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吃醋了?◎

  陈知薇和任婷婷还没醒,喻婵怕吵到她们,轻手轻脚地爬下床,用冷水简单地洗了把脸,随手拿起窗台上的黑色头绳,松松地扎了个低马尾,抱着书架上的高数书和平板,走出宿舍。

  秋日的清晨天高云淡,时不时有雁群摆出整齐划一的队形,从远空中略过,飞往更加温暖的南方。

  C城气候湿润,冷空气被风一吹,冰冰凉凉地扑在身上,她不由得瑟缩一瞬,打了个寒战。

  喻婵再次意识到,夏天已经彻底过去了。再想见到夏季,需要等时节迈过整个四季,才能和它重逢。

  虽然现在离上课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但女生宿舍下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大多都是男生,有的手里还提着豆浆油条,估计是准备给女朋友送爱心早餐的。

  这栋宿舍楼住着外国语学院、经贸学院、心理学院和法学院四个学院的女生。这些学院的共同特点就是美女多。以至于论坛上大家都调侃,这里是整个C大的月老活动中心,一天到晚不间断有男孩子在楼下痴痴地等着。

  而今天,等待的人群里多了个格外惹人注目的身影。

  别人都是孤零零地找棵树靠着,或者三三两两坐在花坛边聊天。而这人不同,他身边反而围着两三个女孩子,个个面若桃花,耳廓通红,隔着很远,都能看到她们身上的粉红泡泡。

  喻婵注意到几人,脚步一顿,碎发散落在脸颊一侧,被风一吹,轻轻地蹭在皮肤上,平白无故就让人有些烦躁。

  程堰很受女孩子欢迎,这她早就知道。

  他总是松弛又自信,舒缓地塑造所处的环境,而不是坐等环境来改变他。说话的时候眼皮微敛,散发出一种舒适的气场,向外界彰显自己对生活的绝对掌控。仿佛无论多大的麻烦,在他那里都不成问题。

  这样的人,哪怕只是和他成为朋友,从他身上学到十分之一的从容,都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曾经有人这样形容他大一的时候赢下的第一场辩论赛。那个时候,他只是被老师临时拉来凑数的观众,但我方三辩上半场还没结束,就突发阑尾炎,被送到医院。

  比赛不得不重新拟定题目,重新开始。

  这就意味着,在此之前的所有辩论稿都要作废。所有选手只有十分钟的时间熟悉辩题。

  C大辩论队这边麻烦更大,由于辩论队是客场作战,他们的替补队员十分钟之内根本不可能从学校赶到辩论场。

  要么弃权,把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要么,在观众席临时抓个壮丁补上去。

  而程堰,就是那个被抓上去的壮丁。

  他从凑数的观众,变成了凑数的三辩。

  所有人都以为C大这次输定了。

  客场作战本身就有劣势,再加上对手实力强悍,他们还少了个专业的队员,种种不利因素加下来,就连C大自己的带队老师,都没觉得自己的学生们有赢的希望。

  但就是这样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却成了C大辩论队往后用来带新人必看的比赛录像之一。

  作为三辩的程堰,用滴水不漏的质询技巧,将对方久经辩场的老将一步一步引入逻辑死局,比分扳平。

  后续的四辩,巧妙地化用了程堰的逻辑脉络,将己方观点整体拔高,干净漂亮地赢下这场辩论。

  赛后不少人都以为程堰是C大请来的专业辩手外援,没人相信,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打辩论。

  这只是他在C大的许多传说之一。

  除了业余活动,他的名字还常年挂在经贸学院的国家奖学金公布名单里。

  学习也好,生活也好,他永远都能看似轻松随意地做到最好。

  人类永远都有慕强的本能,更何况,这位优雅又耀眼的异性,还长着一张媲美顶级模特的脸。

  越意识到程堰有多卓越,喻婵就越自卑。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把能丈量灵魂高度的尺子,那她一定是程堰身边最渺小最微末的那个。

  这样的她,有什么值得程堰看见的呢?

  程堰用余光看见站在路中央的喻婵,慵懒地对来搭讪的几名姑娘摆摆手,脸上的笑肆意风流:“抱歉,我比较喜欢……”他故意顿了顿,吊足几人的胃口,“好好学习。”

  这话一出,女孩子们都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她们本以为程堰会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喜欢的类型,这样就算当下被拒绝,以后也能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不愁将来拿不下他。谁知道,他卖这么久的关子,就是为了逗她们玩。几人气愤地瞪他一眼,跺着脚跑走了。

  这一幕被喻婵尽收眼底,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看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程堰,试探着开口:“学长,她们刚刚的表情,是生气了吗?”

  程堰看她仰着脖子讲话费力气,体贴地弯下腰,和她的视线保持平齐,潋滟的桃花眼水波荡漾,她的轮廓在他眼里影影绰绰,仿佛只能装得下这么个人:“这么关心别的女生,吃醋了?”

  喻婵心跳陡然加速,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抽空了重量,虚虚地漂浮在半空中,找不到依托的支撑点。从小腹到脖子都被灼热的感触烘烤,刚出门时感受到的那股凉意,全被程堰身上极强的侵略感驱散得无影无踪。

  她后退几步,险些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努力故作镇定,生怕眼睛或者嘴巴会将她隐藏了那么久的小心思,暴露得一览无余。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要是学长你跟她们有争执,我可以帮忙解决一下。毕竟都是女孩子,相互之间也好说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她从没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仿佛要把肺里储存的所有空气都用得一干二净。说话的同时,她还不合时宜地想,人类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如果是平常,她的大脑根本不可能转得这么快。能在零点几秒之内,想出这么一大堆合理的说辞。

  和她的紧绷不同,程堰的眉眼松弛,挑起的眼尾隐约有几分笑意:“小学妹,你这个表情,路过的同学们看来,会以为我是个欺负女同学的恶霸。”

  他把手里的八宝粥递给喻婵:“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紧张。”

  喻婵诧异地看着他,吊着的心被重重地砸回地面。有种瞬间天堂地狱的感觉。他总是这样,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调动她所有的情绪,让人为之无可奈何。

  她赌气般地接下八宝粥,指尖触到易拉罐罐体的那一刻,一股暖流顺着肌肤缓缓涌进心头,所有的不满都烟消云散了。八宝粥是温热的,她知道宿舍旁边的小商店会卖热八宝粥,平时上早八,如果赶时间的话,她前一天晚上就会特意叮嘱老板娘帮她留一份。

  因为店里的热八宝粥限量供应,需要起很早排队买。不少女生都把男朋友送的早餐里有没有热八宝粥,当做秀恩爱的证据。

  她之前,在同班同学的朋友圈里,刷到过很多次。

  从没想到,有一天会从程堰的手里收到这个。

  程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纤长的睫毛上下翻飞,晶亮的双眸在其间交替闪烁。她今天又没化妆,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让他想到小时候母亲床头摆着的风信子。

  偶尔有几颗露水挂在娇柔的花瓣上,小时候的他,总觉得那副画面很模糊,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后来,第一次见到喻婵在他面前落泪的样子,那一刻他莫名觉得,那些点着露水的花,真的很像她泫然欲泣的脸。

  他清清干涩的喉咙,不由得放慢语调:“你胃不好,先吃点儿东西垫垫。于洋听说有人能给他补课,专门找了家餐厅,非要请菩萨吃顿饭。”

  程堰要给喻婵介绍的兼职,就是帮高数困难儿童于洋补习。经贸学院的高数和工科数学不同,基本上都是最简单的题型,想拿六十分,有高考水平就足够了。

  喻婵脑子聪明,又是桐城的高考状元,辅导于洋过线,水准绰绰有余。

  知道喻婵在攒钱,作为朋友,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她一把。

  喻婵却还是不自信,她一直都认为自己并不是什么聪明人,之所以擅长考试,是因为自己恰好是个应试教育下的幸运儿,她的学习方法适合用来考试,仅此而已。

  平时帮忙解答一下作业之类的小问题,还勉强可以。但是辅导别人学习,尤其是还事关他的毕业证,这么大的问题,她实在没什么信心。

  “学长,我还是觉得我不太行,万一耽误了别人的补考……”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没有底气。

  一小时五百块的课时费的确令人心动,但喻婵更担心误人子弟,最后让别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程堰看出她的不自信,双手抱着后脑勺,想了想说:“我刚进C大的时候,曾经被赶鸭子上架,参加了一场辩论赛。”

  喻婵仰头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手心的八宝粥暖烘烘的。

  “我那个时候连辩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对面的辩手们很强,听说他们还是那个比赛的三连冠。这种局势,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怕吗?”

  “会,我很怕我们赢不了,更怕给队友们拖后腿。”

  喻婵早就听说过那场比赛,她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下程堰当时的处境,把真实想法和盘托出。

  这就是她和程堰不一样的地方,同样的劣势,程堰当时镇定自若地拿下了全场MVP,更是带着全队顺利拿下冠军。

  可程堰接下来的话,彻底否定了她的这一想法。

  “好巧,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他停下脚步,俯身看着喻婵,表情难得认真,“那五分钟,我一点儿赢的信心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失败以后,会怎么办。”

  喻婵愣住了,她没想过,完美如程堰,居然也会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居然也会……不自信?

  他发觉她眉间隐匿的疑惑,放慢语速,认认真真地讲:“小学妹,这个世界上的人呢,百分之九十九的都会没自信。区别在于,有的人会装作有自信。装得久了,你自己都会分不清,心里的那股底气,到底是真是假。但是,真假重要吗?”

  不重要。

  喻婵下意识在脑子里回答。

  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真假根本不重要,有没有,才是问题的最关键。自信的人和不信心的人,就连最基本的与人交流,做到的效果都是不一样的。

  只要你状态松弛,表现得游刃有余。没人会在意你到底是不是装的。

  她看着程堰宝石般的眼睛,那里面闪着璨如星辰的光:“学长,我明白了。”

  程堰的这番话和当年的那场比赛,就像是一座伫立在她心里的灯塔。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你看,他能做到,你也可以。

  “不过,”程堰拍拍她的背,示意两人继续向前走,“小学妹,这件事你得替我保密。”

  喻婵点点头,心在胸腔里突突地跳着,她和程堰之间好像有了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独一无二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程·人生导师·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