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 请问您真的完全认罪了吗?”

  “请问顾阎议员至今尚未发声是否代表了顾氏的态度?”

  “有小道消息说您是顶罪的,今日的判决您认可吗?之后还会上诉吗?”

  走出中心区最高级法院,阳光有点刺眼。

  顾岚逐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如影随形的媒体拥堵着通往押运车的道路, 工作人员沉着脸疏散人群,律师拦住镜头和话筒,表示顾先生不接受采访。

  “上去,坐在最后排!”顾岚逐生平第一次在媒体闪光灯下, 被推搡上车。

  无数摄像头记录下了他的沉默不语。

  面容是显而易见的颓废。

  昔日的天之骄子,坐拥商业帝国的骄矜阔少, 如今变成替罪羊、阶下囚,从头到脚都被带上了象征着罪恶的镣铐和禁锢设备。

  眼风扫到近前的话筒, 上面朝夕社的台标格外显眼, 顾岚逐怔了怔。

  朝夕社是父亲一手扶持的最隐秘的合作媒体,如今也要来掺进来, 落在顾岚逐眼里,像极了落井下石。

  是父亲授意, 为了撇清关系, 与他彻底切割吗?

  落魄潦倒到极致, 怒火与怨气在落座的那一瞬喷薄而出, 他攥紧双手, 催动信息素。

  忽然一道电流从他颈后打入!

  顾岚逐瞳孔一缩,肌肉开始抽搐, 脸色唰白。

  “禁止暴力。”

  随行狱警坐到他旁边, 冷眼警告:“镣铐不是摆设, 试图反抗三次以上电流会增幅到直接毁掉腺体。”

  顾岚逐闭着眼, 紧抿着嘴, 肩膀缓缓放松。

  他依稀记得这类设备是当初七区内乱期间, 顾氏为了那些站错队又不配合的Alpha研发出来的。

  没想到改良加强版最终竟戴在了他——顾氏上百年家业第一位落网的重刑犯身上。

  顾岚逐目光移向车窗外,神色晦暗。

  关押重刑犯专用特级监狱坐落在中心区最北部,从中心区最高级法院驾车过去,至少需要两小时。

  车开了多久,他就向外看了多久。

  连绵的群山越来越近,三座直入云霄的直筒型监狱笔直立在山前,冰冷的砖墙泛着压抑的暗色,高低各处都有架着武器、森严整肃的看守人员。

  后面那片西北群山,也是近畿一区的驻地之一,给原本就看管严密的特级监狱增添了安全感。

  押运车驶入时,监狱内部信息网早就活络起来。

  无论在劳作的,在轮班休息的,还是在听课的,都交头接耳起来。

  “说是今天就来,顾家那个独子。”

  “就这些天新闻里那个人渣?”

  “哈哈笑死,关在这儿的咱们谁不是人渣,你还有脸说别人。”

  “谁说的,原来Z01之前那位就不是。”

  “那位不是被陷害的冤大头吗?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秘密翻案了,好久没见,怪想的。”

  “说起来,听王老板说,顾家这小子这次就安排进了Z01。”

  “艹,最近有戏可看了。”

  “那里面可都是穷凶极恶的变态,除了冤大头,我都没见谁进Z01之后不脱一层皮的。”

  顾岚逐听着这些碎语,走进他分配到的房间,Z01,环顾一圈。

  满臂花纹的中年,凶神恶煞的长者,还有脸上有一道极长刀疤的青年,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每个人都带着最高级的禁锢,牢房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信息素,却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纵横商场的顾总玩的都是斯文阴狠的手段,连保镖都会先礼后兵,那种上不了台面的打手都是和手下的人联系。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种直白粗暴的凶煞恶意。

  他移开视线,放弃硬碰硬,抱着自己的囚服走进去,撩开床铺坐下。

  “让你坐了吗?”角落里传来诡谲的声音,是刚睡醒的牢房室友。

  中年Alpha抬了抬手:“先换衣服。”

  “哎对,快点脱了你那身高档上衣吧。”

  顾岚逐看了一眼窗外,对面两栋直筒监狱将天空隔成了三块,乌云不知何时开始翻涌。

  他抓着衣角,掀过头顶的瞬间,墙壁上闪过一道银白色的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岚逐放下手臂又看了一眼。

  “磨蹭什么呢!”身旁的人走过来,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来,站中间换。”

  顾岚逐恍恍惚惚走到牢房中间,视线落在墙壁上。

  墙壁上的银白色流动着变幻出各种形状,他眼瞳一缩,很快发现,似乎只有他能看到。

  银白色从这面墙淌到另一面墙,顾岚逐怔怔地转过去,却见它变成了一张嘴唇的模样,在灰暗的墙壁上开合。

  ——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吗?

  银白色的嘴唇降下一道低语,在耳畔响起,顾岚逐惊得往后退了两步。

  狱友不明所以地看他,抬脚怼了一下他的小腿。

  顾岚逐置若罔闻。

  墙壁上的嘴唇还在继续恶魔低语。

  ——只要你能标记他,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的。

  -

  “陆万青,把你的信息素收一收,别再解我扣子了!你他妈有本事乱动,有本事标记我啊?”

  从龙棘岛回来的这一路,已经够让他难以招架了,现在都要出门了,他居然还在捣乱!

  “现在没那个本事。”陆万青端着茶走进来,递给他,一脸坦然。

  “嗯?这好像不是阿缇送来的茶。”他抿了一口,“是你买的?”

  陆万青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与他同色系的上衣,帮舒辞穿上,满意地看了两眼。

  他一边给他系扣子,一边回答:“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因为不知道具体日期,就一直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现在,他不想藏了。

  无论1%的匹配度能不能挽救,他都想让他在今后的每一天,感受到他带来的幸福和快乐。

  舒辞捧着茶杯,愣住,想起自己在他面前说漏嘴的那次。

  “在九月,9月17日。”

  他补了一句:“就是慈善游轮启程那天。”

  “好,记下了。”陆万青淡淡应声。

  他给舒辞整理好领口,俯身在他嘴角啄了一下:“明年不会忘。”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那时他人在救灾,又遭到袭击,漂泊海上,也注定无法亲手把礼物给他。

  “陆万青,你的生日呢?”舒辞放下茶盏,穿上外套,“你的履历里只写了年份。”

  陆万青看了他一眼,摇头。

  “我不知道。”

  “怎么会?”舒辞皱眉。

  “桔青路当年有很多因为各种原因被遗弃的孩子,还有那种父母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的,大家连生日都没过过,根本没有概念。”

  “别人是别人,你呢?”

  “我母亲难产走了,父亲常年赌钱,精神恍惚,后来被庄家打得神智不清,临死前都没人告诉过我。”

  舒辞看他平静的说了这些话,心里很不舒服,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垂手站在原地。

  陆万青抬手揉了揉他脑袋:“一个日子而已,每过一年就是一岁,有没有不重要。”

  “不是的。”

  舒辞手举过头顶,抓住他,牵至身侧:“我在想,我们身处的世界,我来到的此处,真的只是创造出来的书本世界吗?”

  陆万青看了一眼时间,该出发去监狱了。

  他长臂一伸,揽着他下楼:“我开车,路上说。”

  舒辞钻进车里,慵懒地往后一靠:“我从学生时代到工作,自己写过上百个完整剧本,废稿也有六百多个,实习和工作期间审过的本子上千,还从来没有见过谁能创造一个事无巨细的世界。”

  “这,不是很正常?”陆万青一时不懂他想说什么。

  “对,很正常。对于创作者而言,故事、剧情、时间是一种挑选和排列,选择在什么时间,从什么视角,讲发生在谁身上的故事,不可能细致到每个人,每一秒,这意味着在表达中必然存在时间线或者跳跃。”

  “就像我突然出现在你和顾岚逐的周围,瞬间出现在领证现场那样?”

  “对,但这和我过来后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细致读过原著,在那些固定发生在不同场合的剧情,场景和细节描写就越到位。

  而他穿来后的生活,显然有太多是作者不曾提到过的。城市规划、国家结构、军队与议会……这都是提都没有提过的事情。

  “我在想,究竟是剧情创造了这个世界的雏形,剩下的一切逻辑自动补全;还是说,在一个真实世界里,抽取了一部分存在,最终成为了我看到的剧情?”

  陆万青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舒辞的思考,是他从未想过的角度。他生来就在这里,没有办法像他那样,以一个闯入者的外来视角看问题。

  “也许你不是没有生日,而是那个作者创造你的时候,就只是随手写了个路人甲角色,没有给过你任何身份细节设定呢?”

  舒辞托腮看他,愈发觉得自己这种猜测很合理。

  陆万青是为剧情而服务的人,他是为了刺激顾岚逐而创作出来的。

  所以他没有生日,就连信息素的味道都不曾被设定过,从始至终在这个世界里透明着。

  陆万青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我更希望,是后者。”

  他不希望自己是被创造的。

  他希望自己是真实的。

  真实的他,遇见了让他变得真实的人,遇见了真实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