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辞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忘我地站在原地。

  真实又潮热的触感传来时,陆万青下意识停了步伐,撤步靠在展厅的转角, 屏住了呼吸。

  他这是在干什么?

  本以为从舒辞那里收走了结婚证就能避免这种尴尬的情况出现,没想到……陆万青压下心里的慌乱,任由那道细细的气息喷在自己颈间,在身侧攥起了拳。

  一路向上,点在他的唇峰, 沿着唇线轻轻滑动。

  陆万青呼吸有些紊乱,他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 从转角处走了出来,快步走向站在长廊尾端的舒辞, 他压着无声的步伐,目光紧紧锁在他清瘦的背影上。

  眸中翻滚着惊涛骇浪。

  上将们的相框实在太大了些, 舒辞想凑近看一看到底是拍摄出来的, 还是极度逼真的油画, 踮起脚仰着头靠近, 一个没站稳, 整个人扑在了画中的陆万青身上。

  他睫羽颤了颤。

  目光落在他淡色紧抿的唇上,没有立即起身。

  脑海里像是有什么怪兽在叫嚣, 嗡嗡作响, 在片场骚扰自己数小时的烦闷突然有了答案。

  ——一切都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

  舒辞啊舒辞, 你怎么敢?

  他已经受剧情影响憋屈了一辈子了, 要是再把他强行留在身边, 只能看不能碰, 也太自私了些。

  他扶着相框起身,眉眼柔和地和肖像里的陆万青对视。

  幸好只是图像,不是真人,不用承受他们接触的痛苦,他贪恋地伸手在他唇上蹭了蹭,转头看向其他人。

  他看见在陆万青之前远域七区的几位上将,看见和余星星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余上将,目光落在任期更靠前的一位上将。他迈开步伐,朝那个方向走去。

  站定,正要伸手,忽然一道凌厉的信息素从他身后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捆住了他抬起的手臂,威压强逼着双手在身侧收紧。

  舒辞瞳孔一缩,以为遇袭。

  他立刻放出信息素格挡,蜿蜒的信息素凝成突刺,不退返进地攻向捆住他的绳索状信息素。

  与此同时,他回眸望去,对上角落里陆万青如山岳般的身影。

  “怎么是你?”舒辞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嗔怪。

  他没有立即收回信息素,习惯性地裹缠着陆万青开始不痛不痒的攻击。

  陆万青拧眉朝他走来,心念一动,将他的信息素逼至腺体附近。

  “这里是公共场合,收好。”他不悦道。

  看见舒辞把手伸向其他上将的瞬间,信息素竟然比他自己的大脑反应都要快,率先缠住了舒辞的手,不让他更进一步。

  这是他第一次不计后果的、疯狂的行动。

  原先那个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问题,压不下去地浮现在眼前。

  ——他只是触碰他如此吗?他碰到其他人,其他人也会有同样的反应吗?

  在舒辞看不见的地方,心里的阴影飞速地蔓延,陆万青不想探究问题的答案,他不想冒险让他当着自己的面去碰其他人,他想要……想要将他那双不安分的手狠狠缠绕起来。

  “哦。”舒辞不明所以地收起信息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他又不是来检查自己训练成果的,为什么突然攻击他啊?

  陆万青对上他不解的眼神,缓缓移开目光:“负责人说你还没有回去,我来找你。”

  基地里的宿舍楼都是AB混住,只有独栋的家属楼是给少数能够来探望的Omega家属提供的下榻之处。

  两室一厅,一应俱全,为了保险起见,避免让家属受到那群血气方刚的猛A影响,设有自己的门禁时间和门锁安全设置。如果有需要,甚至可以和伴侣锁死。

  只不过这两天陆万青太忙,从来都没没去看过他。

  舒辞也别过脸:“今天拍戏不太顺,我散散心。”

  陆万青颔首:“别太累,我送你回去。”

  舒辞勾起嘴角,笑了笑。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一点都不好控诉。

  他别过脸,目光落在近前的那张照片,这才想起刚刚被陆万青的偷袭打了岔。

  “你来得正好。”他伸手指了指,“是我的错觉吗?这位上将,好眼熟。”

  远域第七区早期的上将,比余星星父亲的任期还要早,是为英姿飒爽的女Alpha。她烟灰色的波浪长卷发在脑后扎起,有两条卷刘海顺着耳朵垂下来。

  他对人的脸有自己的记忆方式,现在的记忆力虽然没有以前好了,但既然他觉得眼熟,就说明一定在哪里看见过。

  陆万青眼底划过一丝讶异,他点了点头:“你确实见过,在我家。”

  舒辞“啊”地一声拍了一下脑袋。

  “你那位老师。”

  他退后了两步,上下打量着女上将的照片。陆万青和老师在桃树下的那张合照里,她帽檐压得很低,并没有露脸,发色也不同,但极美的下颌线条走向几乎一模一样。

  “陆薇?”舒辞扫了一眼旁边的履历介绍,“她和你一个姓?”

  陆万青摇头:“是我改了她的姓。”

  舒辞张了张嘴,正想追问,陈列馆的关馆提示广播便径直截断了陆万青的话。陆万青抬脚朝外走去,舒辞快步跟在他身后,在滚动播放的闭馆音乐里,随他迈入夜色。

  夜晚的温度微凉,舒辞刚一出来,就被风吹着打了个喷嚏。

  温暖的外套下一秒盖在他头上。

  外套上没有一点味道,就像陆万青的信息素一般澄净,舒辞眼角弯了一下,将自己裹紧,往他身边迈了几步:“你的老师让你去的远域?”

  虽然模样、发色和衣着变了些,但气质毋庸置疑就是她。

  “远域七区当时是边境纠纷最严重的地方,因为接壤处的冰川和各种矿物资源争夺,一直很动荡。我认出她的时候,她在一场战役里殉职。我也是从新闻里才知道,她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临死前还救出了几个被邻国挟持的儿童。”

  舒辞脚步顿住:“所以你才改了姓,去了远域?”

  “嗯。”陆万青的声音低沉,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事情了,如今被舒辞又带回到了往事里,“我见过她的能力,远域那场战役她没有任何道理输得那么惨烈。直到很多年后我来到那里,才知道她当时面临的是怎样的困境。”

  “因为……内鬼吗?”舒辞想起余星星给他讲的故事。

  陆万青踏上台阶,回头瞥了他一眼。

  在某些时候,这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Omega总是敏锐得令人无话可说。

  “她是被自己人害死的。”陆万青等舒辞走到他身边,才继续道,“远域的资源实在太丰富了,那些家族安插进来的人数不胜数。当地人并不懂,他们只要稍微建立了一些联系,很容易就能获得开采权。”

  舒辞轻哼一声:“陆薇上将一定是碍了谁的路。”

  “的确。她看不惯那些世家贵族滥用权力凌驾在远域上,当时的元帅差点以为她要直接带着七区独立,他们害怕她会威胁到自己,于是派人趁乱解决了她。”

  陆万青顿了顿,又道:“余上将的遭遇,几乎如出一辙。”

  舒辞侧目:“就是你们那时候经历的内鬼事件?”

  陆万青慢吞吞地点头,等舒辞走进屋,才开口:“远域是他们权力游戏的筹码,在往上爬着竞争最高位时,他们需要远域成为他们力量。若是远域乱有利可图,内应便让它乱;若是远域安宁能拉更多选票,内应便安分守己。”

  这些话,只能关起门来说。

  民众喊他们“金色后盾”时,陆万青只觉得羞愧。上位者行仁政,他们才会被赞颂,身不由己的时候,甚至会成为那些家族的刽子手。

  就像他曾经历过的,顾议员上位后的世界。

  “那个人——那位真正的舒先生和顾岚逐在一起的那一世,余上将站在了顾议员那边,最后远域八个区所有资源都落到了顾氏手里。”

  舒辞正挂着陆万青的外套,闻言回头。

  “所以我——呃不对,所以那个舒辞才被余星星折磨得不成人样?因为议员不需要解决余上将,所以远域没有发生内鬼事件,余星星也没有被你影响,长成了一个飞扬跋扈的疯批臭小子?”

  “……可以这么说。”

  “好神奇。”舒辞挂起陆万青的衣服,恍惚地走到沙发里陷进去,“以顾岚逐的基点,他的所有行为似乎都还是在既定剧情里没有变过,但事实上,整个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是吗?”

  陆万青深深看了他一眼,面前似乎浮现出老师当初教他时恹恹的眼神。

  其实,那一世他也没有来远域。

  现在他竟不知道,扇动巨变的蝴蝶究竟是舒辞,还是他自己。

  “是几代换血,才有了现在十二区的今天。”

  陆万青感觉自己在这个夜晚说了太多话,可他看着舒辞的那双眼睛,就忍不住想要将自己一个人挣扎的这些年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可是这一步,我们走了太久。”

  他的声音悠远深沉,舒辞躺下后脑海里都还在回荡着陆万青有些悲戚的语气。

  半夜里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掀开被子下床,摸进厨房想要喝点水,端着杯子往回走的时候,猝不及防看见在黑漆漆的客厅里做仰卧起坐的陆万青。

  黑漆漆的客厅里,只有他那双绛蓝色的眼眸如此明亮。

  舒辞踉跄了两下,走过去,却看见他的上衣竟然搭在沙发上。

  陆万青上半身的结实肌理隐在夜色里,月光缓缓从云层里探出来,将他的肩头照得发光,看得舒辞双眼发烫。

  “你怎么不睡觉啊。”舒辞抬手捂眼,指缝岔开。

  “睡不着。”陆万青声音微哑,保持着起身收紧腹部的姿势。

  今天说得太多,闭上眼就是自己在远域时的那些画面。梦里抓内鬼的风雪天,他隐约听到的声音愈发清楚,带着舒辞独特的尾调。

  在梦里循声冲进去,却又并不是当时的凶险场景。

  而是……舒辞被人绑在冰岩之间,双目朦胧,一副可怜好欺负的模样。

  陆万青惊醒,缓了许久都没有从梦里那震撼的画面中走出来。

  “你去过远域吗?”他抱膝,仰头问舒辞,“为什么我感觉我在远域,听见过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