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笙看到薛憨憨的第一个念头, 就是银子。第二个想法则是谁的银子。可见薛蟠的抠门有多深入人心了。

  其实不怪楠笙这么想, 主要是前儿薛蟠终于知道了薛姨妈借了许多银子给王夫人。然后这位便不管不顾的上门找王夫人打借条了。

  这位不是不想要银子,但他忒知道荣国府现在没甚银子还债了。于是血液里唯一遗传到的那点经济思维终于在关键时刻动了一回。

  我的亲姨呀, 拿点东西出来抵押,这钱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俺憨憨也能通融一阵子。不然我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您怕是也承受不住呀。

  面对浑不吝的薛蟠,王夫人真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最后不得不将京城的一处庄子, 外加水月庵在内的房契地契拿出来做了抵押。

  再然后, 贾家这个石头缝都长了嘴的地方,没谁不知道薛家借了多少银子为元春建大观园了。

  话说回来,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主要还是省亲别院已经建完, 但里面的布置摆设, 软装修仍需要不少银子。

  从旧年除夕,凤姐儿抛开差事一心养胎后, 省亲别院的事情就全数落在王夫人头上。王夫人既要贤惠名声,又要将省亲别院弄得尽善尽美,本就左右难支,而荣国府以赖家为首的家生世仆们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

  于是贾家建大观园, 赖家建小观园,其他人坐乘车跟着发横财, 可见这银子开销就是个无底洞。

  及至九月初九, 生生做了两个月月子的凤姐儿见到府中财政如此吃紧, 又硬生生的给自己‘生’了个产后失调,气血两亏的毛病,继续窝在房里养身子。

  开始时,王夫人还有心给凤姐儿个教训。她以为教唆大太太邢氏给贾琏弄个妾室通房,就已经算是给凤姐儿添堵了,所以后来忙起来也顾不上凤姐儿了。

  但那个被安排到凤姐儿房里的通房丫头,也在巧姐儿出生没多久便以包藏祸心的理由给打发了不说,凤姐儿竟然还在问了太医后,又开始积极备孕了。

  普通人家,不请奶娘,妇人还要劳心家事,无法安心调养身体。但像凤姐儿这样富贵人家,抛开一切琐事,积极调理身体,准备再接再厉再生一胎的,到是不用担心生产和怀孕相隔不到一年于产妇和胎儿不好的事情。

  中医博大精深,只要舍得下血本,康熙六十好几还能让宫妃怀孕呢,何况只是提前几个月怀第二胎了。

  于是没有凤姐儿的冲锋陷阵,帮忙钳制那些贪心不足的办事人员,王夫人的第n轮借钱借物又开始了。

  薛姨妈手里那些活钱早八百年就被王夫人‘借’去了。薛家那些摆件,一部分留在荣国府自家用,一部分早在进京的时候就被薛蟠运回自家宅子里去了。

  因为在薛蟠的梦里,荣国府抄家的时候,可没管那些东西姓贾姓薛就都给抄走了。再加上早前儿薛蟠一直想要搬回自家去,就更是不愿意将所有家私都存放在荣国府了。

  也是因着种种微不足道的小安排,王夫人在从薛家借银借物这事上,将自己弄了个灰头土脸不说,也叫薛蟠的浑不吝的名声传播得更广了。

  不过做为荣国府的债主,宝钗在日常生活中倒是更有气势了。

  之前因为薛家借银子是悄悄借的,旁人无从得知。加之府中诸人又都是一双势力眼,无力利不起早的性子,渐渐的待宝钗明显客气有余,恭敬不足。如今薛蟠闹了这么一出,犹如锦衣不夜行,到叫人对薛家多了几分重视。

  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原是薛大爷找我?”

  大雪纷飞的天气里,看这个人脚下的地面,肩膀上的雪,便知道这人站在院门前好长时间了。楠笙拢了拢身上的大毛斗篷,又将手重新放在手炉上,双手抱着精致的小手炉,微微扬头看向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薛小胖。

  薛憨憨倒也没多胖,但他长的壮实。年纪虽然不大,但穿上厚实的冬衣袍子,整个人跟东北棕熊似的魁梧。

  那身材看起来不像金陵等地的南人,到像关外的游牧人。

  再加上他脸上的神情,老远瞧着,就是一抠门的傻大个。

  梦里的薛蟠男女不忌,妻妾相好成群。然而面前的薛蟠,抛开那些梦,他还只是个‘纯情’少年郎。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总会有些束手束脚,紧张不知所措。

  在见到楠笙前,薛蟠对着镜子可没少为这一次的见面练习演排。怎么说话,说什么话都反复的练习了好久。可没想到临了见到人了,竟是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嗯。”胀红了脸点头,半晌才吭哧出一句打招呼的话。

  楠笙见此,心下就是一咯噔。

  面前的大兄弟难不成想从她借钱?

  被脑子里的想法囧了一把后,楠笙左右看了看他们所在的位置,用一种商量的口吻问薛蟠能不能进屋说。

  直到这个时候薛蟠才想起来,他们正站在院子里。于是连忙侧身礼让楠笙进入屋子不说,还一连声的吩咐丫头们准备热茶,再添盆碳火。

  薛家的新院子也是个小二进的院子,薛姨妈带着宝钗住一进,薛蟠自己住一进。此时薛姨妈正在她屋中听相声,楠笙来了自然要先去拜见薛姨妈。

  哪怕她这会儿已经明白请自己过来的人不是薛姨妈,而是薛蟠了。

  薛姨妈并不知道自家儿子那些小心思和打着她的旗号约妹子,见楠笙来了,先是诧异了一回楠笙怎么没跟着姑娘们学规矩,然后又体贴的想到楠笙于元春来说太外人的身份,便也没问太多。热情的拉楠笙坐在自己身边,笑道:“灶上包了酸菜肉丁包子,姨妈记得你爱吃,一会儿晌午多吃两个才是。”

  这误打误撞的概率还挺高。

  若不是楠笙刚刚见到等在院子里的薛蟠了,还真要以为薛姨妈叫她来吃包子呢。

  ╮(╯▽╰)╭

  薛家的小日子过得叫楠笙羡慕极了。

  吃着南瓜子,时不时的再由丫头侍候着吃块果子,一边与薛姨妈聊聊家常,一边听着屋中艺人说相声逗趣解闷。

  薛家找的这俩个艺人是一对父子,在天桥那等艺人杂堆的地方都能叫得出名号来的那种腕。所以不包吃住一个月要十两银子。若是包吃住,一年只要一百两银子。于是薛憨憨便给薛家办了个包年的业务。

  薛家本来就有自己的厨房,又要养着一帮侍候的下人。多他们父子不过是一间房子,两双筷子的事罢了。

  此时薛蟠看着面前的爷俩不但将薛姨妈逗笑了,还将楠笙也逗得眉眼弯弯,心里不由觉得这钱花的值。

  忒值了。

  以前一个人去茶楼听书,还没觉得怎么样。如今将人请回家,亲近的人,喜欢的人一起听,茶香冉冉,竟让薛蟠心中起了几分恋家的情怀。

  小心翼翼的将一盘厨房刚送来的糯米桂花糖糕往楠笙跟前推了推,薛蟠一边装做不以为意的转头听人说相声,一边还用眼角余光瞄着楠笙有没有吃点心。

  偶然听人说她爱吃这个,于是薛家的点心单子里便多了这一样。无论她来不来,灶上都会准备一碟子。

  楠笙扫了一眼点心盘,用手指拿起一块点心,另一只手托帕子放在点心下面,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心思倒是从逗趣艺人身上转到了薛蟠那里。

  他找自己来总不会就这样吧?

  自然不是。

  少时,三人围桌用了午膳,薛姨妈按着习惯去午睡。薛蟠这才将他叫楠笙来的目的说了。

  薛蟠说话并不委婉,除了隐瞒了越岩这个朋友的身份外,将从越岩那里知道的消息几乎都吐了出来。末了,薛蟠还问楠笙他说的可是事实。

  绝对的事实,并且详细到让楠笙这个当事人都肝颤的地步了。

  “薛大爷的朋友,不知是何处得来的消息?”竟这般详实。

  或者说,薛蟠这个所谓的朋友又是因为什么关注自己的。

  想到越岩的身份,薛蟠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都是自家人,楠姑娘不妨叫我蟠哥哥吧。”

  “蟠哥哥?”楠笙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叫蟠哥儿还差不多。”

  楠笙一说完,便知失言,有些后悔的将眉毛皱了起来。

  蟠哥儿这种称呼,除了亲近侍候的人便是家人长辈才会唤的。她一个外姓女子这么称呼薛蟠,略显轻浮了些。

  听楠笙这么说,薛蟠才反应过来楠笙年纪比自己大的事实。这下子薛蟠是真的不好意思了。脚尖在地毯上磨了磨,窘迫极了。“你长的太小了,我都忘记你比我大了。”

  楠笙:哪里小了?

  斜眼上下瞄了一回薛蟠,楠笙不太想在这个话题上与薛蟠纠缠。重新提起之前的话题,问薛蟠的朋友如何知道这些事,又问薛蟠今儿找她来,究竟有什么意思。

  “我朋友没旁的意思,他也是好心。知道,知道咱们认识”何止是知道他们认识呀,之前越岩一个没崩住直接拆穿了薛蟠的‘我有一个朋友’的托词,叫薛蟠羞臊够呛。

  薛蟠以前觉得他知道的知识,会用的成语都是听书听来的。他既不能给楠笙诰命官太太的尊贵,也不懂那些词工,诗呀画的玩意。所以越岩打趣他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跟楠笙有什么结果。

  虽然如今也没敢多想,但到底存了些妄想。

  你看读书人也不咋地,不如,不如你看看我?