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辞和沈凛接触时间不长, 但他清楚,如果不是积年的隐忍和蛰伏,酝酿出无穷无尽的痛苦, 这样冷静的人是不可能瞬间崩溃,决堤。

  从某种程度上说,沈凛和陆万青很像。

  这条录音是压向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浓重的愧疚和痛苦铺天盖地而来, 他彻底失控。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

  沈凛掌心捂住眼睛,片刻后放下手:“我只是借机表达我的私心, 并非打感情牌绑架你。”

  心事憋着,是会憋坏的。

  但在这个世界上, 他好像只能说给眼前的人。

  舒辞抽了张纸巾给沈凛, 宽慰他:“我懂的,在我这里你不用解释得这么周全。

  即使身后有偌大的沈家家族又怎么样呢?即使是权利在握的议员先生又怎么样呢?

  沈凛, 也是孤身一人在世间独行。

  舒辞忽然就明白了陆万青刚刚在门外的那声招呼,不是套近乎, 而是看见了他的摇摇欲坠。

  他不是他们记忆里那个被沈凛和宋时羽拉扯大的小孩子, 但他愿意在沈凛面前认下这个身份。

  沈凛眸光闪烁:“谢谢。”

  一间狭小餐厅,坐着三个饱尝孤独的灵魂。

  在这一刻哪怕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无声的安慰。

  陆万青在寂静中看着沈凛。

  无论是被剧情推着往前走的曾经, 亦或是一切脱轨的现在, 沈凛那双金色眼瞳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是亲情之爱, 是长辈关怀, 更是在这个世间好不容易寻找到过往的连接, 倾尽所有想弥补的亏欠。

  “公开可以,但是你要保护好他。”陆万青等他缓过来,开始提条件。

  “这是肯定的。”沈凛毫无异议,金瞳扫过,“你以为那家岛屿运营公司为什么那么靠谱?”

  舒辞瞪大眼睛:“那是你的公司?”

  沈凛两手交扣,没有回答。

  陆万青若有所思:“难怪我查不到他们的背景。”

  鉴于他们办事实在令人放心,陆万青与他们合作时保持了相对的信任,也避免深究而暴露自己。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相信他们是真的遇难,在没有进入议员系统查找港口出入境数据前,只能靠运营公司了解海上动态。”

  公司有很大一部分资金来源,是当年宋之远个人资产的整合,被他用各种方法掩盖了痕迹。

  沈凛顿了顿:“但我没想到,你居然……有那么多岛。”

  舒辞嘴角勾了勾。他要是不给自己推荐公司,沈凛怕是还摸不到陆万青这些资产。

  得意的笑容落在沈凛眼里,就是在傻乐。

  他蹙眉,对陆万青说:“你瞒着别人,瞒着我都无所谓,但不能对小辞也藏着掖着,有秘密的婚姻不长久。”

  陆万青眸光在手机上,听到最后那句话,停顿一下,反手把屏幕推到他面前。

  “送你份大礼,最后一句话重说。”

  舒辞和沈凛同时低头。

  “最近顾氏动荡,市场也闻风而动,N.O.集团在海外搭上了顾阎的资金链。

  “我这边顺着查下去,发现当年七区内乱时,顾阎的隐匿资本和当时在边境挑衅的邻国有深度合作。”

  舒辞:“我靠?!”

  沈凛瞬间敛了神色,屏息看着他:“什么时候查到的?消息可靠?”

  “刚刚。”陆万青收回手机,同步汇报给元帅,“谋害议员之上,再加上叛国的罪名,够吗?”

  陆万青绛蓝色的眼眸里泛着冷意。

  “足够了。”沈凛从椅背上拿起外套,边披边往外走,“发我邮箱。”

  陆万青没有拦他,只说:“还有那句话,重说。”

  沈凛脚步停顿,无奈地回头:“我希望你们的婚姻,长长久久。”

  这句祝福深得他心,陆万青微微颔首,任由沈凛离开。

  舒辞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

  这么多身份,那么多线索,他一个人得布局多久,耗费多少心思,才能推进到现在这种局面?

  之前他曾有一瞬的怀疑,陆万青是不是向剧情命运妥协了,才那样克制地对他。

  现在,他为那一丝怀疑而感到惭愧。

  眼前这个他喜欢的Alpha,其实也和自己一样在反抗着命运,沉默而坚定。

  “陆万青,别人说长长久久有什么用。”舒辞轻哼一声,走到他面前。

  陆万青被扑了个满怀,怔在原地。

  “我说的长久才算。”

  舒辞仰起头,修长的脖颈勾出动人的弧线,贴在他耳侧,气息喷薄。

  “吻我。”

  碧蓝的潭水翻涌起浓烈的情绪,陆万青径直将人托起,毫不费力地衔住近在咫尺的唇。

  陆万青信息素在此刻肆无忌惮地放出,与他的臂膀一同拥住他。

  舒辞分心感受了一下空气中的能量波动。

  而后笑了起来,攀上他的肩,背缓缓抵上墙壁,餍足地享受着他的亲吻。

  陆万青用自己的信息素复刻了一室繁花,花瓣洋洋洒洒,藤蔓将两人紧紧缠绕。

  呼吸间,舒辞扬眉挑衅:“连浪漫都是我教你的,这么看我好像亏了。”

  话音未落,便被悉数含咽进了绵长的亲吻中。

  “……”

  -

  在小情侣黏腻的时候,沈凛团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最后一次公开演讲与竞选对垒不到一周,一个临时会议砸下了许多重磅的消息——

  文书组和媒体组会后直接被留在了沈家,禁止任何消息提前泄漏;

  智囊团一边梳理证据链,一边模拟顾阎团队可能的对策,预案至少提了五十个。

  “顾阎为了让交易市场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不惜把亲侄子送进了监狱,最近都在为他的大义灭亲和行动魄力造势,最后一次,不妨让他们先出招。”

  沈凛的公开演讲地址选在了市政厅前。

  此前他都在公园、学校或是商圈那种人流密集的瞩目场所,穿得相对年轻亲民,而这一次,他换上了极为正式的黑色衬衣与西装。

  只有领带和怀表带点缀了一抹浅浅的亮色。

  “弹幕没人讨论他为什么这么穿,全在舔脸。”

  沈凛捏着麦克风,微微拉向自己,镜头推进,金色的眼瞳里泛着一点淡淡的红。

  “前几次站在台上,我和大家谈理念,谈计划,谈我们的未来应该在哪里,而今天,我想先聊聊我自己,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为什么会穿这一身站在市政厅前?因为曾经有一位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也因这里消亡。”

  “大概要追溯到十七八前,当时的新首席——也就是顾阎先生重新书写过这段历史,重塑了ABO的社会地位与结构,以至于我不确定,有多少人还记得历史上第一位竞选首席执政管的Omega。”

  沈凛的声音有着让人平静的魔力,被团队训练出的每一个抑扬顿挫,都停在吸引人听下去的点上。

  他从宋之远,讲到他与沈家父母的渊源,讲到他的小青梅。

  “有人说我为了选票讨好广大O性别的群体,也有人说我恐怕和前辈们一样,都只是说说而已,说实话,在很小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我认识了她。

  “为什么一个和我同样聪慧,甚至比我能先一步作出数学题的Omega妹妹,不能和我一样去上学?

  “为什么她只是没有A性别的父母就得隐姓埋名生活?为什么宋先生要隐瞒自己的婚姻生育情况,才有机会站在与其他Alpha一样的平台?”

  “明明大家都是父母的孩子,明明我们都是人,为什么有人从生下来就得过着不被Alpha当人的生活?

  “这是应该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弹幕在他的质问里变得有那么一瞬安静。

  舒辞靠在沙发里,闭上眼睛 ,他声音幽幽地对陆万青说:“在我看过的那本书里,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就连沈凛也没有。”

  火葬场与虐恋情深严格发生在不对等的世界观下,A强O弱天经地义,不曾掺杂任何主观的批判。

  “这个世界的真实和书所创造的真实,似乎在一种叠加状态。”

  按照剧情走,所有人都会陷入统一的价值观;而脱离剧情后,人们对O的态度就变得千奇百怪。

  “有剧情在,所有人都是作者的提线木偶,一旦剧情不在正轨,木偶们就开始挣脱束缚。”

  直播中,沈凛开始蓄力,用宋时羽将将沉船事故引出,陆万青却没有心思在听,他全身心都在舒辞刚刚说的话上。

  “如果是这样,你就是最早挣脱了绳线的那个。”舒辞按了按太阳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所有的提线都剪断呢?”

  “……稍等,元帅有电话切进来。”

  陆万青摘了一边耳机,另一边接入电话会议。

  那边沈凛已经开始列证据反问顾阎,热搜在瞬间冲上了最顶端。

  两人安静听着彼此的呼吸。

  过了一会儿,舒辞听见陆万青的声音:“蜜月申请批准了,我现在回家接你。”

  “……???”

  不是,咱姐夫还在这奋勇抗敌呢,你就已经申请好休婚假啦?

  作者有话要说:

  老陆:走,剪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