹妹人中龙凤,长得又跟天仙一样,不管喜欢哪个男的,那不就是勾勾手的事。等她谈恋爱了,你说哪个男的会乐意自己女朋友身边有你这么个祸水,肯定要逼她二选一。到时候,喻妹妹就不再是咱们的喻妹妹了,唉……”

  说着说着,于洋真情实感地感慨起来,他还挺喜欢跟喻妹妹交朋友的。站在这么个大学霸旁边,总觉得自己的脑瓜也聪明了不少。

  于洋嘴里难得说出点儿有道理的话,正是因为有道理,才让程堰烦躁不堪,来的路上,看谁都不顺眼。

  雨夜街对面的那两个相视一笑的身影,在他脑子里久久盘旋,无论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的心上人,是程绪?

  就这么喜欢他,喜欢到为了迎合他的审美,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程堰皱着眉,心烦意闷地反驳尤利娅:“心思用错了地方,再好看也没用。”

  “那边有人叫,我先过去一趟。”

  他朝尤利娅挥挥手,渐渐走远。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面,讽刺又冷漠,满是高高在上的批判。

  尤利娅心惊胆战地推开门,喻婵安静地站在原地,表情平静,仿佛刚刚被讨论到的主人公根本不是她一般。

  “喻婵,你听我说,这里面肯定有误会,程堰他不是这个意思……”

  喻婵苍白地笑了笑,安抚地拍拍尤利娅的手:“嗯,我知道。”

  是与不是,她刚刚都听得清清楚楚。

  喻婵一直都自以为自己是个足够理智的人。

  小时候见过太多人性的复杂面,让她时刻都记得警醒自己,不要对别人抱有太多的幻想。

  这一点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因为没期待过舅舅舅妈会把她和喻柏当做亲人看待,所以几乎不会因为他们态度恶劣就伤心难过。

  因为没把某些人当真朋友,所以被她们在背后取笑的时候,反而觉得这是早就该发生的事。

  没期待,就没伤害。

  真是越活越不如小时候聪明了。她自嘲地笑笑,脚下像是踩着团棉花,腿脚发软,站都站不稳。

  程堰就是一记当头棒喝,狠狠地敲在她心上,让她不得不清醒地面对现实,面对一个没有幻想,真实到无比残酷的现实。

  他不喜欢她,一点都不。

  对于他来说,她只是他广交朋友的那些“广”的其中之一,只是他在大街上眼熟的路人甲,连变成他喜欢的样子的资格都没有。

  她曾经的那些想法真是太天真了。

  浪子就是浪子,他怎么可能会为了路上的一朵花,一只雀就停下脚步。

  是花花鸟鸟自己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命中注定的主角,殊不知只是个跳梁小丑。

  喻婵看着自己指甲上的图案,只觉得这些令她感到无尽屈辱。

  多可笑,曾经站在他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唇红齿妆容精致。唯独她,只配被当成效颦的东施,讽刺她心术不正。

  程堰从走廊那头回来的时候,恰好撞上喻婵从休息室出来。

  小姑娘似乎受了不小的委屈,眼眶的整个轮廓都泛着红,浓密的睫毛下藏着隐忍的水汽。

  程堰被她这个表情刺了一下,仿佛突然被根细长的针扎进手指,十指连心,激起阵细密的不愉。

  刚想问两句,喻婵迅速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地侧身从旁边经过,留下个不留情的背影。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身上有股丝丝缕缕的桃子清香,像团似有若无的云,在他面前轻盈地跳动一下,很快就消散而去。

  程堰心头微颤,上前两步,拉住喻婵的胳膊,笑得散漫:“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跟学长说,待会儿帮你揍他。”

  霸道的清香不断从他身上袭来,侵略渗透她呼吸的每一寸空气,形成了天然的压迫感。

  第一次觉得这个味道这么刺激,激得她止不住想流泪。

  偏偏她不能,还得悬着千疮百孔的心,强撑着站直身子。她直直地对上程堰漫不经心的眼,和他对视许久,他是真的很无辜,他不知道刚刚翻那些话被她悉数听见了,更不知道随口的一句话,给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怪她一直在自我感动,自我攻略,自顾自上演了一出感人肺腑的大戏,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演着自以为深情的戏码。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

  喻婵无力地留下几个字:“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抽出被程堰拽着的胳膊,急匆匆回到实验室,再没和程堰有过任何交流。

  红蔷薇体验卡喻婵只用了半天,就被她永久封存了。

  她的确不适合化妆,还是素面朝天的状态更舒服些。

  离去北城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喻婵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着程堰,不去晨跑,不去实验室,就连给于洋和姜晴上课,也是专门向楼管老师申请了一个星期的教室使用权。

  找的借口很有说服力,有黑板,两个人的学习效率能更高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每天教室、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枯燥又平凡,偶尔抬头望向前方,看不到丁点儿颜色,就像某种氪了金却不想再玩的放置游戏,无聊又不得不得过且过。心里总像是空了一块,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没意思极了。

  她向来擅长自我催眠,时间久了,程堰这个名字不经意提起来的时候,恍然像是一场空虚的大梦。

  仿佛这个人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存在过。

  日历又被撕掉一页,今天是给姜晴于洋上课的最后一天。

  两人照例课前打打闹闹,互相攻击对方的智商。

  喻婵被他们的拌嘴逗笑,连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都差点儿没意识到。

  她避开两人,走到角落里接电话。

  没注意脚下的台阶,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膝盖磕出了一道青紫。

  于洋姜晴立刻起身去看喻婵的情况。

  她脸色蜡白,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双目赤红,好像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姜晴被吓了一大跳,怕喻婵伤到骨头,小心翼翼地蹲下,询问她的伤势。

  喻婵一个劲地摇头,说出口的话已经带着哽咽:“不是因为疼,我真的没事。”她紧紧地抓着姜晴的手,“学姐,你能帮我去给我们院的辅导员请个假吗,我来不及了,我现在必须得回桐城。”

  姜晴担心地抚着她的背帮忙安抚情绪:“怎么了,是家里出事了吗?小学妹你先别着急,你于学长现在就帮你订机票,买最近的一趟回去。”

  喻婵急切地向两人道谢,不顾腿上的大片青紫,从地上爬起来往宿舍跑:“我得回去拿身份证。”

  她瘦小的身躯不知道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姜晴拽都拽不回来,眼睁睁看着她跑出教室,留下阵碎珠似的脚步声。

  姜晴放心不下,拉着于洋的袖子问他该怎么办。

  于洋也拿不准主意,他对喻妹妹的了解实在不多,能做的也只是帮忙买好最近一趟航班的机票,再找车送她去机场。

  等等,于洋心头浮现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不了解,有人应该很了解。

  退出喻婵的对话框,点开程堰的头像:

  [程哥,你在哪呢,喻妹妹好像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程堰快跟我一起读:嘴贱一时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