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辞。

  陆万青舌尖抵牙, 这个名字在心里悠悠念了一遍。

  一道暖流仿佛从胸口滚过,暖意顺着血液四散蔓延,让陆万青有片刻恍惚。

  在他曾走到过宿命的尽头, “舒辞”的归宿不是他陆万青。

  午夜梦回,陆万青还会想起他怀孕被人推下水的那天。

  即使只是彼此有寥寥数语交谈的前夫, 陆万青也做不到对普通生命消逝的冷漠旁观。然而无论是跑去救人,还是打电话求救, 他都做不到。

  就像是神明对他降下了束缚的禁咒。

  他用尽全力都没有挣脱掉身上的枷锁, 困囿原地,一步都迈不出去, 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孕育着另一个生命的人沉入水底,直到应该出现的人——顾岚逐的到来。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起毁腺体, 损坏作为omega的全部根基, 落水都只能算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但就这样, 他最终还是会走入那个人的怀抱。

  他曾一度坚信着, 有的人就是拥有他人无法扭转的运,和任何人都无力改变的命。

  在新的开始里, 也许他应该过好自己的一生, 不要生出无谓的怜悯和善意, 更不要在意别人的生死命运。

  他还是失败了, 败给了自己该死的道德感。

  回到最初的起点, 他还是忍不住把车开到了中央酒店附近。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 这次的舒辞,朝他奔来。

  那双青色眼眸一扫颓丧唯诺的空洞,勾着魂魄地望进了陆万青心里。

  从那天起,他便意识到,他是舒辞,却又不是“舒辞”。他似乎是一只长着翅膀的精灵,将命运之轮扇动地摇摇欲坠。

  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或许这个舒辞能顺利摘去他身上的枷锁,摆脱他既定的命运。所以他忘记了教训,忘记了反思,又开始不遗余力地帮他。

  独立,离婚,只要舒辞想,他都可以答应。

  他应该去追寻自己的人生。

  直到他意识到自己朦胧中幻听到的声音与舒辞那样相似,陆万青心中陡然生出了隐秘的欲念。

  如果单纯看他触碰过的照片,或许只是某种玄之又玄的意外,那么加上能听见他的声音,事情是巧合的可能性就变得微乎其微。

  ——他和舒辞之间存在着尚未被验证的联结。

  这种联结使他在这个瞬间无端陷入名为嫉妒和猜忌的深渊。

  是否只有他如此?其他人……也会有感觉吗?

  和他100%匹配的那个人,也尝过同样的滋味吗?

  “陆上将?”研究员对上陆万青暗潮汹涌的眼眸,打了个寒噤,“我们研究计划有什么问题吗?”

  陆万青视线落在被自己捏皱的实验计划书一角,顿时敛了心神。

  “没有。”他淡淡地说,“你继续。”

  “哦……好。”

  研究员擦了擦额头的汗,带他们往里走:“上次异常压强带来机场大雨后,现场出现了一些具有腐蚀性的物质。而我们发现剥离腐蚀性物质后所留下的,是一种此前并不存在的新物质!”

  研究员讲着讲着,脸逐渐涨得发红,眼睛里放着光。

  他顿了顿,却发现两位领导似乎并没有理解他语言里的震惊。

  无论是物理性质、化学成分,还是晶体特性、谱学特征分析,被剥离下来的都是独一无二、自然界前所未有的新矿物。

  倘若这不是军方项目,那群研究员早就快乐地奔走相告,上报国际和国家学会,接受命名和分类一条龙,进而深入分析它的各方面价值。

  一般矿床的经济价值研究是最重要的,其次便是地质研究。

  然而出现在他们研究所的物质不仅成因不明,而且与危险息息相关。

  在完全研究清楚之前,新物质是没有办法接受认证的。

  研究员找了个口才好的同事讲完,好不容易让贺元帅和陆上将了解清楚了发现新物质的重要性,几人来到实验皿面前,紫中泛黄的矿物沉静地躺在那里。

  “单看色泽,像不像蔓越莓和西柚的混合?我们内部暂时命名为紫柚石,之后给两位的报告也将沿用这个称呼。”

  陆万青俯身,仔细看了一眼实验皿中泛着紫光的矿物,眉宇锁起。

  他想到了舒辞那条山茶花项链。

  “确定不是人造的?”贺廉问。

  “确定。”研究员点头,“人造的一般痕迹很重,成分和连接缝隙也都和天然造物不同。我们很确定,紫柚石是一种自然物质。”

  陆万青闻言,多看了那块形状有些张牙舞爪的紫柚石一眼。

  紫柚石也好,不明生物也罢,完全没有在那趟轨迹已定的命运里出现过。

  舒辞这双翅膀,究竟扇动了多少变故?

  “我总觉得有一种背后发冷的瘆人感。”

  离开研究所,贺廉沉下脸:“我之前以为是哪个国家人为制造的变异生物计划,可现在看来,又觉得不太像。”

  陆万青没有做出任何判断。

  自然而为如何,人为又如何?他被束缚在命运里的经历,从他眼里看是自然,可舒辞却说也许他身处在小说中,在人为创造的世界里。

  他们自认为自然纯粹的一生有多少人为痕迹?他无从确认。

  哲人才需要深究,而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我建议从明天开始加强研究所的警戒。”陆万青说,“不管是谁做的,是什么原因,保护人的性命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贺廉无比赞同,或者说,这是他最欣赏陆万青的一点。

  贺廉望着天空,幽幽叹了口气:“今年十一月之前议会就该确定最高执政官人选了,希望他们能选出个正常人,才好商量后续是否要和民众公开预警的事情。”

  陆万青不愿掺和议政的风云,他没有搭腔。

  沉默了半晌,他问贺廉:“之前您说让舒辞来基地拍宣传片,最快什么时候能开始?”

  舒辞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翅膀,扇出了个天翻地覆,陆万青想尽快和他沟通一下。

  “……”

  陆万青这份急切落在贺廉眼里,简直像极了毛头小子娶了媳妇儿后巴不得天天和老婆腻在一起。

  贺廉自顾自地走上车,摆摆手,赶他走。

  “宣传岗的特邀工作证给他拿一张,随时来,行了吧?”

  -

  “哇——你们的工作证,也太酷炫了吧!”

  陆万青把工作证递给舒辞时,他正在楼梯间里兀自练习信息素拟态。

  工作证的外壳是黑金色的,在灯光下看又显得五光十色,流光溢彩。拴在证上的黑色绑带里藏着金色的丝线,端庄而肃穆。

  舒辞从书桌上抽了一叠厚厚的纸,递给陆万青:“正好,我写了十八种脚本和分镜,你帮我看看你们负责人喜欢哪一种?我给他们看之前再打磨打磨。”

  “十八种?”陆万青接过厚重的纸张,“好像有点多吧。”

  “……你在逗我?”舒辞可是深谙甲方爸爸的尿性,十八种可是他集合了人生经验,融合了各类千奇百怪的甲方审美做出的策划,“想当初我默默无闻的时候,给一个公司拍年会宣传片,改了七十多版方案,最后又用回了第一版。”

  他们交换了对方的秘密后,舒辞也不屑于在陆万青面前掩饰自己的过往。

  他不是原主,不是任何人,就是他自己。

  陆万青靠着楼梯间略显压抑的矮门,粗略地扫了一眼舒辞的方案。

  每个方案都有一段话简介,每一张纸上的分镜都是手绘的,分镜旁有详细的文字说明,虽然原始,但足以见得撰写人的用心和尽善尽美。

  从岛上回来才多久,他怕不是一刻不停地在做这件事。

  他的视线从手稿缓缓移向舒辞,恰好对上他雀跃的目光。每一个酒红的发丝都精神抖擞,青灰色的眼珠亮闪闪的,微张的唇流露出他的期待,而上扬的嘴角又暗示着他的得意和自信。

  原来做他喜欢的事情时,他是这样的耀眼。

  他把这叠饱含心血的纸张郑重地递还给他:“你不用管元帅喜欢什么,宣传片是给征兵对象看的,他们喜欢才重要。”

  “哦。”舒辞接过,眨了眨眼,“我说的是负责人,没说元帅……不是,你们宣传片还要送到元帅审核啊?”

  “明天十二上将和元帅会一起选出方案。”陆万青眼帘微搭,慢条斯理地说,“你整理一份电子版发给我。”

  其实并不是,这种宣传片根本不需要他们审核。

  明天的例会议程是他安排的,刚刚看到十八种方案的瞬间,他便想在茶歇期间加上这一项。

  他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他的先生有多么优秀。

  “明天?!”舒辞愣了一下,“那什么时候开拍?”

  “尽快吧,你快开学了,不是准备把宣传片计入暑期实习的吗?”

  “对哦,差点忘了。”舒辞抓了抓头发。

  一把年纪了还要重温开学噩梦,真的离谱。

  “明天我让人接你去基地,你可以提前看一下器材和场地,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可以直接说。”

  舒辞看了一下日程表:“啊,不过明天早晨我预约了要去服务中心办继承岛的后续手续。”

  “你预计下时间,我让人去那边接你。”陆万青不慌不忙从舒辞手里把工作证抽出来,给他戴上,深邃的目光望着舒辞的脖颈。

  “明天我开会,回基地会晚点,你一个人控制好信息素。”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十二上将的例会要准备的事情很多,他也只能叮嘱这么多。

  “放心吧。”

  舒辞看着陆万青的背影,熟练地操控着信息素,绕到他面前开了一朵花:“对了,我的宣传片里需要一些零碎的个人镜头,策划里写了,你们开会的时候顺便让领导从各个军种里挑几个长得出挑的。”

  陆万青脚步一顿,放出信息素轻轻卷着他递来的花骨朵,时隔多日,两人信息素再次接触,敌意少了几分,却多了些难以言喻的蠢蠢欲动。

  难得见他这么主动,提的要求却怪让人不舒服的。他要挑多少好看的alpha?

  难道……选他不行吗?

  半晌,他收回信息素,将所有思绪藏了起来。

  继而点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老陆,你可是辞导的男一号呀!

  ——

  这段时间加班回家都有点晚,可能码完+修文就到12点之后更了_(:з」∠)_

  还是日更,就是时间更不稳定了,大家不用等,第二天来看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