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你喝醉过吗?”(二更)◎

  出门的时候恰好赶上晚饭时间,天还没黑透,眼前笼着一层雾蒙蒙的暗色。学校的广播站正在放一首很好听的日语歌,调子轻快,旋律像灵动的水。

  喻婵留心听了几句,被其中一句歌词吸引,忍不住跟着轻轻哼唱起来:“No need to rush everything's gonna be okay......”

  可惜,剩下的歌词都是日语,她听不懂,也不知道这首歌的名字。

  就像是突然遭遇了一场无疾而终的偶遇,短暂地拥有了这首歌几秒钟,然后不管她是否愿意,都要被迫面临离别。

  就像她和程堰现在的关系。

  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会走到哪一步,稍微往前路一看,就能见到那里横亘着的名为“现实”的大山。

  尽管都是桐城人,都是一中的学生,可他们前十八年的人生,就像两条根本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他家在灯明路广的富人区,随处可见那些只能在电视上见到的名人富豪,在那里当个保安,工资都是其它小区的几倍。她家在需要改造的老棚区,小区老旧,物业懒散,门口连个五十岁以下的保安都没有,经常有人丢电动车或者自行车。

  高中三年,他的日常是觥筹交错的派对、最新款的潮流服装和享受不尽的鲜花与掌声;她的日常则是写不完的作业、款式老旧的宽大校服以及焦头烂额的家长里短。

  云泥之别,本该不会相遇的。

  是她执念太深,一直向前奔跑,只是站在他身边,就已经用尽全力。

  可她还想再往前一点,贪心地想要在他的身边汲取温暖和力量。她才十八岁,多的是用不完的孤勇和热血,以及,想要登对地站在他身边的决心。

  既然这首歌终究会有放完的那一刻,那她就努力铭记好当下听见它的时候,内心感受到的愉悦和动容。

  如果终有一天,她要和程堰说再见,那她希望那是她用尽所有勇气之后的结果。

  十八岁的喻婵,一定不能给未来那个和程堰说“再见”的喻婵,留下遗憾。

  两人顺路去食堂吃了晚饭。

  喻婵兴致勃勃地给程堰推荐这里的省钱攻略,怎么搭配湖南小碗菜的套餐,算下来最便宜;门口那家钵钵鸡,满十送一,但是如果你不主动提,老板就会刻意忽略掉这事;倒数第三家的冒菜分量最足,不会压秤,味道也最好吃。

  她原本没想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可程堰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鼓励,周围哄闹的环境瞬间沦为背景音,她在那一刻,只能听见自己絮絮叨叨的声音,忍不住想要跌进他温柔的眼睛里。

  “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打好饭,在角落里找了张桌子坐下。

  喻婵后知后觉地问。

  程堰摇摇头,浑身上下被暖黄色的灯光晕上一层暧昧的薄纱:“我觉得很有意思。”他递给喻婵一瓶矿泉水,顺手帮她拧开瓶盖,“以前从没有人给我讲过这些。”

  喻婵:“那你平时吃饭的时候,都会和朋友们聊些什么呀?”

  “很杂,跟不同的人吃饭,聊的话题也会不一样。”程堰耷着眼皮,脸上又浮现出那些熟悉的散漫和随意,“如果是某些饭局的话,参加之前,还要先了解坐在主位和贵宾席位的人喜欢什么,然后找话题,套近乎。”

  喻婵静静地听着,眼前好像浮现出一群衣香鬓影的人笑容得体,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交际的样子。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一角,是她从小到连见都没见过的风景。

  程堰发现了她的表情变化:“是不是觉得这些听起来很没意思。”

  喻婵连忙否认,所有和他有关的事在她这里都不会“没意思”,相反,她很想听他讲自己的生活。

  “我其实挺烦那些饭局的,吃饭就是吃饭,非要在饭桌上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烦透了。”

  对此,喻婵也深表赞同。

  她小学那会儿,沈庭伟还有工作,经常半夜两三点才回家,说是公司有饭局,要和领导联络关系。

  他喝醉以后意识清醒点儿还好说,喻婵最怕他喝得不省人事,同事把电话打回家,报上地址。每当这个时候,正睡着的喻婵就会被舅妈从床上叫起来,草草披上衣服,跟着舅妈出去扛沈庭伟回家。

  喝醉的男人像一滩烂泥,混身酒臭味,走两步还会趴在地上呕吐。

  最夸张的一次,他在大街上把衣服脱光,被路人看见了报警,最后是喻婵和舅妈一起去派出所领的人。

  喻婵真的很讨厌所谓的饭局,更讨厌喝醉之后没有丝毫自控力的男人。

  食堂里人来人往,喧闹的人声不绝于耳。程堰就坐在她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十厘米,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周围时不时总有人朝他们这里投来打量的目光,或艳羡,或好奇,或惊艳。

  程堰却丝毫没受那些眼神的影响,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泰然处之。

  好像不论发生什么,他总能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一切麻烦,都在能力之内。

  她忽然有些好奇:“学长,你喝醉过吗?”

  这样的人,会不会选择把理智交给酒精控制呢?

  “没有。”

  程堰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可惜了,喻婵小声在心里吐槽,她还挺好奇程堰喝醉之后是什么样子的,就是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机会见得到了。

  吃过饭,晚会的排练也正式开始了。

  赶到大礼堂的时候,于洋正在指挥几个小干事把海报和立牌摆在大厅。

  说是团队合作,但那些宣传海报大部分都是喻婵一个人画的。

  那几天她正沉浸在要放下程堰的痛苦之中,给自己揽了很多事,想用满满当当的任务把生活填满,逼自己不去想程堰。

  此外,她还有一些私心。

  于洋曾说程堰是这次晚会的总负责人,她总想尽自己所能去帮帮他。哪怕只是画画宣传画,也想亲力亲为地做到最好。

  见两人出现,于洋抓着程堰的胳膊就把他往后台拉,一边回头对喻婵说:“喻妹妹,你先找地方坐,程哥去处理点儿事情,一会儿就回来。”

  喻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两个人就风风火火地消失了。

  她站在原地,绕着那些宣传画转了一圈,大概是受她画画时内心的情绪影响,这些话总体看起来很闷,色彩也灰蒙蒙的。

  “你也喜欢这些画吗?”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喻婵不确定地回头,站在那的是个齐刘海的女生,戴着副无框眼镜,头发挑染了一抹雾霾蓝,看起来像个橱窗里摆放的洋娃娃,可爱又精致。

  “你是在跟我讲话?”

  齐乐没想到面前这个女生这么漂亮,愣是呆了两秒,脸红扑扑的:“对,我叫齐乐,是学生会宣传部的,刚刚看你......一直在看这幅画,想跟你交流交流。”

  “谈不上喜欢,”喻婵冲着女生笑了笑,“这些画是我画的,所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点。”

  “什......什么!!”齐乐差点儿没找到自己的嘴巴,“原来你就是作者,他们一直说这是学生会主席画的,我还以为我猜错了。”

  “猜什么?”

  “猜画画的人是个女生呀,”齐乐有些激动,脸更红了,“我之前学过一点点油画,能看得出画这些画的人笔锋很细腻。学生会主席太张扬了,他不可能有这么细腻的笔锋。”

  喻婵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懂画的人,看向齐乐的眼睛里多了一分亲切:“同学,你觉得这些画符合我们元旦晚会的主基调吗,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地方什么的,我一个人看可能看不太出来。”

  “没有没有!一点儿都没有!这么漂亮的作品,我瞻仰还来不及,根本不配挑毛病。”

  喻婵被齐乐夸张的形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没说话,旁边杀过来一道尖利的嗓音,异常刺耳:“你们两个不赶快干活,站在这里当门神吗?”

  她的态度算不上好,就像被火药呛过,带着莫名其妙的怒气。喻婵看清对方的脸之后,心里猛地一紧,这人她认识,程堰的前任,宣传部的副部长林琅。

  林琅明显也认出了喻婵,抱着胳膊冷眼睨过来:“你来干什么?喻婵,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被我们宣传部开除了吗?”她指着旁边的齐乐,“你,别傻站着,是我们宣传部的人吗?

  齐乐脸上的雀跃已经不见了,她最讨厌这种学生会内部的官僚主义,但林琅怎么说也是她的顶头上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

  “下次回答我的问题之前,必须先叫学姐,懂不懂?”林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懒得正眼看齐乐:“主席团的人再三强调今晚这个彩排很重要,之前开例会的时候你没长耳朵是不是?还不快把这个不知道哪来的闲人赶出去!”

  好像每个大学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狐假虎威的学生会成员,他们拉帮结派,一边谄媚地讨好老师,一边对学弟学妹们摆谱,好像他们就是那一方小团体里的土皇帝。

  这个现象之前还被裴植老师带着学生们做过课题,发过相关的文献。

  喻婵在加入裴植老师的实验室之后,还和做这个课题的师姐有过一次对这种现象的深入探讨。

  现在居然有一个活案例站在面前,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仔细观察她讲话时的神态和肢体语言。

  林琅把喻婵那些坦荡的视线视作对她的挑衅,怒不可遏地指着她的鼻子:“还有,虽然你已经被开除了,但是之前的违规不能就这么算了。你之前缺席了四次例会,每次缺席五千字检讨,一共两万字检讨,明晚之前我要在我的办公室见到它们。”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身穿正装的女生,表情严肃,冷漠地看着喻婵,制造出很强的压迫感。

  大部分加入学生会的人,有的是为了职务便利,有的是为了混学分,未来好毕业,还有的就是为了和老师们打好关系。

  无论什么原因,讨好部长学长学姐们都是必要的一项。

  但这些喻婵都不在乎,她不打算贪图什么职务之便,也没必要混学分。国家级实验室成员这一头衔,能给她带来的学分,已经足够用到毕业了。

  所以,无论是林琅也好,还是她身后的那几个部长姐妹团也好,喻婵都没怎么放在眼里。

  但她不想在今晚和别人起没必要的争执,更不想连累了还站在她旁边的齐乐。

  元旦晚会耗费了程堰那么多的心血,哪怕今晚只是初次彩排,也一定不能有任何意外。

  “学姐,对不起,检讨我会写好交上去的,我这就走。”

  她装作被唬到的样子,咬着嘴巴低下头,快步走出大礼堂。

  推开门,一阵风扑面而来。

  没走几步,喻婵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是齐乐。

  喻婵有些意外,她就这么追出来了,林琅不会找她的麻烦吗?

  齐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我跟她们说我是跟出来看看,防止你等会儿绕后门再折返回去,她们就信了。”她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喻婵,“你之前也是宣传部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的确,从开学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

  宣传部的部门例会,她一次都没参加过。

  第一次例会,恰好赶上她实验室有事,临时走不开。林琅当时不给她批假,没好气地说:“请假的事别找我,找分管纪律的副主席去。”

  恰好赶上于洋那两天刚被团委老师骂过,背着口大锅,整天愁容满面。

  除了程堰,没人敢上去触他的霉头。

  林琅不知道喻婵和于洋认识,专门挖了这么一个大坑,认定喻婵现在过去越级请假,肯定要倒大霉。

  但那天喻婵打给于洋说明情况的时候,接电话的人却是程堰。

  那段时间,喻婵正在想方设法地避开程堰,猛地听见他的声音,整个人瞬间乱得心绪如麻。

  慌乱中,她又隐隐有些期待,这么久没见,他还记不记得她是谁,或者会不会好奇她为什么总躲着他?

  这些期待中的反应,程堰都没有。他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只当她是众多学生会新成员中的一个普通学妹。

  没什么好难过的,喻婵收起心中隐隐的失落,他身边每时每刻都会有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她只是最普通的其中之一,不特别,不显眼。

  程堰的声音很沉静,没带一丝情绪:“请假的事找你们部门的部长就行。”

  喻婵把林琅的话转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他忽然漫不经意地哂笑几声:“妹妹,你被人坑了都没发现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

  明天见~

  注:1.“No need to rush everything's gonna be okay......”(不要焦虑,一切都会变好的)

  出自平井大的歌《前往阳光普照之处》

  很好听的歌,推荐宝们去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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